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何似莫分飛
阿璃想了想,搖頭道:“她什麼都沒說,就是瞧了我半天,說:你長得很好看,他一定很喜歡你,這裡面的三枚刀幣,也一併給了你罷。大哥……”阿璃笑着擡起頭,問道:“你說,是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可趙括卻似丟了魂一般,半晌才又重複問道:“她將這給了你,她……她……”
阿璃未等到他的答覆,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可仍是笑盈盈道:“這青絲帶挺好看的,我怕她過陣子又反悔,特地在外面等了一會。後來,我聽見呂盈的聲音,她們兩人又低聲說了許久的話。再後來,她房裡便沒了聲音,我再去看時,她已經不見了,只有呂盈抱着政兒,坐在她房裡嘆着氣……”
“她一個人去了哪裡?”
“我不曉得,她什麼都沒我說過。我剛回來時,好像胡大哥也發現她不見了……”
她竟然走了,就這樣孤身一人走了,外面遍地皆是風霜,她不過是一身薄衫,還留下了青絲帶,和他送給她的香囊。
趙括緊緊握着手中的這條絲帶。月夕決不會忘了,這條絲帶裡,含着多少他們兩人從前故事,這個香囊又代表着什麼?
他還記得那夜在馬服君府,他暗中看到他娘,只憑這個香囊,便叫月夕收斂了脾氣。
可她就這樣輕易地給了阿璃,難道便是因爲方纔她見到他抱着阿璃麼?
不會,不會。
他在長平千萬趙軍面前,怎麼趕她,她都不走。她冰雪聰明,便是一時氣惱,也會醒悟過來。怎麼會這樣輕易受騙。
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叫月夕舍下這香囊,捨下他。若她不要了這香囊。她便是決心了斷了與他的關係……
趙括突然想起幾個時辰前,月夕在風雪中寂冷的背影。孤獨無助寂寥,全沒了她往日的風采。
可她仍是很倔強的。
她這樣義無反顧,什麼都拋下了,連他都不顧了,她會去了哪裡?
趙括心裡驀地又懼又怕,他將絲帶緊緊一攥,往懷裡一收,便朝西面的快風樓奔去。
他走得比風還要迅急。片刻便趕到了快風樓。快風樓門口正停了一輛馬車,胡衍在同馬伕交待,呂盈牽着政兒的手,從快風樓裡出來。
她一擡眼,便見到了趙括。她皺了皺眉頭,努力地辨認着,政兒扯了扯她的袖子,高聲道:“娘,那個人認得你,想同你說話。”
政兒果真聰明。不過三歲,只瞧到了趙括的眼神臉色,便能猜到他想做什麼。他的喊聲驚動了胡衍。胡衍轉過身,見到趙括,不禁冷冷笑道:“很好,你是來領死的麼?”
“月兒……她去了哪裡?”趙括低聲問道。
“我怎麼能曉得她去哪兒?”胡衍苦笑,又突地一愣,愕然道,“她難道不是去見你麼?”
趙括搖了搖頭,胡衍眼神不住地閃爍,似在思量月夕的去處。
“趙將軍……”趙括聽到這叫聲。猛地回過神來。這樣的稱呼,對趙括來說恍如隔世。他朝聲音來處望去,瞧見呂盈和聲道:“趙將軍。既然到了快風樓,不如進來坐一坐罷?”
她拍了拍政兒的背,政兒立刻跑到趙括面前,將他的手一拉,叫道:“趙叔叔,你跟我來。”
呂盈又欠身對胡衍道:“胡大哥,我也正有話要同你講,你也進來罷。”
政兒恰拉着趙括到了門口,聞言又拉住了胡衍:“胡叔叔……”胡衍一直冷眼瞧着趙括,可被政兒的小手拉住,頓時沒了脾氣。兩人被他一左一右地拉着,一路跟着呂盈,上了快風樓的二樓。
呂盈請了兩人坐下,面色肅然,對政兒道:“政兒,向趙將軍磕三個響頭。”
“這是做什麼……”趙括大惑不解,正要攔他,政兒卻早已經下跪,朝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他每磕一個頭,那脖子上的小盒子便晃上一晃,趙括見上面刻了一個“太”字,頓時瞭然於心:“他是靳……”
呂盈微笑頷首,憐愛地摸了摸政兒的腦袋,又囑咐道:“給胡叔叔也磕三個頭。”政兒什麼都不問,依言又對着胡衍磕頭。呂盈這才和聲道:“娘同兩位叔叔有話要說,政兒先去房裡唸書,等下咱們再出門。”
政兒乖巧地嗯了一聲,自己跑進了房,閉起了門。
“靳夫人,你們要去哪裡?”趙括改了稱呼。
