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要不還是算了吧!”她萌生退意。
“想清楚就好.”
“萬一捱揍怎麼辦?”
“有我在.”
“萬一罵我怎麼辦?”
“有我在.”
“萬一......”話還沒說完,她的脣被堵住。
“有我陪着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他擡起身, 眼光深邃: “不要讓自己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蓮塢是座環島, 處於海水淡水交匯處, 太陽出來後, 溫度回升, 風裡夾雜着海鹽吹在人身上溼熱溼熱的。建築較之鎮上的雕龍畫棟,島上則更爲淳樸簡潔,幾棟宅子緊貼着, 留出幾人寬的小道,車進不去, 停到了後開闢出來的臨街平地上。
因舊宅翻新加上新建築規劃, 整個區域並沒有門牌號, 他們只好向人打聽,可惜遇見的幾個長者都不會講普通話, 他們又聽不懂方言,只好道謝作別,漫無目的尋找。走過一段小巷忽然視野開闊,房屋開始依山而上,層層遞進, 家家戶戶門前或多或少都種着樹。往裡走顯出青石路鋪就的一塊空地, 中心處圍着棵參天而立、枝繁葉茂的香樟古樹, 樹幹粗大, 看起來得有六七個成年人才能合抱的住。樹蔭之下, 兩位老人正屏氣凝神執棋對弈,看的出廝殺的很是激烈, 其中一個穿着白色汗衫的老人急得直擦腦門上的汗,另一個着青色長衫的老者則顯得氣定神閒,端起西施壺悠哉悠哉的品着茶,仿若這方寸之間他已勝券在握。
沈樂怡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詢問,這座島如其他的村落般,年輕人出去務工的多,少有願意留守的,村裡留的多是老人和孩童。大概他們來的時間不對,年人們還在陸續返回的途中,留下的老者都講着晦澀難懂的土語。問也只怕如前幾次一樣是徒做無用之功。
“擋着光了,讓讓!”白汗衫頂着亂糟糟如同觸電般炸起的頭髮不耐煩的揮着手,像是在驅趕着蒼蠅。
老人態度惡劣,沈樂怡卻心中一喜:“您會說…”普通話三個字還沒出口,對方擡起頭惡狠狠的搶過話頭:“對!我會說話!觀棋不語真君子。”說完抱着胳膊低着頭開始琢磨棋局上面潛在的漏洞。
青衫老者笑道:“輸就輸了,一局棋而已,何必把火發在孩子們身上。”側頭打量了番倆人,問道:“你們想問什麼?”
顧安回以微笑:“請問您知道沈教授住在哪裡嗎?”青衫老者頓了頓:“你找他?那人徒有其表,華而不實。小夥子我勸你一句,要看東西的話別找他。口燦蓮花,淨是些花花腸子。”說完衝對面的老頭咳嗽了聲:“你說是不是?”
白汗衫氣嘟嘟的迴應着:“對,沈教授沽名釣譽,沈教授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像是有了思路,他的語氣輕快起來:“嗯嗯,特別的金玉其外!”說完擡頭打量起顧安,右手順手拿起扇子掃過棋盤:“小夥子我給你指條明路--回頭是岸啊…”像是後知後覺般,才發現棋局被扇子打亂,驚叫道:“哎呦,這盤棋。。哎我這老眼昏花,啊,都快贏了…嘖嘖,讓你一局,算合吧。”說完帶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在追悔莫及的悼念着被扇子拍打的面目全非散落一地的殘局。
沈樂怡看着對方如此明目張膽的悔棋,頓時覺得領悟到了”厚顏無恥”的新境界:一絲不苟的胡說八道。就在她忍不住要稱讚出口“您真是悔的一手好棋。”時,耳邊傳來顧安清澈如水的聲音:“您好,沈教授。”在錯愕中她打量着老頭倔強的頭髮,金魚眼,微紅的酒糟鼻,鬍子拉碴的嘴,最後目光停留在白汗衫的幾個破洞上,陷入沉思。這就是沈教授?她媽莫非是抱養回來的?長相差距簡直就是南轅北轍般的存在,更不要提審美差異,對方最多算是能裹體。
白汗衫剛要否認,看到沈樂怡對上來的帶着探試的目光,渾濁的眼睛突然精光閃現,帶着疑惑卻又像是確認般開口道:“你…是沈月溪的女兒?!”沈樂怡遲疑了下,隨後點頭算是應答。
“她給你起了什麼名字?”老人緊接着問道。
“……沈樂怡。”也算是別開生面的祖孫相見了,第一件事居然是先問名字。
“孽障!”他中氣十足的罵了句,發泄着心中的不滿,沈樂怡嚇了一跳,忍不住拉住顧安的手,這是要捱罵的前奏啊,早知道她就不應該來…。。
“她還真給你起名叫沈樂怡!?等她回來我非得揍她一頓!”沈鈺軒是真生氣了,擡起手來氣鎮山河般拍向石桌,驚起一層土後,痛呼了聲,諮牙倈嘴的開始揉手,這個孽障啊,給孩子都起的什麼名?太不像話了。
沈樂怡活了小三十年,才真正知道自己名字的含義,在認祖歸宗的這天,以這樣一種別開生面的方式。
當年沈月溪懷着她的時候不過才二十出頭,自身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對於哺育的認知也只是從影音和書本中獲得。覺得養孩子不過是比貓狗吃的多些,寵愛再深些,難度等級遠遜與高考。她覺得生與不生在於她自己的選擇,所以直到生了,父母才知道這件事,還是學校通知的。那年代公立醫院卡的嚴格,小診所她又不敢冒然前去,就這麼拖着,直到在宿舍裡破了水,舍友有學醫的,幫着給接的生,畢竟還沒有經驗,據說小姑娘是一遍哭着一遍剪的臍帶,因爲這提前而來的臨牀操作,最後還換了專業。
沈家夫婦馬不停蹄地連着幾夜感到學校宿舍時,沈月溪包着頭巾在宿舍坐月子,面對父母的質問,她滿不在乎的說:“不就生了一孩子嗎?”
