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律師對面的中年人沉默着,律師倒也不着急。
他見過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他知道如何從這些人表現的外在,尋找他們的破綻。
過了大概十幾秒,他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難民襲擊者過了幾秒纔回答道,“今年二十八歲,先生。”
“二十八歲,很好的年紀!”
“你結婚了嗎?”
難民襲擊者搖着頭說道,“沒有。”
“你打算結婚嗎?”
律師的話讓難民襲擊者變得沉默了。
他其實……已經有一個相好的姑娘,這個姑娘也在聯邦,甚至他們現在已經住在了一起。
他們一直都沒有要孩子,對於他來說,舉辦婚禮之後要了孩子,纔算是真正的結婚,但他一直都沒有這個打算。
倒不是他不想這麼做,只是單純的做不到。
他無法提供給那個女孩一個穩定的生活,他總不能讓她和自己在路邊簡易的帳篷中結婚,並且生下孩子。
她可能會死。
雖然他不知道衛生條件和生產的生存率有什麼關係,但他知道,那樣糟糕的環境,她可能會死。
他參加了這場襲擊和計劃的原因,就是卡爾承諾會給他們一筆錢,並且給他們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被問及這個事情時,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律師覺察到了他表情的變化,但沒有繼續逼着追問,這有可能會造成相反的效果。
“其實你不打算結婚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因爲你短時間裡沒辦法,也沒有機會結婚了。”
“我注意到你們被捕了不到四十個人,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他看着難民襲擊者,後者搖了搖頭,他這才繼續說道,“這代表你們三十幾個人要承擔十一死,幾百傷的後果。”
“法律責任,道德責任,社會和聯邦人都會唾棄你們,敵視你們,你們要承擔一切惡果!”
“這意味着你們很有可能都是十年起步。”
“而且這個案件的性質很惡劣,被攻擊的對象又是聯邦社會羣體中規模數量最大,影響力最大的一羣人。”
“工人階級。”
“你可能對這個詞不那麼的熟悉,我不知道你的家鄉有沒有這個,但是在聯邦,在這。”
“這個詞就代表了力量,以及一定程度的妥協。”
“聯邦政府會爲了安撫他們的情緒,給你們重判。”
“你們會被判得很重,五年只是最理想的狀態,比如說你能做一些什麼讓法官認爲你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否則的話,我認爲十年起步纔是最大的可能。”
“你們還有可能會被限制減刑,可能需要在監獄裡呆上八年,九年,甚至是呆滿十年才能出來。”
“十年後,你多大了?”
他看着難民襲擊者不說話了,幫他回答道,“那個時候你三十八歲。”
“三十八歲,坐過牢,而且看起來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生存的技巧,會有女孩等你十年之後,再嫁給一個沒有錢的人?”
難民襲擊者依舊不說話,律師還在繼續輸出,“其實她等不等你出來,願不願意還嫁給你,沒有什麼意義。”
“因爲你會被驅逐出境,而在這十年的過程中,她很大可能會成爲聯邦人。”
“並且有可能已經嫁給了一名聯邦人,和他組建了家庭,並且生育了孩子。”
看着難民襲擊者的拳頭攥了起來,律師笑着繼續說道,“你知道,很多女孩爲了留下來,她們什麼都願意做。”
“有人嫁給了流浪漢,有人嫁給了足以做她爺爺的人,有人甚至嫁給了一家幾個兄弟。”
“有可能她會在被一個大她很多,肚皮上都是粉刺的渾身散發着臭味的胖男人壓在身下的時候,會記起曾經那段感情。”
“沒有人在乎你去什麼地方,可能你的家人都已經把你忘記了,或者因爲某些意外,和你失去了聯繫。”
“你的後半生都會因爲失去的這最美好的十年,產生負面的負面影響而艱難困苦的活着。”
“你的人生從你作出決定要去服刑的那一刻開始,就在走下坡路,路的終點是地獄,是深淵。”
“而你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爲了可能一點錢,一個承諾,或者其他無法實質性挽回你損失的承諾!”
律師一連串的輸出讓難民襲擊者的身體都緊繃了起來。
律師掏出了香菸,點了一支,然後交給了難民襲擊者,“記得剛纔我和你說的話嗎?”
“我們也是,我們也可以!”
“我們可以給你雙倍,三倍的錢,可以給你和你家人穩定的工作,可以讓你和你喜歡的姑娘有一個穩定的生活。”
“你們生出來的孩子就是聯邦人,一出生就比別人更靠近終點。”
“最關鍵的一點!”
律師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我會讓勞動聯合會和一些家屬簽署諒解書,並且向法庭陳述你在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你很大可能不會被判刑。”
“瞧!”
“一邊是漫長的刑期和悲慘的生活,以及我們誰都不知道的改變與變遷。”
“一邊是你和家人的幸福生活,並且不需要承擔任何負面的後果,人們還會稱讚你勇敢站出來說實話的高貴品德!”
