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自覺地目光落在薩玉兒身上。宇文邕沿着太后的目光望去,看見落座在下面的薩玉兒低着頭,恭順地聽着他們母子二人說話。想起昨晚她一夜未曾睡好,宇文邕便心生憐惜。
見他凝視薩玉兒許久,太后會心微微一笑道:“以前只見過娥姿,便覺得極好,如今見着這些皇媳,也覺得個個都是拔尖的人。皇上的眼光的確獨到,哀家很是滿意。”
聽到太后這樣說,衆妃嬪躬身道:“妾謝太后讚許。”
“以後都是自家人,無需客套,哀家的含仁殿總是冷冷清清的,以後你們若是無事便可常來走走,陪陪我這個老婆子。”
“是。”衆人答道。
“皇上請品嚐。”雙喜恭敬地將一盤點心端到宇文邕面前。
還不等宇文邕說話,便聽見門外候着的太監何泉小跑進來,慌慌張張地跪倒在地道:“啓稟太后、皇上,宰相大人的轎子正朝含仁殿走來。”
太后握着宇文邕的手突然用力,宇文邕蹙眉望了太后一眼然後坦然自若地對何泉道:“你去門外恭迎。”
打發走何泉,太后深吸一口氣後起身,氣定神閒地走到薩玉兒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道:“哀家身體突然不適,玉貴妃陪哀家去歇歇。”
還不等薩玉兒反應過來,已經被太后強行拉走。臨行前,她看到宇文邕望着她輕輕頷首,這顆惴惴不安的心才略微放鬆了一些。
太后並非帶薩玉兒離開含仁殿,而是帶着她躲到了側室。正殿的一舉一動她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薩玉兒屏氣凝神望着太后,又望着正殿裡的一切,緊張地更是不敢言語。太后拉着她的手始終不曾放開,甚至力道更大,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手腕上傳來的微微痛楚。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宇文護鏗鏘有力地說着,然後微微躬身行禮。
這樣的禮節在薩玉兒這種不通禮數的人看來都極爲不恭。太后的目光如刀子一般落在宇文護的身上。
而端坐在案牘前的宇文邕卻是正襟危坐,面色清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薄脣微啓道:“原來是宰相,賜座。”
“謝皇上。”說着,宇文護便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他環顧一週,只見滿屋子的妃嬪,不禁微笑道:“恕臣唐突,不知今日是娘娘們覲見太后的日子。臣冒昧了。”
“宰相說得哪裡話,想來宰相今日來到含仁殿必定是有緊急的事情,同宰相的事相比,妃嬪覲見太后算不得什麼。”
聽到宇文邕這樣說,宇文護極爲滿意,目光狡黠地望着正位上的他道:“皇上所言極是,臣今日特來尋皇上,想問問皇上對於前天臣上書之事如何定奪?”
宇文邕一怔,故作沉思狀自言道:“瞧朕的記性,竟然將此事忘卻,宰相不會介意吧?”
宇文護微笑道:“怎會,皇上日理萬機,不記得也是情理之中,那麼不知如今皇上可記起否?”
“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你是說官員調遣之事?朕覺得,宰相提議甚好,已無可改動之處,就按照宰相的意思去辦吧。以後這樣的小事,宰相也無需詢問朕,你自己定奪便可。”
聽到宇文邕的這番話,宇文護昂首暗笑,目光不可一世,他立馬起身拱手道:“謝皇上!”
宇文邕突然起身端着太后所賜的點心走到宇文護面前,微笑道:“你我兄弟,無需客氣多禮。這是太后特意命膳房所做的點心,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兄長嚐嚐?”
“皇上,臣向來不喜甜食,還是皇上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若無其他吩咐,那麼臣便告退。”宇文護傲慢至極說道。
宇文邕微笑點點頭。
在場的所有妃嬪見此等場景,無不瞠目結舌。薩玉兒蹙眉望着宇文邕,心底微微疼痛。太后握着她手腕的手,已用了極大的力度。她目光如炬地望着門外的一幕幕,眼中已是閃過無數把鋒利的刀子,每一刀都恨不得刺在宇文護的胸膛。
待宇文護走後,薩玉兒原本以爲太后會帶着她再回到正殿。可並非如此,太后帶着她從側室的偏門繞出去,朝着御花園走去。
路上,薩玉兒恭敬地攙扶着太后的手臂,太后斜眼瞥了她一下微笑道:“你心底一定有很多疑問,想問什麼,說吧。”
薩玉兒低頭小聲道:“妾沒有疑問。”
太后有些詫異地望着她,想着也許她是畏懼了,所以不敢貿然詢問,於是她微笑祥和道:“剛剛的那個人你可認得?”
“聽皇上說是宰相大人。”
“你可知道,爲何宰相待皇帝會如此無禮?”太后的話語很輕,很飄渺,卻如巨石一般壓在了薩玉兒的心底。
“請太后恕妾愚鈍,妾不知。”
太后狡黠地笑笑說:“整個大周的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你如何會不知。”
薩玉兒目光一緊,不敢做聲。
“那你可知,爲何哀家要帶你離開?”
