閉上眼的那一刻, 我突然覺得特別輕鬆,真好,這輩子總算要結束了。我做錯過許多事, 最錯的一次便是那日錯挑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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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春熙班的時候已經不算小了, 不像別人都是打小在班裡長大。那時候, 我總覺得大家都排擠我, 直到雁南師姐對我說“成與不成是看自己, 而不是別人的施捨。”自此我便發誓,一定要做到角兒,讓那些笑話我的人看我臉色。
我想從那時起, 我便錯了。纔會有了後來不擇手段往上爬,纔會跌得粉身碎骨。
師傅說我的聲音不適合唱花旦, 可我偏不信, 總是揹着師傅偷偷練。我最羨慕的就是雁南師姐, 她看起來那麼的驕傲,那麼的高貴。沒錯, 都說戲子下賤,可我看着雁南師姐就是覺得比任何人都高貴。我一直偷偷的拿她當自己的榜樣,因爲她也是半路入班,卻是一入班就挑了大梁。後來在京中,也是多虧了她, 春熙班才少了許多麻煩。雁南師姐對於春熙班來說是個不可缺少的特殊, 我, 也想成爲那樣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該從那次唱堂會說起。
那是我第一次在外頭唱戲, 也是第一次跟雁南師姐同臺唱戲。總聽人說雁南師姐脾氣怪, 我生怕自己唱錯了會被她罵。可她不但沒說過一句不是,還儘量的就着我。我覺得雁南師姐就是天上的仙女。
戲唱完, 雁南師姐被叫到前面,我突然很想看看王府什麼樣。雖然知道能去的地方有限,可回頭也能跟外面的人吹噓一番。於是,便尋了藉口躲出去。那一次便是日後所有劫難的開始。如果可以重來,我想我一定會乖乖聽師傅的話,各人有各命,不要貪慕不屬於自己的。
王府很大,我悄悄的溜了一圈才發覺自己迷路了。可那漂亮的園子讓我一時忘記找回去的路,而是開心的邊唱邊玩起來。
“長清短清,那管人離恨?雲心水心,有甚閒愁悶?一度春來,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雲掩柴門,鍾兒磬兒在枕上聽。柏子座中焚,梅花帳絕塵。果然是冰清玉潤,長長短短,有水評論?怕誰評論?”
卻不想我剛唱完,身後便有男子接唱到“仙姑嚇!更聲漏聲,獨坐誰想問?琴聲怨聲,兩下無憑誰。翡翠裘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仙姑嚇!只怕露冷霜凝,裘兒枕兒誰共溫?”
許是被魔魘了,我竟然還傻傻的又唱到“潘相公,你出言太狂,屢屢譏誚。呀,莫非你有意輕薄奴家?”
後面倒是沒再唱下去,只因被他打斷,他說“我不姓潘,我姓古。小生信口相嘲,出言顛倒,付訖海涵!”
那一刻,我想必是已羞紅了臉,卻依然忍不住偷瞄了他幾眼。冠玉烏髮,翩翩風采,可不是一濁世佳公子嘛。
轉身匆匆拋開,卻是遺落了絲帕,帕上繡着一朵初綻的牡丹,蕊卻是玉色的。
我想着那戲文裡的才子佳人相攜一世,卻忘了那只是戲文。
日後的事變得順理成章。公子持着繡帕找上我,我與他瞞着衆人私定終身。只是那時我以爲兩情相悅,朝朝暮暮亦是遲早。
那段時間雁南師姐已經很少登臺,二姑娘得了勢,到處壓得我們不好過。我心裡氣憤,便私下與他說了,若是能讓二姑娘唱不出一段時間就好。他便給了我一種茶,芳香四溢,卻又不是好東西。我偷偷的給二姑娘喝了,果然有了登臺的機會。雖然唱的是趙五娘,卻是我一人擔綱,聊勝於無。那一段,是我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
可惜,很快我的使壞就被拆穿,看着雁南師姐有意無意投向我的眼神,我簡直怕極了。怕她告訴師傅,我一輩子就完了。後來,這件事無風無浪的過去,我卻依舊少了登臺的機會。說不恨是假的。
再後來又有了機會,是給行裡的前輩祝壽,師傅讓我好好表現。可我偏偏接了他派人送來的信,說是得了重病,萬分想見我。也是我傻,便這般信了。犯着行裡的大忌,奔他而去。可到了地方,卻見他與人喝的酒興正酣。
原來,他不過是與人打賭,說我一定會爲了他而撂挑子。
那一刻,我覺得像是被丟盡了冰窖裡,徹骨的冷。可我竟然還傻傻的問他爲什麼,他只是笑得相當囂張的說,因爲我蠢。我又追問他不是說愛我嗎?他噴了口中的酒,說,於他我不過是路邊的野花,想摘便摘,想丟便丟。
我成了最大的笑話。成了他喝酒玩樂的餘興節目。
從他那裡離開後,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此時回春熙班也已無濟於事,我渾渾噩噩的走在河邊,然後兩眼一黑便不知東西。
再醒來的時候,我置身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廟裡,身旁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匪賊。他猥瑣的目光緊盯着我不放,我這才發現身上早已無完整的衣。
我想哭,卻更想狠狠的抽自己耳刮子。
那一夜,玉蕊便死了,死在那個玉面公子的羞辱下,死在那個猥瑣匪賊一次又一次的佔有下。
可這還不是結束,那個匪賊把我賣了,然後我便輾轉淪落多處。
最後一次,是一個可以做我爹的男人將我從賭桌上贏回去。他家裡已經妻妾成羣,而我不過是個物件,甚至連通房丫頭都算不上。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還要活着,在那種情況下,我曾經也問過自己很多次,可我竟然咬着牙活了下來。活到了雁南師姐派人來找我,我倔強的不肯跟他們回去,卻在他們離開後哭得不成人形。
我活着,是想知道還有沒人記得我。我不肯回去,是沒臉這麼狼狽的回去。
我用盡渾身解數,用盡一切心機,總算讓那個男人預備正式納我爲妾。我想就這樣吧,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就好。可老天再一次對我展示了他的殘忍。那個男人死了,被他的一個小妾殺死,然後他的正房便將所有沒有生養的妾室趕出家門。
我原本沒打算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儘管我輾轉回到了京城,可我有什麼臉面再求他們收留我。可我偏偏聽到了師傅去世的真相,我一定要告訴他們。
意料中的,二姑娘和很多人都瞧不起我,是啊他們有這種權利。意料外的,大師兄竟然同意我回班裡住。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來,曾經我總喜歡躲在角落裡,看大師兄練功。每次雁南師姐遞過去毛巾的時候,我總幻想那是我。
是那一場唱錯的琴挑,讓我忘記了這份喜歡,換來的卻是一身的傷痛。
我發誓,我要用以後的餘生去報答大師兄的收容之情。我唯一慶幸的是,老天給了我一次這樣的機會。
面對池田的時候我一點不害怕,還有什麼比我以前經歷的要可怕?
面對死亡的時候我一點不恐懼,還有什麼比我還了恩情另人高興?
我很想說,我不後悔替了二姑娘,因爲我不是爲她。可我只來得急看到三爺他們焦急和心痛的眼神。
原來,我終究也讓人爲我心痛了。儘管不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