難民襲擊者陷入到掙扎當中,卡爾承諾給他一大筆錢,給他家人一份好工作,能讓他全家人生活得很好的好工作,並且還讓他的女友也能有一份體面的工作。
而他只需要支付一段“時間”作爲代價。
律師再加了一把火,“你知道這次被逮捕的襲擊者不是隻有你一個,你沒辦法保證所有人都不和我們合作。”
“我們只需要那麼一兩個,兩三個人,並且我只會見你這一次。”
“等你從這裡離開之後,我們就不會再見面,自然我給你開出的條件,也變得沒有意義。”
“你有五分鐘的時間,你好好想一想。”
“在我這支香菸吸完之前!”
他又吸了一口香菸,香菸只剩下一半,這讓難民襲擊者的內心更加的煎熬了。
過了大概十幾秒,他舔了舔嘴脣,低聲說道,“他們說我們不會被判那麼重。”
律師其實並沒有他表現得那麼輕鬆,不過在這一刻,他真的輕鬆了,他舒了一口氣,笑說道:“軍官爲了欺騙那些士兵從戰壕裡爬出去,衝向敵人的陣地,他往往會告訴這些士兵,敵人已經沒有子彈了。”
“如果他告訴你,你要在裡面度過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甚至更久,你覺得你會接受他的條件嗎?”
難民襲擊者搖了搖頭,“不會。”
律師繼續加大輸出,“你沒有背叛任何人,是他們先欺騙你的,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去保證什麼,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沒有背叛任何人。”
“現在,請告訴我,是誰組織你們,指使你們襲擊那些遊行中的工人的!”
幾分鐘後,律師滿意的將記錄了一些內容的筆記捲成了香菸的模樣,然後裝進了香菸盒裡。
“我會先把你的家人和你的女友安排好,你很快就能再見到他們。”
“在開庭前,我們還可以再見一次面,到時候我會帶着他們一起,讓你明白,我們的誠意!”
律師說完之後走到門邊,拉開了門,對着外面的警員說,“這個好了。”
警員斜睨了他一眼,然後皺了皺眉,這個人的時間比其他人的時間都要長一點。 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默默記在心裡,然後看向了那個難民襲擊者,“他沒有對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難民襲擊者搖了搖頭,沒說話。
警員也沒有多說什麼,提着他的手銬讓他站了起來,“現在我們回去。”
律師還要再見幾個“嫌疑人”,其實只有一個證人是不夠的,從律師自己的角度來說,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就算有一點不太重要的證據,都釘不死藍斯的人。
只有多找幾個證人,形成更多的證言和證人的共同作證,在法庭上纔會有用。
一整天,他都泡在了警察局中,包括他的同事們。
等警察局白班結束之後,他們也被要求離開警察局。
一行人回到了九點鐘,沃爾特先生讓他們坐了下來,還弄了一些酒給他們。
只要有錢,總能夠買到酒,酒店就提供酒水服務。
就像很多酒店也提供應召服務而已,他們什麼都做,只看你能不能出得起價格。
“辛苦你們了。”,沃爾特先生一邊招呼他們坐下,一邊示意他們現在可以放鬆一會。
桌子上除了酒水之外,還有一些零食。
“我讓人準備了大餐,等會就能送過來,先隨便吃點墊墊肚子,酒水也不限量的供應。”
他說着看向了律師團的領隊,領隊律師撕開了領帶,一整天都保持着風度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和舒服的事情。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都很快的放鬆下來,他拿起麪包片,捲了一些火腿,培根和蔬菜,吃了一口大。
吃掉了手中的麪包,他又點了一支菸,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像是嘆氣一樣把身體裡的氣嘆出來。
“搞定了五個人,他們交代了一個叫做卡爾的斯拉德幫派頭目,他自稱是藍斯的……”,律師的表情稍微有點古怪,有點像是在憋笑的樣子。
他過了大概兩三秒,才說出了那個詞——
“走狗!”
沃爾特先生點了點頭,“這個卡爾很重要。”
律師領隊點了點頭,“是的,但是我們現在有一個大麻煩。”
“就算他們指證了這個卡爾,我們也很難作出什麼實際的,有效的應對措施。”
“因爲利卡萊州從上到下都是藍斯這一系的人,或者說他們就算有些人並不是克利夫蘭參議員的人,也不願意得罪他們。”
“所以我們想要在這裡接近真相很難,可以說做不到。”
沃爾特先生搖了搖頭,“如果我們有辦法讓卡爾到其他州受審呢?”
律師領隊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和他沒有什麼關係,“如果能確保他去一個能保持中立的州,那麼我們就能從他身上挖出很多有價值的秘密。”
其實哪有那麼多“中立”的州?
在聯邦這樣的政治氛圍下,所謂的中立州,搖擺州,說到底就是這個地區他們對聯邦政府並沒有形成過度的依賴。
他們擁有能夠反抗聯邦政府的能力!
