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說要趁着陛下南征時先將高句麗拿下, 免得等陛下回來漁翁得利。”親衛稟告說, 謝知操縱高句麗都是通過親衛、暗衛動作的,有些機密只有特定幾人知道, 大部分秘密來接秦紘的人都知道,他們也不會隱瞞秦紘。秦家的部分親衛和絕大多數暗衛嘴上不說, 心裡卻早有反意, 只要五郎和女君一聲令下, 他們立馬跟郎君、女君打獎賞,因此大傢俬底下提及拓跋曜也沒太多敬意。
秦紘沒說話,阿菀這些話用來說服旁人還行,他們夫妻多年, 他還不瞭解她?她會這麼急還是爲肚子裡的孩子考慮。他們嘴上不說, 心裡都擔心這胎會是女兒, 阿菀急着對高句麗動手, 是想盡早積蓄力量, 萬一朝廷有什麼異動, 有高句麗和扶桑在, 他們也要有個退路。秦紘一面趕路,一面思索着應該怎麼勸解妻子。
遠在建德的謝知並不知道秦紘已經回來,這倒不是秦紘有意讓人瞞着她, 而是傳訊的人速度沒有秦紘快, 等秦紘到達建德, 他才走了一大半的路。謝知不在塢堡裡, 而是去別院散心, 說是別院,其實就在塢堡裡,只是在塢堡最僻靜的地方。
高句麗內亂,邊境來了不少流民,這當口治安形勢嚴峻,謝知肯定不會添亂,讓侍衛分出兵力來保護自己,她只是去了自己搭建的玻璃暖棚。這暖棚款式跟平城的幾乎一致,裡面同樣小橋流水四季鮮花一應具備,是謝知和諸多中高層屬下悠閒散心的好去處。
謝知時常會在這裡舉辦一個茶會,同諸多屬下的夫人聊天說笑賞花,增進衆人之間的感情。心情煩悶時,她也喜歡安靜的待着自己平復心情,但這次她沒在暖房待多久就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她身體日漸沉重,有時候待在屋裡都覺得胸悶,更別說是暖房這種溼度極高的地方。謝知深吸一口氣,由丫鬟扶着上了塔樓透氣。
塢堡各處都有塔樓,這些都起碼有三層樓高,是用來遠望、探視敵情的,偶爾謝知興致來了,也會拉着秦紘來塔樓看星星。謝知今天去塔樓的時辰還早,天還亮着,塢堡里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跟謝知來的時候截然不同。那時候的塢堡的屯民臉上的表情是麻木,而現在大家臉上有種爲將來奮鬥的活力。謝知看着朝氣蓬勃的屯民,臉上不由自主的泛起淡淡的笑意。
“阿菀。”熟悉的聲音自謝知身後響起,謝知尚來不及回頭,就被秦紘攬入懷中,秦紘知道謝知消瘦不少,可不知道她消瘦至此,秦紘有些心驚的看着她大的驚人的肚子,他雙手緩緩覆蓋上她的肚子,“你怎麼瘦成這樣?”
“五哥你回來了。”謝知看到秦紘眼睛一亮,她轉身仰頭看着秦紘,數月不見,秦紘也消瘦了些,人也黑了點,畢竟海上風大日曬強,秦紘再天生麗質,也不可避免的曬黑了,謝知雙手撫上他的臉龐,“你才瘦了,人也黑了。”
秦紘見她精神還不錯,心頭微鬆,他手微微一擡,讓謝知坐在窗臺上,他微微笑道:“我在船上待了這麼久,肯定曬黑了,你可別嫌棄我。”
謝知莞爾,“那你要儘快白回來。”謝知也不是在意秦紘曬黑,只是不曬太陽對身體不好,多曬太陽對皮膚也不好,謝知可不想秦紘等年紀大了身體出各種問題,她想自己身邊人都長命百歲。
說古代沒污染,古人不會生絕症是扯淡,古人得癌症的人少,最大原因不是古代沒污染,而是古人活得短。人過了六十,得癌症的機率直線上升,平均壽命三十歲的古代,能有幾個人活到容易得癌症的年紀?謝知覺得有自己在,身邊親人應該都能活過六十,所以她更要讓大家養護身體。
秦紘見她連笑容都是淡淡的,忍不住心疼,“想出去散散心嗎?”
