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時的你在做什麼?”林醫生問。
茹玉沒有回答, 她只是一個勁兒的哭。
“媽媽出血是個什麼模樣?”林醫生沒得到回答,於是換了另外的角度來切入。
“媽媽上廁所,倒在廁所裡, 腿下都是血。”
“媽媽倒在廁所之前在做什麼?”
“吃飯。”
“吃了什麼?”
“馬齒莧。”說道這裡茹玉便又開始泣不成聲,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聽說馬齒莧能讓人胎不穩, 我沒想到她真的會流產。”
“跟我說說爲什麼這樣做呢?”
“已經很少了, 我一個人,他們給的關心就已經很少了。再多一個人,就一點都沒有了。我不要他們再生一個孩子。”茹玉艱難道。
這是茹玉第一次在醫生面前袒露自己的痛楚, 哭過後,她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好像有卸掉一些, 整個人也跟着輕鬆起來。
“你的狀態已經好了許多, 但也要持續過來哦。至於你說的馬齒莧, 一般而言是並不能使人流產的。我做個大膽的猜測,你母親的流產會不會有別的原因, 只是你不知道?”
茹玉走出醫生的診療室,她邊走邊想。
馬齒莧會否使人流產,這點她不是沒有去中醫院諮詢過,網上也有查過,不過, 他們給的答案, 都不是絕對否定的, 都說體寒的人是有可能的。
至於別的原因......
茹玉正想着, 忽聽不遠處“噼裡啪啦”一陣響, 她應聲擡頭看去。
茹玉望着前頭兩個相撞的女子中,一個體型寬大, 神情疲憊,站在一地散亂的紙張面前,手足無措的長髮女人,頓時驚了。
這,是周晴?
茹玉之所以不敢認,是因爲周晴的身材,在幾個月的時間裡,竟然比之前大了整整一倍。
她爸的事情對她的打擊應該很大吧,茹玉看着周晴慌慌張張進入電梯的身影想。
“我剛剛看到周晴了,她應該也是去做心理諮詢治療。她胖了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吃藥造成的。想想她身上經歷過的事情,突然覺得自己曾經的經歷,好像也算不了什麼。可我卻這麼脆弱,這麼不堪一擊。”茹玉在回去的地鐵上給高桐發信息。
發完信息,她站起身來給剛上地鐵的老人讓座,老人連聲向她道謝。
茹玉笑着對老人搖頭。搖頭間,手上的手機一震,高桐的信息回過來。
“她很勇敢,她最後出庭作證了,指認了兇手。希望她能撐過去,快點好起來。”
茹玉盯着信息看了好一陣,才用雙手握着手機在鍵盤上按鍵打字,她剛打下“原來是這樣”這幾個字,高桐的信息又進來。
“還有傷害沒法做比較,不能因爲跟別人比起來算好的了,就顯得沒有那麼受傷。傷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當初你心裡曾下過一場雪。”
末了,高桐又發來一個摸頭的表情。
下過一場雪......茹玉看着這一句,瞬間就淚目了。
茹玉眨眨眼,動手回道。
“你怎麼突然說話這麼富有詩意了?你該不會是在家惡補詩詞歌賦,準備要在老家做個隱居的詩人了吧?”
“去你的,我六月份回來。”
2
茹玉在四月將手上的一本小說完結了,雖然這本的數據跳水,但她總算是對自己和對自己的讀者有了個交代。
五月,茹玉跟網站宣佈不再續約,恢復了自由身。
日子過得越發慢了,她在家偶爾做個菜拍個小視頻上傳微博,弄個搞笑的配音,沒想到底下的評論意外的好。
也有原先的讀者追問茹玉接下來的新書動向,問她去了哪個網站,說願意追過去。
茹玉感動之餘,也是真的沒想好。她打算暫時休息,專心做諮詢,按照醫生的建議來做,先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去做一些能讓你感到滿足和高興的事情,比如談戀愛,養植物,或者像你說的,畫畫能讓你分外安靜,你也可以試着去畫畫。”林醫生常常這樣跟茹玉建議。
茹玉在地鐵上想,這三樣,怎麼都跟袁滌有關係?
袁滌的露臺弄好後,他就一個勁兒的催促茹玉,讓她陪着他去花鳥市場選購花草。
誰知這傢伙一口氣將龜背、美人蕉、琴葉榕、仙人掌、各種多肉,一骨碌全搬回家,卻也只買不養,全權丟給茹玉負責。
茹玉扯着頭髮,一時記不住那麼多綠植的澆水時間和習性,在養死了半盆即將開花的仙人掌後,她乾脆用自己笨拙地畫風畫了個《花草養護指南》貼在露臺玻璃房的玻璃上。
沒想到過了兩日,等她再去看去,袁滌竟然用畫框將她的《指南》給裱了起來,掛在花架上,竟然意外的有些好看。
“你要不要考慮往畫畫方面發展?”有次袁滌從背後擁着茹玉站在花架前問她。
“我這畫風跟小學生似的,畫出來誰買賬啊?”茹玉笑道。
“我昨天接到個客戶的問詢,問能不能幫忙設計店招和菜單,說是很喜歡你的《花草養護指南》的風格,笨笨的,但卻莫名的有些可愛,很適合他們店受衆的定位。”
“什麼定位?”
