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睿帶着方墨和裴胥青上了二樓,四名標緻少女端了酒菜進來。擡裴胥青上來的兩人早出去,赫連睿點了一名女子專伺候他吃喝,自己則左右各站一名女子,一個佈菜,一個斟酒。方墨於他對面坐着,身邊也站着一少女,殷勤要給她佈菜斟酒,方墨揮了揮手,說道:“行了,我自己有手。”也懶得理會這屋裡兩個男人,只管端碗顧自己吃飽喝足。
她可不敢小看這幾個標緻女子,一個二個她或許可以拿下,多了就不行了,那赫連睿本身功夫也不弱,門口又有十餘人守着,不可能的事情還是不要白費功的好。
太陽從西窗照進來,初冬的陰冷也淡去了不少,赫連睿喝了幾口酒後,許是有些熱了,便讓人開了窗,放了涼風進來。這酒樓距離鬧事不遠,有人聲順風進來,熙熙攘攘的北狄聲音中有幾聲異樣聲音格外突出。
“求求你放了我妹妹,求求你們了……”
“啊,大姐,大姐,救救我……”
嘈雜嬉鬧聲中,女子的廝打喊叫聲清晰而又淒厲,方墨想起方纔差點撞着的兩人,大的那個也就二十出頭樣子,小的好像還不到十六,也不知道是怎麼到這裡的,不過看樣子是回不去了。
坐在一邊的裴胥青臉上淡雅笑意收撿起來,默默坐着不動,他身邊美姬見狀,柔聲問道:“公子可還要再來點這湯?”裴胥青頭仍是低垂着,擺擺手,冷清道:“不用了。”
方墨看他那樣子,心裡不由得冷哼一聲。
方墨從酒樓下來是,赫連睿的一輛馬車換成了三輛,隨車護衛多了二倍有餘,成了浩浩蕩蕩的百餘人大部隊。她被押進了中間車裡,同車還有方纔用飯時的兩個美姬,她雙手重新被捆,諸多心思也只能擱下了。
車馬繞西街過去。恰逢了幾個除不潔者正在清理街道,拖了兩牀破草蓆子從旁邊過去。馬車晃盪。車簾子時而微微揚起,方墨便看見那草蓆子下方亂蓬蓬頭髮掩着的半截顏面,烏黑麪上的血污尚未乾涸順額頭往下,在地上蜿蜒成了線,年稚少女的眼睛黑白分明。卻圓溜溜死魚般瞪着不動,沒有了半點生機。
前面馬車裡裴胥青又咳嗽起來,聲音雖然壓得很低,卻很久都沒有止住。方墨看了左右兩個美姬一眼。這兩人皆轉頭看她一眼後。又對看一眼後,右邊那個伸手將車簾子一把拉下。風也吹不起車簾來,外面景緻也看不到了。這兩人時時盯着她一舉一動。方墨沒奈何。索性就合上了眼睛打盹。
黃昏時,車隊又進到一座小鎮裡。方墨被人押下車來,帶進一間屋裡,在那兩個美姬注視中用了飯後,早早歇下。那兩個美姬在旁邊搭了個地鋪。一人在燈下坐着,一人躺着。外面總算靜了下來。方墨又翻了一個身去,地鋪上被子一動不動,燈下坐着的美姬用手支了額頭,合着眼睛。正在打盹。外面燈火雖有,卻再無晃動的人影和刀劍了。
方墨悄然坐起來。走到燈下。那美姬額頭仍是一點一點的。方墨背過身去,將背後的手湊到燈火前。手腕上傷處新結的傷疤一近火,便鑽心疼。才燒了一陣,方墨突然聽見外面有腳步過來。她一驚縮回手去,轉身就鑽進了被子裡。
腳步聲從門口過去,燈下的人揉揉了眼睛,轉頭看了看牀上後,打了一個長長哈欠,卻不睡了,抽出桌上的長劍,取了布帛輕試一試。
方墨恨得直磨牙。
劍鳴聲驚動了地鋪上睡的人,她也坐起來,低聲說了一句話後,便與燈下的人換了位置。這人才睡醒來,精神十足。方墨等了半夜,得了這種結果,心中恨得不行,她顛簸了一整日,早有些累,熬着熬着,腦袋便有些昏沉了。
迷迷糊糊中她做起夢來,她騎着馬過了山河,遠遠就看見帳營連綿,蕭家軍的狼旗迎風飄展,浩浩蕩蕩的一片灰黑色。她心裡很高興,她終於回到漠北了,終於要見到蕭幀。他以爲她死了,其實她還活着呢。她突然出現,他會是什麼樣子?嚇一跳,亦或是又驚又喜?
