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朋友是你不求我我不求你
方晴晴離開後, 也帶走了晴天。這一天,淅淅瀝瀝的雨不停得下,無止無休。
馬立非邊擔憂着好友與至親的交鋒, 邊爲自己的情況頭疼。他不由慶幸自己不是爲老闆打工的上班一族, 在情緒頻臨失控邊緣的時候, 無需爲例行的工作痛苦, 他還是可以……泡上一杯咖啡, 在電腦前心不在焉得審視校正自己的初稿。
“所有人的初稿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海明威苛刻到剝皮抽筋的評斷倒是紮根於馬立非心中,他從不樂意在自我審校五次之前將稿子寄出。
只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委實太多太雜,累得他也沒有時間好好校稿。
今天, 當然也不是什麼適合工作的日子。但話說回來,哪一天才是呢?
忽略掉各種不快不適太冷太熱太難受的感覺, 馬立非從頭開始, 用不亞於苛刻買家的目光挑剔自己的初稿。
這個工作進展極度緩慢, 卻成功讓馬立非心無旁騖。
直到約莫一小時後,馬立非到底不能像河馬一般把耳朵閉上, 聽到手機不停歇得響了十來分鐘,他終於明瞭自己的手機款式沒有先進到能設置黑名單,無可奈何得按下了接聽鍵。
手機那端的人一聲輕笑:“立非,你再不接,我只能直接上門堵人了。”
馬立非的心臟跟着這聲笑顫了顫:“我在寫稿……您有事嗎?”
把發音中的鼻音“in”咬得特別清楚, 馬立非原以爲這是在向對方傳達着決心, 不想, 卻換來林一誠的低笑。
“你沒有忘記你的債務吧?我幫你跟對方重新擬了份合同, 你看過後沒問題的話, 要親自簽字才能生效。”
馬立非握着手機訝然,他沒想到林一誠居然還真繼續在幫他處理這件黑雲壓城的事, 在他已經很明確得表明不會跟對方糾纏的立場後。
這算什麼?放債嗎?
馬立非深吸口氣,想說狠話,卻不曉得能說出什麼,撒潑一般呵斥對方“我的事不要你管”嗎?到底,家教猶在,他出不了口。
“謝謝……”
了無新意的回答。馬立非心裡給自己判了個零分。
林一誠又是一聲輕笑:“約個地方見?還是,我去你那?”
馬立非被林一誠的若無其事或者說厚顏無恥給堵得欲辯忘言。似乎在對方認知裡,昨天的一切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他們還是理所當然得親善友好,並無半分齟齬——對林一誠來說,那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心中堵得像上班高峰期交通要道,前不見首後望不到尾,陷於無可奈何的煩躁中,馬立非壓了又壓,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表現得像個成年人,卻在聽到林一誠的再一聲低笑後,不由爆發:“林律師,我謝的是您爲我的事掛心奔波。但我真沒這個意思與您再有任何牽扯,若您方便,不妨隨便找個什麼人把合同給我送來好了。”
“不行。”林一誠乾脆得拒絕,“我不放心交給別人,這是我親手接的事情,我有責任不讓它中間出任何意外。”
公事公辦的口氣聽起來卻有着言外之意的曖昧,馬立非給這番義正詞嚴打得有點頭暈,他委實沒有把“合同”胡攪蠻纏到“感情破裂”這個跨度的能耐,只好嘆了口氣。
看向窗外淋漓不盡的雨,馬立非終於道:“那,您說個地方吧,我過去好了。”
他聽出林一誠在笑,不禁有些牙癢,可是到底沒有“我的事不要你管”的骨氣,等到林一誠把時間地址給他,他老實記下,掛斷電話後,在座位上發起呆來。
不知不覺就抱起了頭,馬立非□□着自問自答:“怎麼辦?我不想見他……”
倒不是擔心自己把持不住跌進溫柔鄉,而是馬立非只覺此刻怒氣漸漸在心中蔓延膨脹,他害怕見到林一誠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得暴力相向拳腳相加,這有違他的斯文本性不是麼?
林一誠——馬立非苦笑,這該死的名字!
