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已經多年沒有發生火災了, 太皇太后周氏思忖,莫非是最近有什麼事情犯了忌諱,因此才招來禍患, 她年紀大了, 本來就疑神疑鬼, 再加上起火的地方又是清寧宮, 讓她不得不多想, 她招來欽天監監正占卜,監正佔完卜,半響才道:“回太皇太后, 根據卦象顯示,這次清寧宮走水是因李廣在萬歲山建毓秀亭犯了歲忌, 天降懲罰啊。”
近年來, 李廣行事高調, 周氏對他的劣性也有所耳聞,聽聞監正說此次災禍是因萬歲山建亭子引起的, 不由得更加惱怒,派人把朱祐樘叫過來,惱怒道:“今天李廣,明天又李廣,帶來災禍了!”
李廣正處在煉丹的關鍵時刻, 朱祐樘內心並不想處置他, 他只是口頭上罵了李廣幾句, 又道:“祖母, 這等小事不勞您費心, 我今日就派了拆了毓秀亭。”他就是不鬆口如何處置李廣。
朱祐樘的態度,讓周氏有些生氣, 張音上前一步,故意道:“太皇太后,不如把李廣叫過來親自給您請罪,如何?”
他見朱祐樘有阻止的意思,忙道:“陛下,這李廣闖的禍,讓太皇太后都要暫時換地方住了,讓他來請罪不爲過吧,劉瑾,你去太初宮把李廣叫過來吧。”
周氏點頭,有允許的意思,朱祐樘只能閉嘴,不再說什麼了。
劉瑾帶着兩個小太監奉命去太初宮尋李廣,太初宮一向與坤寧宮不和,守門的小道士見了劉瑾,懶洋洋的打了個招呼,道:“喲,貴客上門,不知劉公公所謂何事啊?”
劉瑾斜眼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都大禍臨頭了,還不知道,真是蠢牛啊,他也不理小道士,徑直往大殿裡走,有道士上前要攔住他,劉瑾大聲道:“咱家奉太皇太后懿旨,召李廣去壽寧宮,誰敢阻攔,李廣何在?”
李廣聽到聲響,從後殿進來,見了劉瑾,心中驚恐,面上也帶着一點惶恐不安,問道:“劉公公,不知太皇太后召見小人所謂何事?”
劉瑾冷笑道:“李仙師,大禍臨頭還不自知呀!”
清寧宮失火、小公主病重,朝廷內外傳的沸沸揚揚,源頭直指萬歲山建毓秀亭所致,李廣這些日子躲在太初宮深居簡出,生怕飛來橫禍,今日,太皇太后突然召見,總覺得沒有好事,想到這裡,李廣低聲下氣道:“劉公公貴客上門,不如喝杯茶再走?”趁着小道士去倒茶,李廣從衣襟裡掏出厚厚的一疊銀票,先抽出幾張給隨着劉瑾的兩名太監,然後把剩下的都給了劉瑾,劉瑾不客氣的收了,李廣低聲問道:“太皇太后可有說什麼?”
劉瑾道:“太皇太后說,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
李廣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面色僵住,劉瑾見他似乎不信的樣子,指着旁邊的一個小太監,道:“這是清寧宮的小太監,你問問他。”
那小太監急急地點頭,還道:“太皇太后很惱怒,連陛下都沒有辦法,只能讓我們三人召李仙師您去問罪呢!”
太皇太后歷經三朝,朝野內外,享有很高的威望,如果說是皇后惱怒,李廣還有幾分信心能夠逃脫此劫,太皇太后,那麼絕無可能了。
李廣面如死灰,勉強笑道:“劉公公,您先等等,我去換身衣服,再去見太皇太后,以免唐突了她老人家。”
劉瑾點點頭,不緊不慢的喝着茶。
誰知,過了半支香的功夫李廣還沒有出來,劉瑾不耐煩了,道:“還不去看看,這李廣莫不是逃跑了吧,哼,這可是大內,他李廣就是插翅也難逃!”
小太監進去了一會兒,出來也是臉色蒼白,結結巴巴的說:“劉、劉公公,那、李廣上吊自盡了!”
用太皇太后的名義嚇死李廣,本來就是劉瑾此行的目的,見李廣自盡,他心中鬆了一口氣,總算是不辱使命,順利完成皇后交給的任務了,但他面上的裝的吃驚的樣子,還隨着衆人進去見了李廣的屍首。
劉瑾用手指試探了他的鼻息,見果然沒有了呼吸,才徹底放下心來,道:“李廣畏罪自殺,咱家還是先去回稟太皇太后吧。”
太皇太后聽聞李廣自殺了,對朱祐樘道:“你看,這惡人倒是精乖,知道受不住牢獄之災,祐樘,我也老了,看不了你幾年了,你要親閒人,遠小人,我才能放心啊!”
