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雄文出現，衆人紛紛過來圍觀。
剛纔點評初賽文章，把他們看得太難受，現在要好生洗一洗眼睛。
胡瑋時見涌上來太多人，而且她誰都得罪不起，急中生智說道：“要不，我們先呈給王老過目？”
此言一出，沒人再爭。
胡瑋時連忙捧着複賽文章過去，並把陳貴良那篇放在最上面。
王檬笑呵呵戴上眼鏡：“我倒要看看，會是什麼雄文。”
他埋頭貼近作文答卷，只掃第一眼就愣住。
閣非好奇道：“王老，要不我來念？”
“文學奇才啊！”
王檬感慨一聲，端着文章站起：“還是我給你們讀一下吧。”
【《瀛海行》
癸未年冬，餘至滬上，得一寓言而著其理。
蓋聞上古之時，精衛銜微木以填滄海，愚公叩石壤而移崇山。觀夫天地之間，至微者可成至大之功，至簡者常載至繁之道。
今有玄鳥，體弱身羸，振促翅妄越重溟，銜枯枝期渡滄波。其志也彌堅，其行也愈勇，豈不暗合天地至道乎？
此義何爲？自強不息是也！
華夏先輩，篳路藍縷以啓山林，勠力同心得固金甌。方今天下，大爭之世；強國如林，萬邦競鼎。欲謀民族之復興，吾等學子責無旁貸。
昔莊子雲：“鷦鷯巢林，不過一枝。”餘出身寒微，身無長物，冀以微弱之光，照徹銀漢星河。
惶作《瀛海行》三百言，非獨詠物，亦爲明志。謹以此序，俾觀者知詩中三昧。乃在草莽方寸間，有撐天拄地之氣魄存焉！
瀛州東望氣何雄，玄鳥銜枝破鴻蒙。
翅掠扶桑三萬裡，喙含太乙一枯蓬。
蓬萊水淺鯤鵬蟄，方丈雲深虯龍慟。
忽聞天外清唳起，直向滄溟覓仙蹤。
初飛振羽出瑤臺，月窟寒星照影來。
崑崙雪盡冰作鑑，弱水波平玉爲埃。
姑射仙人擲瓊蕊，洛川神女遺珠胎。
九霄罡風撕羽翼，猶抱孤枝不肯摧。
忽墜洪濤百丈淵，黑浪如山壓頂懸。
鮫人泣珠成血雨，蜃樓幻滅化青煙。
扶搖直上九萬里，倦擲枯枝作鳧船。
星斗倒懸入杯水，乾坤翻轉在眼前。
精衛當年填海處，木石猶帶啼鵑怒。
秦皇樓船沉碧濤，鄭和鉅艦桅杆蠹。
千古興亡逐逝波，唯有此枝常飛渡。
今人亦作銜枝客，駭浪驚濤若平蕪。
嗟夫。
休言華夏無異士，且看微軀展宏圖。
他日若遂補天志，再擲此枝填太虛！】
王檬讀完，全場寂靜。
很多人被震住了。
也有很多人沒聽明白，想親眼去看一看。
餘樺可不管什麼禮節，直接跑到王檬身邊，一隻手還搭在王檬肩上，伸直脖子去看紙上的文章。
有他帶頭，鐵疑、蘇同、馬源、程村、葉欣、方方等人也圍過去。
各大高校的主任、教授們，則要穩重許多，靜靜坐在原位等着。
王檬剛纔朗讀了一遍，此刻又第二遍默讀。
他結合序文和詩文，讀到第二遍時，已徹底明白陳貴良的意思。
第三遍時，王檬直接念出自己喜歡的句子：
“【至微者可成至大之功，至簡者常載至繁之道。】這兩句蘊含深奧哲理啊！”
“【餘出身寒微，身無長物，冀以微弱之光，照徹銀漢星河。】此句盡顯貧寒少年的銳氣！”
“【乃在草莽方寸間，有撐天拄地之氣魄存焉。】這兩句更了不得，震耳發聵，是整篇詩文的根腳所在。他要做那個撐天拄地的人！”
“【初飛振羽出瑤臺，月窟寒星照影來。崑崙雪盡冰作鑑，弱水波平玉爲埃。姑射仙人擲瓊蕊，洛川神女遺珠胎。九霄罡風撕羽翼，猶抱孤枝不肯摧。忽墜洪濤百丈淵，黑浪如山壓頂懸。鮫人泣珠成血雨，蜃樓幻滅化青煙。】哎呀呀，這幾句我想到了詩鬼李賀！”
“【千古興亡逐逝波，唯有此枝常飛渡。今人亦作銜枝客，駭浪驚濤若平蕪。】這四句也寫得好啊，飛鳥銜着的枯枝，其實指代華夏兒女的志氣。王朝興衰如過眼雲煙，唯有志氣長存。這位陳貴良選手，以‘銜枝客’自稱，他要存留這份志氣，視驚濤駭浪如平原坦途。”
“【休言華夏無異士，且看微軀展宏圖。他日若遂補天志，再擲此枝填太虛！】好，寫得太好了。別看平仄韻腳不對，但這是古體詩，不講究那些，換成古人也不會苛責挑刺。”
王檬又讀了第四遍，才把文章塞給餘樺：“拿去吧，你像只猴子一樣。”
餘樺也品鑑了兩遍，連連讚歎：“寫得真牛逼，反正我寫不出來。媽的，又是古文，又是古詩，這古代秀才投胎沒喝孟婆湯。”
程村接過來仔細閱讀，說道：“他這是自比玄鳥。崑崙山就是中國，他不在崑崙山尋仙，卻是要去瀛州，這是打算到美日留學嗎？”
方方說道：“應該就是。海外尋仙，就是出國留學。結合序文和最後幾句，他要學成歸來報效祖國。”
鐵疑點頭：“這麼解讀也有道理。”
“我看不像，”馬源說道，“崑崙山應該出現了什麼意外，或者說整個神州都出現了意外，連鯤鵬和蛟龍都被淺灘雲霧困住。這些意象，應該是指近代中國多災多難。序文裡的固金甌，明顯在指抗日戰爭。”
方方順着這個思路理解：“鮫人淚珠化作血雨，海市蜃樓被洪濤拍散，是不是暗指那些年的人道洪流？”
聽到此言，馬源皺起眉頭，他不喜歡方方的解讀。
