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連續趕路, 雖然錯過了杭州城與蘇州城的繁華與鬧熱,可是卻得了回家過中秋的實惠,也就不算是遣憾了, 反正城池矗立在那兒又不會跑, 不過百里遠, 會有機會再去的, 筱舞感覺慶幸的同時也安慰着自己。
八月十五一大早, 春蘭秋蘭依舊早早將主子挖了起來,只是沒有除夕的清晨那麼誇張,收拾妥當之後, 筱舞又被請到了正堂。
看着自己的原班人馬,筱舞興起一種喜極而泣的感覺, 只是不能哭……
幾個人都跪地磕了頭, 連上了年紀的甘嬤嬤都是, 怎麼勸都不聽,非要給主子行了大禮。筱舞見勸不過, 也就只能受了,心中的愧卻又多了幾分。這一遭的兇險,不光耗得自己心神交瘁,連帶着身邊的人也都跟着擔心受怕。筱舞本以爲自己將情愁隱藏得很好,卻不知身邊的人都是比常人多開了幾竅的精靈人兒, 她不說也就都跟着裝傻, 只是如今看來, 他們受的煎熬也不會比自己少得了多少。
因爲沒想到衆人會行大禮, 筱舞也就沒準備什麼賞, 左想右想,覺得還是不能就此算了, 再加上今天是中秋節,在古代,中秋是僅次於除夕的重要節日,做爲戶主,是一定要有所表示的,於是對小七說道:“每人領五兩銀子,添衣作衫也好,存下做私房也罷,算是我給大夥的一點心意,那份苦從今兒起就翻過去了,以後的日子大夥要勁兒往一塊使,力往一塊出,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了。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晚飯擺到轎廳,咱大夥一起吃頓團圓飯。”
衆人散去,連春蘭秋蘭都一個去叫淺淺起牀,一個去東跨院看十三的情況,偌大的正堂裡,只剩下筱舞一個人怔怔出神。
不一會,東屋傳來環佩叮噹,纖纖玉指輕挑起素白輕紗簾子,只見鳳姐一襲鵝黃滾邊月白底,繡杏紅彩蝶對襟褙子,下身稱了一條若草色玉裙,左右身側各十二道共計二十四道褶子,雪紡的質地,飄逸且靈動。七彩絲線拼合系在腰際,末端墜了珠玉,每一個動作舉手擡足間,都有嫋嫋婷婷般清脆撞擊聲。
和着蓮步緩緩行至,鳳姐盈盈落坐在主位的另一張圈椅上,手不經意間理着鬢角的碎髮,眼波流螢掃到了筱舞呆滯的模樣,不禁一身從裡到外的欣然打了折扣。側身對着還在猶自發着呆的人兒,語氣中溢滿了無奈,“這大早上的,又在想些什麼?”
聞言筱舞纔回過神來,對着不知什麼時候坐到自己身邊的鳳姐,歉然一笑,斂走了心中那些有的沒的,臉面上堆滿了歡愉,道:“也沒什麼,剛纔春蘭他們給行了大禮,我正跟這兒感慨呢,那勁還沒緩過來呢,”說着仔細打量了遍鳳姐,才發現這妞穿得華麗不說,還佩了七彩點金絲絛,要知道這是有重大喜事纔會上場的喜服裝備,雖然今兒是中秋,也不必隆重成這個樣子吧?隨後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穿得這般……”
鳳姐不理筱舞閃着疑問的眼光,只是自顧的將隱在絲絛下的小巧荷包取下,輕放到桌案上,“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沒什麼可給你的,有心送你幾樣飾物吧,一是我原有的那些多半俗豔,不搭你的靈逸,再有我看你也是個對那些珠花步搖不上心的主兒,也就做罷了。於是裝上些銀子,想着也是實在的,你仔細收起來吧。”
恩?難道中秋也要給壓歲錢?筱舞猶疑地拿過荷包,拿出其中泛着淡黃的紙張,一看,不禁大驚……千兩啊……“這……這些個錢呢,我可不能收,快收回去……”,語無論次間,急着將荷包連帶銀票又硬塞回鳳姐手上,這可了不得,千兩白銀是個什麼概念?
“五兒啊,”鳳姐一聲喚,阻了兩個繼續推搡的手,鳳姐安撫地拍拍筱舞的胳膊,示意她放鬆些,才說道:“在我的家鄉,有這樣一個習俗,每有什麼病痛了或是劫難,家裡的長輩們總會拿出一大筆銀錢來,給那個經受苦難的孩子,名喚‘支腰’,以望這個孩子挺直了腰桿繼續堅持下去。你我的情份走到了這兒,不是幾張銀票能代替得了的,我想的希望的是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乖乖收好,你又沒個長輩親人的在身邊,難道我這個姐姐是白叫的不成?”
