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帶上了門。
穆景盯着與季星州長相近乎一模一樣、只是稚嫩了許多的少年,發熱發脹的腦中掠過一個微妙的想法。
......這是季星州的孩子?
不過很快,他就將這堪稱詭異的想法扔出了腦子。
雖然少年看起來表情比管家和其餘僕人自然了許多,但從管家話裡得知,他明顯也是一個屬於這個獨立世界的“非玩家角色”。
而且,少年眼裡對他的陌生也說明他並不是外面世界的季星州......吧。
穆景有些遲疑了起來,他和季星州並不熟,除了因爲芝麻產生的聯繫,甚至可以說是臉熟的陌生人。
於是穆景張開嘴,用沙啞的嗓子試探性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自穆景進來,少年那雙蒼綠色瞳孔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聽到問題,少年沒有回話,他的目光從穆景平靜的灰眸徐徐移到淡色的脣,而後脣角上翹,彎起眼笑着說道:“哥哥在問別人的名字前,是不是該先自我介紹?”
腦子不知怎的像是被一層薄霧籠罩,穆景陷入了沉默,反應有些遲鈍,半晌後才哦了一聲,微啓的脣中吐出稀薄的白色煙霧,“......孟修,我的名字。”
少年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眼中笑意更深,他站起身,將書放在了桌子上,被西裝褲包裹住顯得格外修長的腿邁出,朝着穆景的方向走進。
他說道:“季星州。”
......季星州?
少年的回答讓穆景倏忽怔了一會,就這一會的時間,季星州踮起腳,漂亮好看的手便觸到了穆景的額頭上。
微涼的觸感貼近滾燙的額頭,淺淡的墨水味涌入鼻腔,穆景來不及思考自己爲什麼沒有下意識躲避,就聽到季星州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種奇異的縹緲腔調。
他說:“你發燒了。” Wшw_ ttкan_ CΟ
話落,穆景便感到頭部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眩暈感,面頰與脖子上也緊接着滲出薄汗,單薄的身子倏忽一晃,而後眼前一花。
他的腰被一隻有力的胳膊平穩攬住。
意識好像正在被什麼東西逐漸蠶食。
脣部啓開,稍顯急促且灼熱的喘息從中溢出,穆景迷迷糊糊垂下眼,望向自己腰間看起來細長卻意外結實的手臂,輕聲道了一些謝謝。
說罷,他就想直起身子,結果下一瞬,腦中就突兀涌出一大股熱氣,在他體內肆意奔騰。
穆景眉頭倏忽緊皺,泛白的五指掐緊季星州的手臂,“請......扶我去坐着。”
“好的,哥哥。”不過幾秒的時間,迴應的聲音就從耳側灌入。
一句請求的話就彷彿耗盡了穆景所有的氣力,他只覺頭越來越沉重,彷彿陷入了掙不開的泥淖之中。
穆景閉了閉眼,眼前冒出的黑斑卻依舊在不斷擴散。
怎麼突然這麼嚴重了......
氣息紊亂,穆景讓季星州把自己厚重的外套褪下,而後便感到身體驀然一輕,整個人高了一截。
他側過頭,模糊視線中看到了一雙含笑的眼眸。
被輕輕鬆鬆地抱到了牀鋪前放下,穆景的眩暈感稍微減輕了一些,但依然很重,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萬花筒一般旋轉虛幻。
他瞥了眼站在牀邊的男孩,半晌,胸口的嘔意因爲場景的扭曲變形越來越盛,就乾脆閉上了眼睛,放鬆身體與呼吸。
於是在穆景看不見的地方,季星州臉上和煦的笑容漸漸消失,他蒼綠色的瞳孔定定凝視着男人吐出熱氣的脣瓣,沉靜已久的心臟在某一刻開始砰砰作響。
終於找到你了......
心裡喟嘆一聲,手指徐徐擡起,季星州的指尖沿着穆景緋紅一片的臉蛋下滑,放低的清冽聲音好似對情人的勸慰,“睡覺吧,哥哥。“
“睡醒......就好了。”
說着,他的指尖觸到了穆景的喉嚨,上下輕輕撫摸,眸色莫辨。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亮着的燈啪一下熄滅,季星州的眼在黑暗中閃爍着幽幽的光,他五指張開,握上了男人修長白皙的脖頸。
飄搖在黑暗之中,四周的空氣忽地凝滯,隨即就像是被黑洞吸引一般呈漩渦狀消失殆盡。
窒息的感覺轉瞬而來,穆景眉頭緊皺,嘴脣張開,卻仍然呼吸不到任何氧氣,他想睜開眼,可眼皮卻仿若被一個虛無的重量壓住。
面頰上的紅暈漸漸散失,淡色的脣上也泛起了一層紫色,周遭的黑暗越來越沉,穆景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斷的下墜。
然後,黑洞消失。
穆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叮鈴鈴!——”
突如其來的刺耳電話鈴聲打破了安靜,如一束白光穿進了穆景混沌一片的腦中。
他的意識從深淵中緩緩上浮,急促的呼吸恢復平靜時,穆景感到有某種冰涼的東西貼在了脖子上。
冰涼的、又鋒利的刀刃。
它輕輕劃過,淡淡的血腥味開始在空氣中飄散。穆景身體繃住、下意識輕哼了一聲,於是刀刃頓住,隨之而來的是某人輕輕的嘆息,像是遺憾,又像是無奈。
脖子上的涼意撤離的同時,鈴聲也消失了,穆景的腦子重新變得昏沉起來,他再度沉入了夢鄉。
另一邊,和晚餐時間將黑長直女生罵了一頓的年輕男性合住的陳海陽也聽到了電話鈴聲,正緊張恐慌到失眠的他渾身瞬時一顫,完全蜷縮在被窩下的四肢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陳海陽屏住呼吸,眼珠子一轉不轉地望着前方,等待鈴聲的消失。
鈴聲響起的幾十秒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它在某一刻停歇。
陳海陽神色略緩,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鈴聲便再次突兀響了起來,像蜜蜂一樣鼓譟的聲音直直灌入耳膜中。
它還要響多久?必須要像任務裡提及的接了才能停嗎?但如果接了他會不會死?、
還有......爲什麼只隔了一個牀頭櫃的吳哲那裡這麼安靜?