氣的沈鈺軒當時就想手刃了逆女,關方卿護女心切,雖是氣怒交織,但見到住宿的環境,快入冬了屋裡連個爐子都沒支起,便又心疼起來,畢竟是身上掉下的一坨肉,況且現在還有了個更小的肉坨坨。爲了緩解氣氛,她抱着孫女問着:“名字想好了嗎?”
沈鈺軒冷哼了聲:“姓都沒着落,還要名?”追問了半天孩子的生父是誰,沈月溪就是咬着牙裝沒聽見,問急了就開始編故事。先開始夫妻倆還認真聽,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劇情怎麼跟男版海螺姑娘似的。再問,劇情又往牛郎織女那個方向走,也不怪現在沈鈺軒說話夾槍帶棒。
躺在牀上蒼白着臉的沈月溪直起身子,從母親手裡接過孩子,看着襁褓中黃疸還未散皺巴巴的小猴子模樣的女兒,感慨道:“就叫沈樂怡吧。”
聽完這個故事,沈樂怡感覺不能直視這個名字,她一直以爲她的名字蘊含着:“樂在其中,怡然自得”這個美好的寓意。誰知道竟然是沈母感慨自己平安“生了一”孩子出來。而這個起的過於隨意的名字也成了兩邊決裂的導火索。沈鈺軒堅持起名要按資排輩看字段,沈月溪本就因爲父親管的太多才如此叛逆,自然是回絕的乾脆利落,固執的油鹽不進。
後來沈鈺軒使出了殺手鐗,孩子上戶口需要交納罰款,他前□□了錢後腳就直接把名給改了,戶口上叫做沈之薇。再後來就是沈月溪忍辱負重隱忍了幾年,隨後發憤圖強自立門戶將戶口遷出,將她的名字又改回了沈樂怡。
藉着要參觀下老宅的名義,沈樂怡拉着顧安出來透氣。別人的人生是各種喝雞湯,心靈雞湯和毒雞湯輪流灌溉,她倒好,花式集齊狗血,一盆又一盆。本以爲沈家父女的矛盾點是諸如棒打鴛鴦--門當戶不對,哀其不幸--負心男癡心女,怒其不爭--未婚就先孕。誰承想居然是因爲…名字?
“你說狗血不狗血,就這點事鬧得這麼多年沒見過,我一直都以爲是我的原因。”老宅白牆青瓦之下襯得沈樂怡嬌小而單薄,她對母親的感情很複雜,從幼時的渴望和怨恨到成年後的內疚和感激,期間她不是沒有設身處地的爲母親想過,無論她是否做到盡母親的陪伴職責,至少給予了她必備的物質條件,良好的成長空間,最重要的是賦予了她生命。她留下了她,而不是流掉了她,讓她能人世走一遭,無論喜樂,至少給了她機會。如果當初沈月溪做了另一種選擇,現如今會不會過的更好?
“你只是導火索,誘因有很多。”對於這種家族錯綜複雜的相處模式,顧安屢見不鮮。老一輩的獨斷專行造成了新一代的心有怨念。突然的爆發也是經過了漫長的積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生活對於別人來說就是巧克力盒子,打開有驚喜,怎麼到我這就分一攪屎棍,隨處有驚嚇?”話雖然這麼說,但她心裡還真有股不服氣的勁兒,否極泰來,運可逆轉。估計老天爺正攢着運氣送她一份驚天豪禮,所以纔在這之前狂撒灑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