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手裡拿着一個鎖。
鎖很複雜, 是那種九連環的鋼筋鎖,不知道訣竅的人玩好多天都不會打開,可能有運氣比較好的, 只要不到幾分鐘就打開了。前者和後者拿着的是一把鎖, 只是因爲運氣的問題, 就會面臨着不同的結果。
人的每一個選擇都會面臨着不同的結果, 所有的選擇層層往下傳去, 就會造就沒有一點相似的人生,但是人類世界的詞彙又是那麼的貧乏,用幾個詞, 就可以描摹一個人的一生。
但是他又知道,這簡單的幾個詞, 其實是說不盡的。
不到十分鐘, 方生就把鎖解開了。
他手腕的顏色有些不正常, 是新生的粉嫩的皮和幾乎沒有肉的胳膊,整個人半躺在牀上, 專心致志的對付手中的精緻的小玩意,那是季思行爲了讓他不無聊,解悶用的。
在這種專心致志中可以很快的打發時間,就像是方生之前會玩拼圖,五千塊的拼圖有時候可以鋪滿一個房間, 然後她就會光着腳丫子, 在裡面半跪着拼。
冬天的時候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衣, 裡面什麼都不用穿, 腰間也只需要一根帶子, 一扯就開了。
這根帶子他自己不需要扯,都是季思行動手。
復原手上的鎖之後方生隨手把它放在了一邊, 拿起了牀頭櫃一本紙質書,沒有翻開,只是將自己的手腕不停的在新書的邊緣上擦了擦去,不一會就見血了。
書有時候很溫柔,很多時候紙張承載着厚重的感情,很柔軟,而這種柔軟在最初,會讓人流血。
他靜靜的看着自己剛癒合不久的傷口又成了血紅色,覺得心中的某種感覺得到了滿足。
地面上的都是他拼好的圖形,踩上去有些癢癢的,也只有他會有這種近乎自虐的傾向,在這麼冷的天氣會赤着腳踩地。
除了這間屋子,其他的屋子都鋪着厚厚的地毯。
然後他們就可以隨時往地上躺,像野獸一樣可以隨處交.合。
季思行沒有特殊的愛好,只是體力很好,折騰的時候基本上都是一晚上,方生不等到後邊,就會直接暈過去。
他身體一向不怎麼好,缺乏陽光的照射,以前季思行在閒下來的時候會陪他一起曬太陽,但是後來公司和工作越來越多,回來之後除了再牀上,方生基本看不見季思行。
太好了,這樣他就有選擇,或者不選擇看到陽光這兩個選擇,他以前很憎恨這種東西,因爲那時候夏天他家裡沒有空調,像是中暑一樣流着汗,熱的像是一條狗,後來他喜歡這種東西,因爲那時候他覺得一切都是新生的希望,生活什麼都不缺,而他也有一個可以仰望的人。
而現在他開始躲避這種東西,因爲這讓自己覺得,原來在同一樣東西之下,差別這麼大。對着自由的東西過着不自由的生活,本來象徵着希望的事物,其實早就應該擺脫這種象徵意義。
因爲他們沒有普適性。
下午四點,他終於可以上網了。
推門出去的時候管家把報紙放到了茶几上,看到了方生的傷口。
“少爺,你又弄傷自己了。”黎叔看起來有點心疼,方生心中有些迷惘,他這麼關心自己,到底是因爲季思行的愛屋及烏,還是因爲自己?
不重要了。
方生笑笑,“沒關係的,不小心而已。”
不小心也不需要次次在一個相同的傷口之上再重複,傷口的癒合能力並不會因爲受過很多次傷而變得更加擅長癒合,有些地方會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到最後無法癒合,人就因爲感染而死了。
方生這麼隨心所欲的想,但是還是規規矩矩的伸出手任由黎叔過來給他包紮,等把藥和紗布纏好,他便擡腳去了書房。
“少爺,你這樣還是不要上網了。”黎叔忍不住提醒了他,“先生一會就要回來了。”
方生神色有些驚愕,“他不是要到晚上七點纔回來嗎?”