“這……妾不知。”
“想他宇文護如今是何等地位,你我心知肚明,皇帝如今的處境,哀家不說你也清楚。剛剛的一幕你也看到了,皇帝此時正是爲難之際,你身爲他的妃子,可願意替他分擔苦楚?”太后反握着薩玉兒冰涼的手和聲問道。
“願意。”薩玉兒毫不猶豫地答道。
太后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攜着薩玉兒繼續前行,滿庭芳菲如今已難以打動她們,太后輕輕地說,薩玉兒認真地記。
“在皇帝衆多妃子中,哀家沒有選擇長貴妃,也沒有選擇德妃,偏偏選了你,一是因爲哀家看得出你足夠聰明,皇帝待你也是極爲用心,二是因爲你長得像極了某人,此事交給你去辦,最爲穩妥。”
薩玉兒猛地一驚,她知道太后口中的某人指的是誰,原來如此,原來宇文邕對她的一切好,果真全都源自那個女人,全都是因爲自己像極了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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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薩玉兒驚愕的神情,太后嘆息一聲道:“哀家知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樣的事情確實有些殘忍,可那畢竟是許多年前的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也該淡忘了。六年前,皇帝曾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名隱雪。當時的婚宴轟動了整個長安城,後來宇文護垂涎隱雪的美貌意欲佔有,隱雪不想邕兒爲難,便選擇了玉石俱焚。邕兒雖然恨在心底,卻又無可奈何。他這些年始終對此事耿耿於懷,而那宇文護也同樣對隱雪難以忘卻。娶你的事情,哀家是清楚的,當初把你留在雍州是不得已而爲之,後來帶你回長安全是因爲邕兒不放心你,再後來進了宮,他曾爲此幾夜難眠,既怕宇文護對你起了歪心,更怕繼續留你在將軍府被宇文護得知,他怕你受到傷害。”
“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要你竭盡所能護皇帝周全。”
薩玉兒心底冷笑,一掃剛剛的緊張和錯愕,淡淡地說:“謝太后厚愛,妾自知能力有限,怎能護皇上週全?”
“只要你肯,你便能。”太后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道,目光閃爍望着薩玉兒。
兩人在御花園竊竊了許久,薩玉兒回弘聖宮的時候已近晌午。陽光毒得很,她恍恍惚惚地走着,太后的話如同千斤頂一樣壓在了她的心頭,她除了困惑更多的是失望。
可是轉念想着,自己何苦失望。她早就知道宇文邕心中有個梅隱雪,也知道他所娶之人必定和梅隱雪相似。自己如今又傷心什麼呢?自己不過是他的衆多女人之中,和梅隱雪最爲相似的一個罷了。她心底有個寒冰,憑什麼宇文邕心底就不能有個梅隱雪呢?
想過這些,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可是太后的話卻彷彿長在了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哀家叫你想盡一切辦法,讓宇文護相信你就是梅隱雪,這樣你在這個宮闈之中才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一則因爲如今的邕兒已經是皇帝,你是貴妃,諒他宇文護膽子再大也不敢覬覦貴妃。二則,他畢竟對隱雪心存愧疚,更不敢再故伎重演。而如果他知道你不過是同隱雪極爲相似而已,就會肆無忌憚。你可要想好了,你若安好,皇帝的顏面纔會保全,你若出了事,皇帝威嚴何在?脣亡齒寒啊。”
薩玉兒打了個冷顫,一句“脣亡齒寒”足矣叫她答應太后的要求。只是宇文護是什麼樣的人她已經略有所見,自己除了知道這張臉同梅隱雪極像之外,對那個神秘女人一無所知。
假如貿然去問宇文邕,會不會惹惱他?當初的王夫人可就是被他親手刺死的,想來自己在宇文邕的心中也沒那麼重要,說不定也會成爲他的劍下孤魂呢。
薩玉兒苦惱地回到弘聖宮,搖頭晃腦想不出法子來。
薩玉兒口上雖未直接答應太后的請求,可是太后卻知道,她必定會如此去做。她看得出,薩玉兒待宇文邕是有情意的。
滿心歡喜地回到含仁殿時,宇文邕已經遣走所有妃嬪,獨自留在殿裡等候太后歸來。
見她歡愉的模樣,宇文邕心底已知一切必定順利。他迫不及待地迎上來攙扶着太后道:“母后,事情可辦妥了?”
太后瞥他一眼笑道:“八九不離十了。雖然她口上沒有說什麼,可是哀家看得出來,她會照辦的。”
宇文邕似是鬆了口氣一般,扶着太后入座,自己坐在一旁,譴下殿內所有人後悄聲對太后道:“她可有疑心?”
“母后辦事你還信不過嗎?放心,玉兒是何等聰慧哀家早就知道,我只需告訴她扮成隱雪便可,讓她明白了脣亡齒寒的道理。”
宇文邕面上的笑意漸漸隱退,見他愁眉緊鎖,太后拍着他的手嘆息道:“以後她會理解你的一片苦心的。”
他苦笑不語,他不敢奢望以後,只求她能夠安然無恙便可。
“她如今已是忘卻前塵,假扮隱雪必定會漏洞百出,宇文護是何等精明之人怎會看不出破綻,只要他瞧出端倪,就會認定玉兒不過是你找來假扮隱雪之人,只爲用梅花令來牽制他的雕蟲伎倆,一旦宇文護認定這個隱雪是假的,那麼便可永久地護玉兒周全了。”
宇文邕微微頷首道:“但願如此,只怕玉兒也會從此與朕有了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