鳳姐的話在情在理,讓筱舞再也無法拒絕,只能收好,心中的漣漪卻越泛越廣。
隨後筱舞將十三的大至情況說給了鳳姐聽,因爲在怡蘭院中見過幾次,也就沒費心地去瞞十三的身份,只是說了會同行一陣子,理由卻並沒有過多提及。那些朝堂上的事情,離她們這些婦人尚遠是一方面,也有不想讓人看低了十三的神采飛揚。只是……想到如今鳳姐的洗盡鉛華,十三那個某方面神經大條的人定是不會有所查覺,房山的雪中小飲不就能證明嘛?也就勸了鳳姐不要再提怡蘭院的往事,只是做她的姐姐就好。鳳姐淡笑不語,輕點着螓首。
晚飯擺在了轎廳,只不過被納齊用心地分爲了兩桌。偌大的廳堂裡,筱舞鳳姐,十三獨居一桌,剩下的人另一桌。開始筱舞覺得這樣不好,後來想到了除夕夜的那頓食不知味,也就沒再多計較,默認了這樣的同餐。這樣底下的人會自在些,他們三個人也可以說說話兒。這個良辰佳節,可不能再跟上次一樣鬱悶纔好,如是想心裡果然亮堂了許多,自然也就樂呵呵地開始了三人暢飲,一頓飯吃得也算和樂融融。
飯後,筱舞與十三,鳳姐,移到了竹林小築。原來這一爿竹林中,也是有大片的水面,許是她當初光顧欣喜這清幽的竹海,忽略了圖樣,也許是圖中並未標註,纔給了她現在身臨其境時的這般驚喜。區別於後堂的池深水廣,這裡只是不過淺淺一層,多半是爲了滋養喜水而生的竹。一條用脆竹搭就的小路,絲毫未經雕琢,帶着斷面的殘茬,帶着欣然的生機,帶着直來直去的角度,蜿蜿蜒蜒地通向深處,在靜謐的夜中,竟生出別樣的風情。
小七帶着兩個新買來的粗使丫頭,將酒水瓜果,月餅清茶,擺放到竹路盡頭的小小亭臺的竹編茶桌上,還細心地在邊邊角角燃上了驅蟲趕蚊的香料,行過禮,見主子沒再有什麼吩咐,才帶着小丫頭退下。
月色並沒有因爲十五而更顯迷人,許是天空有些陰沉,本應皎潔的圓月似是被隔了層薄紗,朦朧地暈在一團光圈中,少了故有的雍容,失了往日的炫目。只是溫吞地掛在當空,沒有了繁星的襯托,愈發顯得孤寂清冷。平靜的水面上,映出的一輪滿月,竟比半空中的多出了聖潔的意味。是否是經過清泉的洗滌,會將世人眼中的污垢淨盡,月華才能更加恬淡明澈呢?
思及此,筱舞不禁有些悲慟。月圓人卻不圓……那人……直到感覺喉間發堵,才收回晃遠的思緒,看着另兩人也是各自沉浸在心事中,不禁清了清嗓子,引入正題,“今兒,我們賞月是一方面,還有就是想問問你們的意思,如今我們沒說沒管了,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呢?先計劃下吧……”
鳳姐端着盛滿冷釀的小盅,巧笑嫣然地彎着眼睛,“你想去哪就好,我跟着就是了。反正要論那份心思,我可是自愧不如的,跟着你走,準是錯不去的。”
十三在接到筱舞的眼神詢問後,捏葡萄的手先是一頓,才奇怪地問道:“你心裡都沒個主張嘛?我還以爲你都安排好了呢。”
聞言,筱舞哭笑不得。這大起大落間,哪有可能讓人想以後的事情啊?當時淨擔擾性命的事了,如果在那樣危急的關頭,還會計劃着出遊的線路,也太沒心沒肺了吧?
看着兩雙盯着自己殷殷期望的眼睛,筱舞開始感覺到了壓力。然……心間閃過一念,這裡可是鹽官啊,每年八月二十號似乎是有大潮的,如果守着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再錯失了去,也太暴殄天物了。雖然具體的日子記不清了,反正是跑不了這十天半月的,總之先觀了潮就是了。想着那“捲起沙堆似雪堆”的壯觀,心血不禁翻涌着。
想到此,筱舞伸手抄過一隻品相極佳的水蜜桃,脆生生地咬了兩口,甘甜的汁液與厚實的果肉在脣齒間幾個回合,才被吞下肚子,感覺那兩雙眼睛開始有了小簇火苗,才囫圇地開口,“我們先在家裡休整兩日,明兒鳳姐去鎮上瞧瞧,看看有什麼鋪子門面的沒,買也好租也好,弄個茶樓酒肆地給春蘭她們度日吧,不指望它掙錢,只是給他們找點事實做,省得整日閒得難受。想着八月二十應該會有錢塘大潮,我們先去見識下洶涌浪濤,回來再做打算。我本鐘意成都,一直都是在計較它爲什麼被稱爲‘芙蓉城’想去看看,你們說呢?”
鳳姐附和地點着頭,“好啊,那是我的祖籍,我也多年未歸了呢。明兒我先把丫頭們的事辦妥了,咱們再訂日子出發吧。”
十三則可有可無的小酌着杯中的花雕,漫不驚心地低喃,“你定就好,反正我除了江南山東,也沒去過什麼地方。”
“好,先這麼定了……”
對於成都,筱舞心存着另一種私心,那個被稱爲中國古代水利史上的新紀元的都江堰,在上學時都一直沒弄明白過是怎麼回事,也許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體會到那傑出工程的偉大。再加上令人歎爲觀止的川劇,和寸錦寸金的蜀錦,道教發源地青城山,被文人墨客視爲聖地的杜甫草堂,還有現在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發掘的黃龍彩池,以辣聞天下的川菜,都是讓人心馳神往的。
所以……第一站,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