否則根本輪不到他們中立,他們就在聯邦財政和政策下選定自己的立場了。
這些州的政治勢力也相對的獨立,他們不依賴於國會和總統府,所以把卡爾轉移到這些州去,能獲得他們想要的結果。
這些人非常的厲害,他們不僅敢正面硬抗國會的要求,還敢指着總統的鼻子罵,有時候他們還會威脅聯邦政府。
所以他們一定會很樂意看到這樣一個結局,一個能給聯邦政府帶來麻煩的結局!
沃爾特先生點了點頭,“很好,你們負責法律上的問題,其他的交給我。”
這件事並不是現在就能處理的,還是需要經過一次開庭,在法庭上由這些人指證關鍵嫌疑人卡爾,然後由檢察官那邊逮捕卡爾進行立案調查。
這個時候纔是他想辦法把卡爾轉移到其他州去的時候,不是現在。
現在就開始運作,就太容易出差錯了。
酒店的廚子已經做好了豐盛的晚餐,服務員在外面敲了敲門,沃爾特先生沒有阻攔,讓他們推着大大小小的餐車進來。
律師們的確餓壞了,他們也不和沃爾特先生客氣,直接去了餐廳坐下,然後不那麼雅觀的開始大口的吃喝起來。
沃爾特先生則站在了落地窗前,臉上始終都掛着笑容。
他並沒有覺得現在的局勢有多糟糕,雖然的確挺糟糕的,但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就是人和人之間鬥爭最有趣的地方,設局以及破局,看誰的手段更致命,更精彩!
布魯局長等這些律師離開後就給藍斯去了電話,把這些律師下午見了誰,談了大概多少分鐘都記錄了下來。
“我這裡的牢房不太夠讓每個人都獨立關押,所以我安排了警員在拘留室那邊盯着他們,不允許他們說話,或者做小動作。”
“那些被詢問時間最長的人,則都單獨關押了,我覺得他們的嫌疑最大。”
藍斯不是很贊同他的觀點,“也有可能是他們故意的,這件事我讓卡爾去把叛徒挑選出來,你們配合一下。”
布魯局長答應了下來。
隨後藍斯把卡爾找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來,他讓卡爾坐下。
其實現在的卡爾已經很難讓人一眼就發現他是斯拉德人,更難讓人發現他是難民身份。
考究的衣服,身上因爲富有和力量帶來的強烈自信,除了他的皮膚稍微黑了一點,他和聯邦人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我們的對手已經去警察局看過你挑選的那些人了,他們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我相信你沒辦法保證,他們每個人都堅定的站在我們這邊。”
卡爾點了點頭,“我該怎麼做,藍斯先生?”
“幹掉他們嗎?”
藍斯搖了搖頭,“你要是幹掉了所有人,反而會讓一些人因爲恐懼,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上去。”
“你需要的是找出那些背叛了我們的人,用他們的生命作爲警告別人的手段,告訴人們,管好自己的嘴。”
卡爾點着頭,“我知道了。”
藍斯沒有問他打算怎麼做,這也算是一種能力的表現。
半個小時後,卡爾出現在了警察分局中,布魯局長在門口接待了他。
卡爾能爲藍斯工作,並且做了這麼大的事情,說明卡爾已經入了藍斯的眼,以後說不定也會成爲藍斯身邊的大紅人。
他有一個其他幹部沒有的特別的地方,那就是他是斯拉德人。
因爲戰爭的緣故大量的斯拉德人和周邊國家的人都涌入了聯邦,斯拉德作爲戰爭前期受創嚴重,逃亡人口最多的國家,這個羣體在聯邦國內爆炸式的增多。
卡爾只要能夠獲得一定的地位,成就,他就一定能招募到更多的斯拉德人來追隨他,這就是他的優勢所在。
有時候布魯局長也挺羨慕這些少數族裔,只要他們膽子大,足夠理智冷靜,再稍微有點腦子,就很容易能在聯邦獲得成功。
太多人想要利用他們了!
不管是出賣自己人,還是團結周圍人利用這些人,都是不錯的選擇。
很快卡爾就拿到了一份名單,並且在第一個房間裡,見到了時間最長的那個。
看到卡爾進來,坐在椅子上的人明顯愣了一下,眼神裡的錯愕非常的明顯,不過很快他露出了笑容,“你怎麼來了?”
卡爾一直在觀察他,他沒有笑,也沒有露出什麼表情,只是坐在他對面。
盯着這個傢伙,用不那麼嚴肅,反而有些無所吊謂的口吻問道,“爲什麼要出賣我?”
坐在他對面的人愣了一下,“怎麼可能?”
“這一定是他們的陰謀!”
“卡爾,你要相信我,我沒有出賣你!”
卡爾還是那樣的平靜,一點也沒有他對面的這個傢伙那麼激動,“可他們說,你要轉做證人指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