“小學生。”
“......”茹玉猛地掙脫開袁滌的懷抱,老大不高興地撅起了嘴,繞過他就朝着屋裡走去。
“這單你要接嗎?你可別小瞧現在的小學生,他們可前衛可挑剔了,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入他們的眼的......”袁滌解釋道,但茹玉仍舊甩給他一個背影。
“不接不接。”茹玉悶悶的聲音傳來。
袁滌嘆氣,最後那句話,他是不是該放在前頭說?
這妮子現在脾氣越來越大了。袁滌心想着,臉上卻不由自主笑起來。
3
最後,茹玉還是答應了袁滌接下那單。
但她心裡仍舊顧慮重重,害怕自己搞不定,砸了袁滌工作室的招牌。
她在袁滌家分給她用的那個書房裡,聽着輕柔的純音樂,試着勾線稿,調色。但上次畫《花草養護指南》的感覺和手感,卻是消失無蹤。
她一陣接着一陣的不斷氣惱,揉巴揉巴又團了面前的這張畫紙。
她在心裡嫌棄道,還有比她畫的東西筆觸更僵硬的畫嗎?就跟拿尺子比着畫成的一般,一點活氣兒都沒有。
茹玉丟下筆,轉頭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6點多,袁滌也該回來了。
她坐着朝天上伸出手,伸展了下腰背,只覺僵硬無比。起身見到腳邊那一地的紙團,她雙肩下沉,長長的嘆了口氣。
沒有那金剛鑽,她攬什麼瓷器活啊?這不給自己找罪受嗎?
茹玉撫了撫自己因心悸而難受的胸口,認命地趴在地上開始撿紙團。
書房裡放着音樂,以至於她沒聽見袁滌回來的聲音,直到袁滌推開她的書房門,她還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看他。
袁滌進到書房來,在她面前蹲下身,手撫上她腦袋,揉了揉問:“你是在家拿我的畫紙泄憤丟着玩兒麼?”
“我好像不該接這個單?你就不怕我把你招牌砸了?”茹玉兩個嘴角朝下的說道。
“我家招牌硬得很,砸不爛。放輕鬆點,還有時間。明天是工作室的開放日,會來一幫小朋友,你要不要去跟他們玩一玩?”袁滌說着展開一個紙團來看。
“其實你的線稿勾得一直挺好,就是上色這塊薄弱一點,這張的顏色不太通透,上色的方法不太對,你只要注意下......”袁滌說着就開始教茹玉調色和上色的步驟。
茹玉目不轉睛地看着,一一記下袁滌的示範。
末了袁滌看茹玉操作一遍,他忍不住在一旁笑說:“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沒想到我如今還有給你補課的一天。”
“若我那時繼續畫該多好?”茹玉在水裡洗一洗筆,換個顏色蘸取,而後又朝紙上塗去。
擱下筆,她擡起頭來又說:“說起這個,我一直沒明白,我那時那幅掛在參展區的畫,到底是怎麼沒的?”
袁滌看她一眼,轉頭又看向外面全暗下來的天色。
“走了,出去吃東西吧,吃完送你回去。”
4
兩人吃完飯,袁滌開車載茹玉回來。他將車子停在小區門邊,他看一眼小區大門,又一臉哀怨地看着茹玉,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一下,力道不輕不重。
“我恨這個‘婚前分居條例’,你說我當初怎麼就答應你了呢?”
茹玉摸摸額頭,不禁被他的孩子氣逗得笑起來。她湊上前,本想在他臉上親一下。
誰知袁滌突然轉頭,手按上她的後腦勺,準確無誤吻上她的脣,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將她鬆開來。
“好啦我下車了,你回去的時候小心點。”茹玉抿抿脣說,見他不情不願點了頭,她纔開了車門下車,在袁滌的目送下走進小區。
婚前分居條例,那是茹玉害怕兩人進展太快,缺了些真實感而提出來的。
條例裡其實就只有三條,婚前不同居,婚前不同房,婚前不同牀。
她當時隔三差五就感冒,被袁滌逼着要同居。他已經拿着箱子出來要收拾東西了,她一着急胡亂說出這三條。
她本來以爲他會生氣,結果她委委屈屈說出那句,“太快了,總覺得不真實,總覺得你隨時會離開。可不可以緩一緩,好讓我一點一點地體會,有你在身邊的感覺”,袁滌就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答應了。
伏在他懷裡,她就想起自己那幾日反覆出現的,他丟下自己跟別人走掉的夢境。她知道,她只是害怕,自己不好的那一面,久了會不會磨滅掉他對自己的感情?
矛盾的是,她也明白,她缺乏的安全感,只能靠她自己找回。
再給她一點時間。茹玉站在陽臺上看着灰藍色的天空,在心裡跟自己說,讓她變得好一些,再好一些。那樣站在他身邊,她方能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