她不禁笑起來,一勒手中繮繩。馬疾馳起來,只片刻後就進了營地裡,走了幾步後,她卻一下子拉緊了繮繩,在原地轉圈,四下裡看。
山風吹過來,灰黑色狼旗咧咧作響,可除卻這聲響,就再也聽不到別的了,偌大營地竟是看不到一個人。她雙腿一夾,讓馬行動起來,一邊慢慢走,一邊四下裡看。一直走,一直看不見一個人。她將主帥帳營裡翻了一個遍,也沒有找到蕭幀,只看見滿地狼藉和到處潑濺的血漬。
微風徐徐過來,她鼻子裡聞到一股濃重血腥氣,她立時跳上馬去,順着這氣味往前走,一會後,便到一高崖上,一眼就看見山谷中的修羅場景。滿山滿谷的死人橫七豎八倒着,血水積聚成窪,星星點點都是,死人堆裡的旗杆光禿禿立着,那灰黑狼旗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她心砰砰直跳,這一看就知道是中了埋伏了。她馳馬下去,一邊叫蕭幀,一邊四下翻找,翻了多少死屍,她也不記得了,她只知道她找不到蕭幀了。
她身上的衣衫看不到原來顏色了,又溼又粘貼在身上,風吹過來,那寒冷就進了骨子裡。這裡找不到蕭幀,他定是逃出去了。她想,她要找到他,她答應過的。
她從死人谷裡出來,又走一陣後,總算是聽到了聲響,順聲過去,卻是無數衣衫襤褸流民蜂擁逃過來,一邊慌不擇路奔跑,一邊喊叫:“北狄人打過來!北狄人打過來!”她勒住了馬,駐足看去,遠山羣山之後慢慢漫出一條黑色人海來,北狄人的蒼鷹大旗潮水般涌過來,隔着這麼老遠,她都能聽見後面流民淒厲哭喊聲。
竟真的是北狄人打過來了!可孫瑾瑜不是還在汜水關嗎?北狄人怎麼會這麼快就打過的?蕭幀呢?他去了哪裡?他還在延川沒回嗎?北狄人捲土重來,好不容易纔安定下來的漠北又要捲入戰火之中,苦難竟是這麼快就重來了。
她明明盡了全力,卻不過換了一瞬間的安寧,她心中悲憤無以復加,一時驚醒了。昏黃燈火映了滿屋,燈下坐着的美姬正轉頭看着她。
不過是個夢吧,方墨緩緩舒了口氣,這夢顛倒反覆,做不得真的。
方墨雖是在心裡安慰自己,卻仍是難以平靜下來這麼些年來,她早明白了,戰火連綿,沒有人能置身事外,沒有一處地方是安全和樂的。
方墨又翻了一個身,合上了眼睛,卻再也睡不着了。看窗外幽靜燈火,這會正是將亮未亮天最黑時,她胡思亂想一陣,突然聽見屋檐上啪一聲輕響。她一下子睜開眼睛。燈下的美姬正倒了一杯熱茶在手,緩緩吹着茶末子,眼眉都不曾擡一下。
屋頂那人過了她屋頂後,又連過數間屋,揭了一家屋頂的瓦,在朝裡面探看。
這人輕功卓越,目標分明,只奔那間屋去,若不是事先就探聽好一切,定不會這麼快就找到目標的。
他是誰?這客棧是被赫連睿提前包下的,周圍的閒人也老早清空了,這人若是衝着赫連睿去的,那應是到前面二樓去,而不是到這裡來。方墨被帶進來時,赫連睿並沒有讓人罩住她眼睛,她一路看過來,知道這挨着的幾家房裡除了她和裴胥青以外,其餘住得都是一些護衛看守。
那些看守護衛身手不值得這般高手主意,來人要麼是衝着她來,要麼是衝着裴胥青來的。李進帶的十幾人都是他黑風寨的人,都是平民出身,打戰雖是還行,可身手輕功什麼的就屬於不入流之列了。況她住這屋裡,這人若是衝着她來,揭得應該是她屋頂上的瓦。
衝裴胥青來的,那就是丁仲了。
丁仲跑到這裡,自然是想帶裴胥青回去了。
方墨黑幽眼睛裡冷森幽光一閃而過,負手的捆繩經了火燒,只剩了半截,她慢慢碾斷了,掙脫出來。燈下美姬把弄着手中的玉鐲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眉眼含了幾分春色笑,一點也沒有察覺出異樣來。
方墨悄無聲息坐起來,走近幾步後,那美姬一下子擡起頭來,嫵媚眼中的驚色一閃而過,伸手往桌上長劍抓去,卻一把抓了空,她驚慌的頭才擡起來,頸脖就被方墨一劍劃過。方墨一把扶住她欲倒地身子,輕放到桌子上。地上蜷縮睡着的人一動都沒有動。方墨蹲下身來,抓了被子一把蒙蓋住她的頭,而後朝胸口處一劍刺下。
方墨剝扒在桌子上美姬身上夾襖,穿在自己身上,而後拉開了門。門口站着四人俱都轉過頭來。正是一夜最暗時,屋檐下掛着的燈火昏暗,方墨與那美姬身形差不多。這看門幾人一時沒看清楚她臉面,有人只是一愣,就被方墨當胸刺過,另有兩人反應也快,舉刀就向門口人砍去。
方墨從一人胳膊下穿過去,直接往右邊跑去,過了三間屋後,就看見前面屋門倒下了四個人。()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