“趙將軍,我與靳大哥從未成婚,你不需這樣稱呼我。”呂盈微笑道,“靳大哥闖下大禍,害死了趙國四十萬將士的性命,虧得趙將軍大難不死。我叫政兒替他爹爹叩三個響頭,求趙將軍寬恕。”
“呂姑娘不必多禮,當初在宣華宮,我就曾蒙你相救。何況若不是靳兄,我也活不到如今……”趙括嘆氣道,“呂姑娘可曉得靳兄他現在……”
“是靳大哥救了趙將軍麼?”呂盈詫異道,“那他也總算做了一件好事。”
“好事?”胡衍一直沉默不語,忽然冒出了一聲譏笑。趙括微微一哂,呂盈卻思索着道:“莫非當年那武安君的渭水茅舍裡……”
趙括微微頷首,道:“那日我便在茅舍內,你和小恪在外面同他說話,範睢派人捉了靳兄,我都聽見了。只是我被他點了穴道療傷,根本無法相助。第二日待穴道解了,才帶着烏雲踏雪……”
“烏雲踏雪?哦……就是那匹不肯隨我們離開的烏騅馬麼?”呂盈懊悔道,“可惜那時靳大哥無法當衆明言,只說那是月兒的愛馬,我與小恪又不認得那是趙將軍的馬。不然的話,當初見到那馬不肯離開,便能想到趙將軍就在茅舍內,月兒也不會……”
呂盈眉頭微鬆,似是頗爲寬慰,忽地又納悶道:“趙將軍既然聽到我同小恪的話,便曉得月兒離開了宣華宮,爲何不去尋月兒……”
趙括苦澀地一笑,默然不語。呂盈忙陪笑道:“趙將軍若有苦衷,不說也罷。”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又道:“那夜應侯捉了靳大哥,後來是武安君叫人救出了他,聽說有人見到他在燕國出現過。”
“範睢爲何要捉他?”趙括問道。胡衍目光一閃,卻立刻盯住了呂盈。
“趙將軍大概不曉得,靳大哥他本是中山王后裔。中山滅國之時,被趙武靈王帶走了幾件寶物,可其餘的富可敵七國的財富,都被中山王叫人收藏了起來,”呂盈眼神有意無意地瞥了胡衍一眼,見到他正凝神細聽,微微一笑,又道,“靳大哥爲人糊塗,一心以秦國之力覆滅趙國,便以中山財寶說動應侯。可後來應侯嫉妒武安君之軍功,勸秦王收兵。靳大哥見滅趙國無望,心中憤憤不平,曾與應侯爭執了幾次。應侯對靳大哥心中不滿,又見他與武安君來往甚密,便索性想捉了他,逼他透露財寶的下落。”
“唉……靳大哥雖然逃了出來,可應侯怎會輕易放過他,他不但叫人四處追捕靳大哥,而且也曉得我同靳大哥的關係,還想捉了我來逼迫他。小恪爲了救我,受了重傷。幸好我們在長平遇上了胡大哥,又尋到了月兒,纔來了邯鄲安頓下來。”
“你不去尋靳兄,與他相會麼?”趙括道。
呂盈嘆了口氣,又淡笑着搖頭:“他不來見我們,我們也不必去見他了。”
胡衍面上頓有失望之色閃過。趙括半晌才低聲道:“呂姑娘,你們方纔要去哪裡?”
“月兒走了,不會再回邯鄲了,所以我請胡大哥爲我安排了馬車……”
“不回邯鄲了?”趙括和胡衍同時一驚。胡衍急問道:“趙姬她要去那兒?”
“胡大哥少安毋躁,”呂盈朝着胡衍欠了欠身。胡衍忙點頭回禮:“對不住,是我急糊塗了。”
“胡大哥怎會對不住我們?”呂盈和聲道,“這三年得胡大哥照應,月兒、小恪和我,對胡大哥都是感激得很,無以爲謝,只能叫政兒向胡大哥磕三個響頭,以表寸心。”
她話裡固然飽含謝意,可無意之中,卻將自己四人同胡衍分成了兩端。胡衍察覺到了那種微妙的隔閡感,不禁苦笑道:“這三年,我卻不是隻爲了她的感激……”
“無論是爲了什麼,若無胡大哥,我們也撐不下去。”呂盈目視着兩人,輕嘆道,“趙將軍,胡大哥,這三年,月兒過的很苦……”
胡衍狠狠地盯着趙括,趙括艱難地道:“她是爲了我……”
“我們在長平尋到月兒,她本存了必死之意。虧得小恪同她說,趙將軍已經死了,若她也不在了,將軍在邯鄲的親人,又有何人可以依靠?她這才肯來邯鄲,暗中爲將軍照應家人……”
“可其實這些事,她只要交待給小恪,小恪一樣會爲她做到。趙將軍,你曉得她的脾氣,月兒以爲你死了,又這般思念你,她怎麼會不去見你……”呂盈搖着頭長嘆道,“她說她不敢死,是因爲一則她心中覺得對不住將軍。若不是她救回了武安君,便不會發生長平坑卒之事。月兒說趙將軍一向仁心爲懷,輕易不肯傷人性命,可那四十萬無辜將士,卻都是將軍的部下,月兒實在覺得自己辜負了將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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