謝知略一猶豫便點點頭,“好。”她也想出門散心,只是現在是特殊時刻,五哥不在,她出門肯定是要出動大量人手,靜街是最基本的,謝知不想勞民,也不想增加屬下負擔。五哥回來就不一樣了,他一個人就足夠保護自己,謝知對建德目前的治安還是很有信心的。
秦紘回來時已洗梳過,他路上就準備帶妻子外出散心,身上的衣服也是外出的常服。謝知散心時穿着寬鬆的深衣,見誰都不失禮,她也懶得換裝,戴上羃離就跟秦紘出門。她跟秦紘私下出門基本都帶羃離,建德城見過她的人太多,她不戴羃離,剛進城就能被人認出來,她這段時間實在沒精力應酬。
秦紘也易過容了,他臉上戴着絡腮鬍子,肚子凸着,一派富家商人的打扮。謝知看着他凸出來的肚子直笑,“五哥,是不是自你長了肚子後,你的那些同僚對你特別有認同感?”華夏官場的官員從古迄今都以將軍肚爲榮,到了一定品階,哪個官員不是將軍肚?五哥這種精壯的身材很難讓人認同感,且他還不苟言笑、不近美色、不喜財物,也虧得秦紘不用混官場。
秦紘無奈的一笑,“是。”他自從身材變了以後,確實同僚對自己親近不少,不過秦紘也不在乎同僚是否親近自己,經過這些年的經營,秦家的對邊關的掌控力度比朝廷還大,他身邊的同僚不是被他收爲己用,就是被他認定是鐵桿保皇黨,一旦秦家跟朝廷翻臉,這些人是首要清算對象,他跟將死之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謝知頭微微靠在秦紘肩膀上,“五哥,委屈你了。”
秦伸手攬住謝知腰,她身形纖細,除了肚子凸起外,身上別的地方都沒長肉,秦紘摟她都不敢用力,“真正委屈的是你。”爲了他十幾年待在苦寒之地,即使她爲秦家挖出金山銀山,平時也不見她多換幾件衣服、多打幾件首飾,起居飲食節約之極,秦紘總覺得愧對妻子。
丈夫滿是愧疚的話讓謝知微笑,她將身體大半重量都靠在秦紘身上,讓他扶着自己走,他們是夫妻,只要知道彼此的心意就好,沒必要非爭出一個誰最委屈。
兩人手牽手在街上慢慢的散步,親衛們四散着守衛在兩人身邊。建德以前只有元宵時纔會免除宵禁,平時不到戌時街上就沒人了。可這些年謝知在這裡大力發展商業,走海運、開作坊、建立商業區,吸引了無數大江南北的商人來此,當地的商業一下繁榮起來,城裡免了宵禁,即便此時天色已全黑,街上依然燈火通明,商家們都在招攬生意,城中的居民幹了一天活,也攜家帶口的出來遊玩。
謝知看着眼前的繁榮的景象,臉上不由自主的浮起淡淡的笑意,這裡是她投入心思最大的地方,看到眼前的繁華的模樣,謝知總有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秦紘見妻子面上笑容漸盛,心頭微鬆,緩緩對她說:“阿菀,這裡是我們的家。”
“嗯。”謝知微微頷首,“這裡是我們的家。”謝知生在建康,長在長安,可這兩個地方都沒有給她太多的歸宿感,在她心目中的家鄉還是前世那個家鄉。直到來了建德,她親手一點點的將建德改變成現在這模樣,她才漸漸有家的感覺,這裡是她親手建造出來的家。
“如果高句麗不亂,等他們緩過來,他們就會來攻打我們的家。”秦紘說,高句麗現在是仰仗他們,可它到底是個國家,而不是一頭任人宰割的羊,如果任其壯大,他們遲早會反咬他們一口,屆時他們想要鎮壓,付出的代價就不是現在這點代價了。
“是啊,如果任其壯大,我們的傷亡會很大。”謝知喃喃道,高句麗不是小國,如果任其壯大,他們將來想要在壓制就不容易了。當年隋煬帝遠征高句麗,死了多少人?後來李治雖然征討成功,但又死了多少人?相比之下她現在的手段是從上至下的,已經很溫和了。
“所以你沒做錯任何事,你只是保護了我們的家,不然就輪到我們的流民逃亡高句麗,他們可不會像你這麼好心。”秦紘握着謝知的手說,將來他們還會遇到更多這樣的事,阿菀不是那種願意躲在他羽翼下萬事不理的性子,所以她必須適應,“他們會落到這種地步,是他們認錯了主子,與你無關。”
謝知沉默不語,她也不是鑽牛角尖的人,她會愧疚是因爲同情心作祟,她知道五哥是在安慰自己,不管自己善心與否,她確實爲高句麗帶去災難,也導致這些難民家破人亡,這些罪她都認,可還是那句話,哪怕時間可以重來,她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她愧疚但沒有後悔。她太想結束這個亂世,她不想讓自己孩子生活在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她想要——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