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神俱滅, 一個趔趄,竟不由的後退兩步,她神色愴然, 忽而, 徑直跪地:“臣妾告退!”
說罷顫顫巍巍的徑自起身, 頭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她略顯孤寂的背影映襯在皇帝眼中, 她最後說了一句:“夜深忽夢少年事,願夢閒人不夢君。”
她不想在看他一眼,日後, 活着的歲月了,連夢裡她都不要在看他一眼, 此生此世, 恩斷。
皇帝是爲四海之主, 天下萬民之君,他憎恨受人威脅, 憎恨任何人揣測他的心底,他看着皇后那一抹略顯佝僂的身影出了殿,皇帝連嘆兩句:孽緣、孽緣。
良久,寢殿一角屏風後,款款走出一婦人, 步履儀態一如往年, 身子還是如往常般, 倚靠皆需人攙扶, 同樣, 因爲歲月的洗禮,青春嬌顏, 如今,只剩下一臉沉靜無波,她極力的穩着身子,一步步朝着皇帝塌邊走去,這幾步路,繞是她走了小半柱香的時辰,皇帝悽然一笑,看着婦人一步步朝他走來。
皇帝還是方纔靠在塌上的姿勢,瞧着走近的婦人:“誠貴妃,朕......昨日已頒詔,不日內務府一應文書就昭告各省,我們......曾在嘉親王府....夭折的皇長子大阿哥.....朕追封......穆郡王,附太廟、永享香火。”
誠貴妃長居承乾宮臥榻養病,雖然面容白皙,卻不是健康的色白,她走到皇帝塌邊,輕輕伏在皇帝胸前,聲音早就沒了往昔的韻色,聲音有些乾澀,說道:“皇上,這些年多虧了皇上御賜名藥良醫,臣妾這才活了半條命,臣妾從未爲皇上分憂過,皇上....原來,您是惦記咱們的大阿哥的!臣妾這些年錯怪皇上了。”
皇帝微微磕目,一手輕輕怕打着誠貴妃的後背,微微說道:“那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怎能不惦記,蹣跚小兒,還未叫朕一聲皇阿瑪,朕也跟你一樣心痛。”
“皇上,我們的大阿哥,皇長子他被追封穆郡王,臣妾此生無憾。”誠貴妃的聲音裡聽不出半絲起伏。
皇帝了她一樁心願,她心無掛礙,心中感激。
她繼續說道:“臣妾這一生,已知足,臣妾多謝皇上垂愛,臣妾多謝皇上還記得大阿哥。”
嘉親王府邸,那是他的年少青春,那裡有太多的回憶。
眼前的誠貴妃,已薨逝的皇后喜塔臘氏、華妃侯佳玉瑩、還有.....
這日子怎麼過的這般快,
她們一個個走了,如今,他也終於要去會她們了。
皇帝語氣平靜,聲音十分虛弱,說道:“誠貴妃劉佳氏,這許多年來,榮寵、位份、俸祿、賞賜,朕樣樣都沒少了你承乾宮,自潛龍邸.....至今,素羽,你也着實不易。”
皇帝歇了歇,溫然一笑,繼續說道:“恪盡嬪妃職責,從無納私。”皇帝輕輕扶起誠貴妃,誠貴妃與皇帝細細對視。
皇帝默默瞧着寸尺之間的誠貴妃良久,說道:“朕恐怕是最後一次帶你們來秋彌狩獵避暑了,朕要走了,往後....你們可要好生的活着!”
皇帝彷彿只是在極平淡地陳述一樁事,誠貴妃微微攏了攏降色妃袍,眼眶忽而溼潤,淚珠順着她那溝溝壑壑的紋路滾落下來,她身子發顫,在龍塌邊上微微跪地,語氣悲憫: “皇上萬年,您若走了,臣妾往後在後宮,還有什麼意思。”
自古人生誰無死,誰能逃得了黃泉路走一遭,皇帝默默不語。壽數將至,他又能奈何?
誠貴妃伸出雙手緊緊握着皇帝的手:“皇上,您好多年好多年沒與臣妾這般親近了,臣妾雖然都成了老婦,可,終究幾十年的情分,您.....捨得拋下臣妾走嗎!”
她曾經年輕過,溫軟端麗,也曾將倩影刻骨銘心烙印在皇帝心中。
她的心中,這日日、月月、年年、歲歲,也只爲眼前的帝王,眼前的枕邊人憂神傷心過啊。
皇帝他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如果可以,她是願意用自己爲數不多的壽數,換取他的平安康健的。
她將臉龐輕輕伏在皇帝臂上,跪坐在牀榻之下,將身子的重量都承在雙腿上,她稍稍緩了緩,似是往年年少時候,撒嬌撒癡,說道:“皇上,您多陪陪臣妾吧,莫要急着去找先皇后,臣妾百年後,自會去先皇后那,領這邀君恩之罪。”
她說道這裡,微微擡頭,看着同樣淚流雙目的皇帝,聲音如撕裂的帛:“臣妾,捨不得您啊!”
皇帝雙目凹陷,雙目淚兩行,他輕輕撫着誠貴妃那滿頭銀髮,說道:“你跟朕在紫禁城後宮待了一輩子,蹉跎一世年華,朕偏偏還走在你前頭,素羽你.....你不要太念着朕.....朕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