就像是......沒有人一樣。
想到這,一種透骨的寒意沿着腎上腺往上流動,陳海陽鼓動的耳膜中聽到了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呼吸不受控制地加重,消耗被窩裡本就憋悶稀薄的空氣。
缺氧的感覺讓腦子昏脹起來,陳海陽雙手緊握成拳,張嘴用氣音喚道:“......吳哲?”
沒有人迴應他。
陳海陽抿住脣,再度喊了幾遍也沒得到迴應之後,才猶豫幾時悄悄從被窩裡探出了頭,在瞧見對面枕在枕頭上安穩睡覺的吳哲時,他頓時鬆了口氣,同時內心忍不住腹誹起來。
他怎麼現在都能睡這麼熟的,陳海陽莫名有些羨慕。
大概是旁邊有同伴的想法給了他更多了幾分的勇氣,陳海陽從被窩裡鑽出來,踩在拖鞋上,幾步走到仍舊在叫囂的電話前,手拿起老式電話的話筒,在空中懸了一會後便迅速放了回去。
面露俱意地等了將近一分鐘,鈴聲真的沒有再響起,陳海陽繃緊的肩膀瞬時垮了下去,他呼了口氣,轉過頭,目光陡然凝住,微顫的脣部啓開。
“......吳哲?”
被子胡亂地散開,而牀上沒有人了。
白光透過,落在穆景沉睡的面頰上,他倏忽睜開眼,灰瞳中倒映着一隻拿着棉籤的手。
昨夜遍佈黑霧的記憶一閃而過,穆景眉頭不着痕跡地蹙起,只能回憶起偏遠的鈴聲和……劃過脖子的冰涼觸感。
他瞳孔一縮,驀然擡手摸上自己的脖子,隨即忍不住噝了一聲,瞬時對眼前人多了些警惕,“……你幹什麼?”
季星州眨眨眼,眸子清澈又單純,好似一點都沒有看見穆景眼中的警惕,晃了晃手中揮發出酒精味道的棉籤,溫聲說道:“哥哥,你的脖子受傷了。”
穆景擡起手,看見指腹上粘住了幾滴新鮮的血和幾塊乾涸的小血痂,他眉宇皺起,靜靜看了一會季星州的眼後,站起身,將棉籤接到了手中,“我自己來。”
聞言,季星州眼中明顯掠過一抹遺憾之色,他對穆景無害地笑笑,隨即將放在牀頭櫃的酒精與繃帶也一起給了穆景,“那裡有鏡子。”
穆景拿着東西,走到鏡子前坐下,當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脖子時,他怔住了。
從小到大,穆景的皮膚就極爲脆弱,輕輕一壓就會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若是再用力一些,就會在冷白的肌膚上烙下一個明顯的青色痕跡,連傷口都會比常人好的慢一些。
現在就是如此。
環繞在脖子前端的一條細長傷口經過一夜還在滲出點點血液,而在其下,則是一大片近乎覆蓋住整個脖子的青紫,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掐了很久很久。
......是什麼時候?是誰?
穆景完全想不起來,他的記憶只能盡力回溯到鈴聲響起的時候。在那之前,穆景只知道發燒的自己一躺下就睡着了。
......對了,他昨晚發燒了,可現在他的意識卻意外的清晰,甚至連出口的聲音都比到達這個世界的時候清朗了很多。
【睡醒......就好了。】
奇妙的腔調帶着一絲微弱的熟悉感在腦中盤旋迴響,穆景微頓,凝視着鏡子中映出的站在不遠處笑容純良的男孩,手指微動,拿起棉籤在脖子上的紅線行走,一邊消毒一邊思考。
這裡的季星州和外面的季星州相似點很明顯,而區別也很明顯。
外面的季星州眸子總是很沉靜,除了早晨的簡單問候之外,從不與穆景有任何過多的交流。
穆景還記得有一次他從季星州懷裡接過芝麻時,兩人的手指不過輕輕觸碰滑過,季星州就彷彿被燙到般面色一變、迅速將手收了回去。
可裡面的這個......
似乎發現穆景在通過鏡子看他,季星州脣角上翹,笑容中莫名摻雜了幾分甜膩,連同白淨的面頰上都染上一些淺淺的紅。
穆景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垂下眼,將卷軸繃帶一端拉出,往脖子上繞去。
但繃帶每繞到脖子後方時,穆景就會難以操作,於是後方的繃帶都有些鬆垮、不太服帖。
見狀,季星州眼睛一亮,靠近過來,“哥哥,我可以幫你。”
穆景沒有拒絕,淡淡嗯了一聲。
季星州彎起眼睛笑了笑,垂下眼瞼,手剛觸及到繃帶,門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敲得砰砰作響,他不悅地撇撇嘴,隨即幾步去將門打開,又幾步走了回來。
“原來你沒事。”富有磁性的女聲傳了進來。
“有人不見了,你一直沒下來,我們以爲你也……”
後面的話被寧珂吞進了口中,她微妙的目光在穆景脖子上的繃帶停了一瞬,轉而又偏移到另一隻幾乎貼在男人脖子上的手,還有......季星州離得極近似乎落在了穆景髮絲上的脣。
寧珂目光復雜,“抱歉,打擾了。”
說罷,刷的一下,門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