朱祐樘只能向太皇太后認錯,並保證以後不會親近類似李廣這樣的小人了,然後他又派人給太皇太后的壽寧宮送去許多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又給太皇太后的侄子連升了兩級官,並再三保證,太皇太后百年後,讓她與英宗皇帝同穴而眠,太皇太后這纔不再計較清寧宮失火的事情。
朱祐樘面色並不好看,李廣的死讓他覺得可惜,張音見狀,諷刺道:“昔年憲宗皇帝要廢陛下太子之位,幸得泰山地震,這才保住太子之位,如今,清寧宮突然走水,欽天監已經算出是在萬歲山建亭子犯了歲忌,這是上天的警示,可見這李廣不得不死,陛下有什麼可難過的?”
朱祐樘道:“前幾日,李廣跟我說他偶然得到一本異書,裡面記載着長生不老之術,我本來也準備處置李廣,但這本書也要得到。”
張音心中嘆氣,古代帝王真的在有些地方天真到傻了,秦皇漢武都在追求長生不死,他們得到了嗎,朱祐樘有先人的例子在前,仍然執迷不悟,只能說是捨不得權勢,捨不得自己的帝王之業。看來還是要他徹底死心,張音想了想,道:“李廣在宮外有座大宅子,陛下不如派人去李廣家裡搜查,也許就找到這本書了。”
朱祐樘眼睛一亮,立刻就派了親信的錦衣衛去查,錦衣衛效率很高,翌日,就拿着“異書”來講皇帝了。
張音湊熱鬧,也要同朱祐樘一起去看異書,然後看到所謂的異書,她傻眼了,這分明就是一本賬本嘛,厚厚的,一筆一筆的記錄着朝中官員給李廣送的百米黃米,張音念道:“成化十一年,戶部員外郎某某饋贈百米一千石、黃米五百石。”她看了看這個戶部員外郎還算是送的少的,其中還有送萬石百米的。
張音不禁瞠目,這李廣可真能貪啊,都快趕得上皇帝的內庫了,朱祐樘也翻了翻賬本,不解地問道:“李廣能吃多少東西,就接受這麼多米?”
張音噴笑,“陛下,李廣要這麼多米幹嘛,這個是隱語,這百米是指白銀,黃米則是黃金,嘖嘖,李廣可真是有錢!”
朱祐樘明白過來,又仔細地看了看賬目,越看臉色越差,最後滿面怒氣道:“只這本賬目看下來,朝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大臣向李廣行賄,更何況那些沒有記下來的了,看來是要錦衣衛與大理寺好好查查這些行賄的官員了。”
張音道:“陛下還沒有明白過來嗎,李廣事件最該反省的人是陛下你自己呀,如果不是陛下極端重新李廣,李廣會膽大妄爲的勾結官員、收受賄賂嗎,有些官員可能行賄李廣可能是爲了利益,有些卻是爲了自保,免招李廣的禍害。”
朱祐樘本是寬厚仁慈的人,剛纔也是怒火攻心,纔要求處理受賄的全部官員,現在冷靜下來,也覺得不妥,受賄人數太多,全部處理了,可能會造成朝政混亂,只能擇其中主要的處理了。
他突然一陣頭暈,踉蹌了下,張音連忙扶住他坐在牀上,問道:“祐樘,你沒事吧?我去請太醫過來看看。”
朱祐樘見她眼裡關切的光芒,心中一暖,拉住她,道:“我沒事,只是最近有些操勞,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不必擔心。”
張音望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好像很長時間沒有想這樣好好的說過話了,朱祐樘一時感嘆,“阿音,你最近瘦了。”
張音眼睛有些溼潤,道:“你總是忙着求道修仙,忽視我和照兒他們。”
朱祐樘自嘲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往日的種種好似做了一個夢,突然就醒了,其實哪有什麼長生不老,我極力追求虛無縹緲的東西,反而卻忽視了身邊實實在在的幸福,自我登基,便決意做一個萬世敬仰的明君,可現在,我如今所作所爲與父皇當年有何不同?阿音,我讓你失望了。”
張音搖搖頭,道:“漢武帝晚年還下《罪己詔》,陛下才三十多歲,現在改正還來的及,一點也不晚。你還要交給照兒一個安穩的國家,可不能忘記了!”
朱祐樘眼神漸漸清明起來,“是了,我要讓照兒做盛世之王,而不是把國家弄得烏煙瘴氣後再交給他,我已經受了這個苦頭,豈能讓我最愛的兒子再來重蹈我的覆轍。”
“我相信陛下一定能做到!”張音微笑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