“先生剛纔打過來電話,說今天要提前一個小時回來。”黎叔淡淡的說道,“先生囑咐過不要讓你過度勞累。”
方生笑的風輕雲淡,像是一朵抓不住的雲,“啊,我沒有過度勞累,你們怎麼會這麼想呢。”他輕輕的說完這句近乎自我嘲諷的話後大概覺得不夠,“我每天閒的都可以去種花了,不,也許種花的都會比我忙碌。”
“每天面對電腦對身體不好。”黎叔居然開始用這種話勸解他。
“我沒有每天啊,”方生還是堅持的坐了下來,打開界面,在黎叔的注視下旁若無人的打開碼字頁面,一邊敲擊一邊道,“他是不是覺得我變得沒有以前好了啊,真好。”
“少爺何必和先生一直作對?先生爲了你,一直頂着家族的壓力。”黎叔忍不住勸了方生一句,方生頓住手中的鼠標,有些發抖,口中依然是穩穩的語氣,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哪怕一絲聲音的顫抖,都代表着他的憤怒,方生對於感情的把握太好,“我感謝他啊,我沒有做對,你看我一直都這麼聽話,從來沒有反抗過他的任何事情,我做的不夠順從嗎?”方生扭過頭,他長得不算精緻,也不是妖孽,就是那種淡淡的書卷氣質,以及常年波瀾不驚帶來的隱忍的溫和,“黎叔,不然你教教我?你不是我,你怎麼說,我做的不好呢?”
黎叔沒有再說話,方生的呼吸有些急促,看着電腦屏幕,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他的故事已經快要結束了,從C家的網站可以看到他這六年所有的努力和成果,但是這在他的電腦上卻一點存稿都沒有。
因爲他這臺電腦每過三個小時就會自動把所有的東西清理掉,當然在季思行那裡有備份,但是這裡沒有。
所謂的備份,也只有季思行可以看到,他不可以。
方生只能依靠着自己過人的記憶力記住自己究竟做了哪些,究竟幹過什麼事情。人對於自己的事情忘的總是很快,但是因爲和周圍的人交流,他們又不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忘掉,至少會記住自己的交際圈。
這就是人必須是社會屬性的緣故,人離不開社會的緣故。
有過去和未來的人,纔不會被時間洪流給刷走,方生寫那些東西的堅持大概就是不想自己出去,沒有一技之長吧。
他一直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當時季思行聽了他這個請求並沒有一口回絕,只是眉毛很冷冽的揚了揚,“哦,你一定要嗎?”
方生心砰砰的跳,慢慢的蹲下來然後跪了下來,雙手放在季思行的膝蓋上,“請……你……”他說的很艱難,一個語文素養非常好的人在這時候居然失聲了。
季思行捏住了他的下巴,方生難堪的被這樣半強迫半自願的擡起頭,季思行直接吻了上來,卡住了他的腰,還有,雙腿。
被直接放在地毯上的方生眼神有些渙散,直接淪落到快感中。那時候他的身體開始被打開,每次進入都很痛。季思行並不喜歡戴套,總是直接射在了裡面,熱度彷彿會將人融化。
所以那時候,書房的地毯換的最快,這棟房子裡的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會裝作不知道。
那時候方生,剛過完十八歲的生日不久。
“我答應你。”方生在事後從背後抱着他,在他的耳邊說了這四個字。
那時候方生的情緒控制的並不好,他在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眼淚直接流了下來,聲音都帶着哽咽。
“這麼早留眼淚不好。”季思行的富有磁性的,帶着迷惑人的頻率,和波動,彷彿海神波塞冬的誘惑,總讓人情不自禁的走向了誘惑。
怕冷,在冬天的時候總是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在季思行的懷裡,他既不會掙扎,也不會驚慌,只是愣愣的呆着,直到季思行醒瞭然後纔會慌亂起來,裝作閉上眼睛。
那時候季思行還會笑着直接擁抱他,可是隻會是單方面的擁抱。
方生想起了《道林·格雷的畫像》裡,那個誘惑着道林·格雷一步步走向深淵的亨利勳爵,在很早的時候他覺得那一切都是道林·格雷的自作自受,現在看來,你覺得誰非常愚蠢,那麼你通常就和他有些相像。
他知道自己的靈魂在一步一步裡淪落,他害怕自己會直接這樣失去自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他想要出去的念頭最強烈的那一年,是季思行被傳訂婚的那一年,那一年他直接將牀單撕了,從三樓跳下去。
沒有完整的計劃,什麼都沒有,就想要直接逃走。
只是再也沒有辦法忍下去,覺得這樣的生活連一點希望都麼有了。
他要是別人的了。
黎叔關上了門,出去了。
方生彷彿無意識的開始右鍵刷新桌面,但是他的點擊之處一直固定在一個地方,刷新了十次以後刷出了那個小塊狀的界面,“一個星期後,M市,桃源山,A口處。”
蔣左的文字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那就是一道陽光,照亮了他死寂已久的內心,“好的,我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