不管怎麼說,沒志氣沒骨氣自我感覺犯賤的馬立非到底還是依約準時到了林一誠指定的西餐廳。這是家每一桌的間隔拉得極大的地方,再加上全歐式的裝修風格,鞠躬領位的服務生英挺俊朗,商業性微笑恰到好處,料來,不是給周邊白領們當飯堂用的地方。
林一誠已然安坐,馬立非進來時,正好與他的視線撞個正着,那人微微一笑,稍稍起身。
馬立非生硬得待服務生拉開餐椅坐到對面,臉上的五官不知道該如何擺弄,見對方也沉默,只好率先開口:“林先生。”
“這麼見外?”林一誠失笑。
馬立非笑不出來,只好繼續僵着臉:“我們可以開始談正事嗎?那個,律師費,您給我個價吧,請不要獅子開大口,我的經濟情況,您大抵清楚……”
林一誠淡淡一笑,果然從隨身的提包中取出一疊文件,從咖啡桌上推給馬立非。在馬立非翻閱的時候,他招手喊來服務生,爲馬立非點了愛爾蘭咖啡和意大利麪。
這種自作主張倒沒有讓馬立非不快,事實上,他多少還有點吃驚,這人還是把他的喜好給記住了,相交多年的方晴晴都從未注意過這些細節,莫非這就是情人與朋友的區別?
唔,還是別琢磨了,正事要緊。
匆匆看完林一誠給他的合同,馬立非有些如墜雲霧:“呃,爲什麼裡面的甲乙方我都不認得……”
林一誠笑笑:“甲方是放貸的公司,乙方,是你那位同學的父親。你的房子事實上還是在他的名下,這樣還好,你同學在新加波,找起來麻煩,他父親卻還是在本市的。”
“那……然後呢?”
“新合同寫得很明白,他們之間的債權債務關係不牽涉到你這個善意第三人。簡單說,就是沒你什麼事,你的房子還是你的。”
馬立非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一誠好心得伸出食指指點道:“這裡,籤個字就好。”
他甚至連簽字筆都準備妥當了,順勢也推給馬立非。
對面的男人卻沒有順水推舟得收下,馬立非握住筆,盯着林一誠,抿了抿脣:“我……欠你的怎麼還?”
所謂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社會人誰能不知道這規律?林一誠的輕描淡寫裡面,蘊藏了到底多少人情,馬立非不問清楚,哪敢輕易接受?
但林一誠只是淡然一笑:“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馬立非默然,數秒後他深吸口氣,終於露出了會面以來的首個笑容:“林先生,以我的立場,真的不願承您的情,希望您成全。”
林一誠注視着馬立非,相對無言中,服務生適時打了圓場,給馬立非送上了餐飲。
在熱氣騰騰的意大利麪前,馬立非神情頓時一柔,林一誠即刻抓到了機會,輕笑道:“立非,就算我們做不成情人,也許可以當朋友?至少,我喜歡你。”
馬立非尚來不及答話,林一誠又道:“朋友,不就是我不求你,你也不求我,但我還是喜歡爲你做些事……的關係嗎?”
這話一出,馬立非無言以對。
什麼是朋友?沒想到林一誠的這話如此得他的心意。
說什麼患難見真情,朋友本就是最隨意也最深刻的關係,遠到十年不見也是朋友,近到生死相隨亦是朋友,你我互不苛求,全憑一顆心罷了。
最終,在林一誠的目光下,馬立非默默得撥開簽字筆的筆蓋,簽上了他的大名。
他刻意忽略掉林一誠脣角掛着喜不自勝的笑意。
就餐結束,馬立非不願久留,林一誠似乎也另有事情,並沒有挽留,只是再次叮囑馬立非歸途小心。
走入地鐵站,心煩意亂的馬立非掏出手機,並沒有他期待的方晴晴消息,阿炫的也沒有。
手機上只有一條林一誠三分鐘前發出的消息:“忘了一句,朋友和敵人以及陌生人的區別,當你做了壞事的時候,被朋友逮到會更加的難堪不自在。立非,路上小心。”
馬立非握住手機咬牙切齒:他奶奶的,你讓我這麼欣賞你,卻是個已婚人士,下地獄吧!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