這般意象詭譎、激情昂揚的託物言志古體詩，怎能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裝進去？
討論還在繼續。
大家也不審閱其他選手的文章，就那樣議論品鑑着陳貴良的《瀛海行》。
這首古體詩及其序文，不但超出了高中生的水平，而且超出了大部分作家的水平（僅限於古文）。
很嚇人的！
尤其是剛纔還看了一堆垃圾初賽文章。
選手們早就回酒店，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但吃過晚飯之後，就要在房間守着座機。
因爲今天晚上，比賽成績就能出爐，《萌芽》總編會親自打電話通知。
這次的等待時間恐怕有點長！
文章傳到曹文宣那裡，他笑着說：“如果編進《新概念獲獎作品選》，這篇文章恐怕要加註解，否則有很多中學生讀不懂。我編過語文教材，註解的任務勉強能夠勝任。”
有兩位教授撇撇嘴，懶得跟曹文宣爭什麼，他們也是編過語文教材的。
很快，閣非也閱讀了兩遍，藉口抽菸上廁所離開。
閣非是清華中文系副主任，他在廁所給中文系主任打電話：“王主任，我想搞一個特招名額。”
“新概念？”王主任問。
“對，”閣非說道，“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要免試名額，而不是降分錄取。”
王主任說：“絕不可能，名額早就定下了，分給全國主要重點高中，現在半個名額都挪不出。”
閣非說道：“各校教授，今晚就要見獲獎選手。等他們商量好了，我們很難再把人挖過來！”
今晚獲獎名單出爐之後，一等獎獲得者接到電話，便要去見有招生名額的教授。
互相溝通，雙向選擇。
原則上，一個選手可以選多家名校。
但實際操作時不可能，三月份還得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各校的考試時間相近，選手考了這一家，就很難再考那一家。
通過了自主招生考試，名額都還不能確定給誰，因爲高考分數還得達到錄取線。
舉個例子，某人如果報復旦，肯定會被降分錄取。但他卻想試試北大，結果自主招生考試過了，高考卻沒達到北大的降分線。最終有可能雞飛蛋打，北大和復旦都不錄他。
“啥選手你那麼稀罕？”王主任問。
閣非說道：“王老先生親自朗讀文章，又當衆賞析了三四遍。曹文宣說這篇文章選編時，他要親自給詩文作註釋。餘樺當場喊牛逼，說這選手是古代秀才投胎時沒喝孟婆湯。”
王主任嘀咕道：“你這都把我說動心了。”
“反正他那篇文章，讓我現場命題作文肯定寫不出來，”閣非說道，“讓我回家抱着工具書，寫可能寫得出，但多半沒有他寫得精彩。”
“你等等，我打電話問一下。”王主任被說服了。
剛把電話掛斷，曹文宣突然走進來。
二人相視一笑，都知道對方想幹啥。
清華北大就算降分錄取，錄取線也高得嚇人，極有可能就失去了那位選手。
得不看高考，免試錄取才妥當！
“喂，程部長，”曹文宣撥通電話，“是這樣的，我需要一個免試特招名額……對，新概念……這個選手不一樣，絕對是難得一遇的才子。把他招進來，我們是有成績的，輿論也肯定會讚譽……”
這幾年，老曹藉着萌芽和新概念，在學生和家長羣體反覆刷存在感，賺得那叫一個盆滿鉢滿。
他巴不得再出一個有話題度的學生，最好能直接招進北大！
閣非賴在廁所裡不走，明着偷聽曹文宣打電話。
曹文宣那通電話還沒打完，清華王主任的電話就打回來了。
“王主任，有機會嗎？”閣非問道。
王主任說：“已經定好的事情，不可能臨時更改。就算要改，也要組織開會，反覆討論才能通過。算了吧，一個文章寫得好的學生而已，沒必要那麼勞師動衆。”
閣非問道：“真不能再爭取一下？”
“我掛了。”王主任說。
“唉，再見。”閣非頗爲無奈。
曹文宣那邊還在繼續通話：“行行……好好好……我先把他穩住。什麼時候能開會討論……開學之後？早被人搶走了！”
北大這邊，如果開會討論，真有可能給一個免試名額。
很懂得變通。
他們去年有兩個新概念選手，順利通過自主招生考試，其中一個學霸不用降分都能錄取。另一個則需要降30分才行，但北大最初定的是降20分，開幾次會之後還是把人給招了。
等曹文宣掛斷電話，閣非走過去遞煙：“你們北大怎麼樣？”
“完全沒問題。”曹文宣瞎說道。
閣非笑了笑。
他反正無所謂，清華領導既然不同意，他就不用再想着怎麼搶人。
就在這時，又進來一個教授，卻是復旦中文系的陳主任。
曹文宣心想完蛋了。
去年復旦的自主招生名額那麼緊張，都降分招了五個新概念一等獎。今年遇到這種文學天才，怕是能申請到免試特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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