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新的開始嗎?
於是, 當方晴晴跨入馬立非家門後,見到的是一對醉醺醺、酒氣沖天的男子。
她堅強得以手掌撐住即刻要掉下來的下頜,忍住拔腿而逃的衝動, 默默得走進浴室, 弄溼兩塊毛巾, 遞給兩人, 同時又找來兩個乾淨的杯子, 給醉酒人士倒入溫開水。
阿炫不善酒,他只是陪馬立非喝,頗有節制得沒把自己灌到像馬立非那樣昏昏沉沉的境地, 接過方晴晴的好意,他將馬立非之前關於她的話複述了一遍, 沉默了片刻後, 問方晴晴:“是不是出櫃很難?”
方晴晴翻着白眼, 也給自己倒了杯酒:“那是不可想象的。”
“爲什麼?”
“……爲什麼?我怎麼知道爲什麼?”方晴晴凝視着閉着眼睛的馬立非,琢磨這人到底是睡了, 還是沒睡,她從馬立非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他可能跟林一誠是完蛋了,但原因是什麼,馬立非卻沒有細說。
她這天也過得天崩地裂。馬立非離開後, 勃然大怒的方媽媽把炮火全部轟向她。
從小到大, 方媽媽最擅長的事情, 便是聲淚俱下得講述她是如何在晴晴爸爸離世之後, 含辛茹苦得將方晴晴帶大, 單身女人養個孩子多麼不容易,其間多少坎坷心酸, 方晴晴自然聽着也要跟着媽媽一起難過的。
只是……
她每每想問媽媽一句:“如果那麼辛苦,爲什麼要我?”
出櫃?別開玩笑了,光是不顧母意,非到遠隔故鄉千里之遙的地方上大學,已然是罪狀一條,方晴晴真不覺得自己可以想象去跟媽媽說:“媽,我是個拉拉……”
恐怕下一分鐘她的小命就會被媽媽收回了吧。
阿炫隨着方晴晴的視線,也看向馬立非,良久才道:“他以前真沒男朋友?”
雖然不是那種帥氣逼人予人一見之下便印象深刻的容貌,馬立非的五官構成圖頗讓人感覺像夏日黃昏清涼的習習微風,舒服,一點點無傷大雅的慵懶。
這樣的人不可能沒有追求者吧?難道是他自己眼高於頂?
“沒有。這貨比我還膽小,除了做做白日夢天上掉下來一個帥哥砸到他之外,就沒見他去努力認識什麼人。阿炫知道草食男麼?小馬差不多就是了,唔,事業上可能稍微有點追求吧……”方晴晴苦笑,她告訴阿炫,那次公園秘境探險把馬立非嚇得不輕,留下的陰影面積估計覆蓋整個心臟。
阿炫不由抽了抽嘴角,低下頭去。
原來馬立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典型啊,那可怎麼辦?他好心好意介紹的林一誠,竟然是居心不良的人,難怪聽說馬立非要結婚無動於衷,阿炫只恨自己怎麼沒有想深了些,不合情亦不合理的東西總有它背後見不得光的邏輯不是嗎?
結果出來,倒是再糟不過的一種。阿炫甚至不無懷疑前男友見他爲馬立非起勁的時候不動聲色就是已然存了坐看好戲的企圖。
過了五六分鐘,方晴晴適才的疑惑終於是有了答案:馬立非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這讓還清醒着卻一時默默無言的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方晴晴起身進到馬立非的臥室,拿出來一張毯子,給睡過去的人蓋上,坐回沙發,輕輕得嘆了口氣。
她拿起了酒杯,盛滿酒,試圖一飲而盡,阿炫阻止了她:“別你也喝醉了,我可就連個說話得人都沒有啦……今晚的我們,似乎都挺難過。”
阿炫多多少少也有了些醉意,他說出馬立非與林一誠的事,末了將自己的悔意也道出來了:“都怪我,我父母總說我想事情天真,看來他們並沒有說錯。”
方晴晴被酒和阿炫的話嗆笑了,她友好得拍拍阿炫的肩膀:“這事肯定不能怪你。而且,父母的評判那能信嗎?對……他們來說,只要你說你想找個喜歡的人結婚,他們就能笑你天真。”
阿炫不語,默默得注視着睡相難看的馬立非,那男人半張着嘴,癱軟的身體散發着酒氣,狼狽之相畢露。
在方晴晴進臥室後,他大着膽子靠着馬立非坐下,伸手輕輕得握住馬立非的手。
“如果我先遇見你多好……”阿炫喃喃。
如果說,之前對馬立非僅僅是一種同道中人天然的親近感,以及感於馬立非平易近人的溫和個性產生出愉悅信任,完全沒有想到更高層面上的情感,在猶自咀嚼上一段戀情結出的苦果同時,直面馬立非挫敗的軟弱,阿炫倏然發現,他心中燃起了一點星火般的希望:
是不是可以不只是朋友?
明明年長了十歲卻不顧儀態哭得像個孩子,即使看到馬立非這不堪的樣子,阿炫卻沒有半分厭惡與鄙夷,他心中升騰起的感覺,甚至讓他有些難以置信和頭暈目眩。
突然覺得眼前這男人值得憐惜。
值得一個同樣好的人去愛。
阿炫不敢確定自己能不能勝任,在之前的相處中,他覺得馬立非有些倚老賣老,只怕對他是全無那方面的想法。
不知不覺中,阿炫的手移到了馬立非半開的嘴脣上,稍稍碰了碰,在來得及感受到那上面的柔軟和溫度前,他又瑟縮了回去。
或許是人生中第一次,阿炫倍感茫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了。
當然與周公纏綿的馬立非全然不曉得那晚阿炫內心的掙扎彷徨,到了他被強力推醒的時候,年輕的男孩已經離開,在馬立非勉力睜開的眼皮面前擺着的是方晴晴的一張苦瓜臉。
真不是好兆頭啊。
馬立非的頭又沉又痛,他扶着腦袋剛坐正,就聽方晴晴道:“暫時我不想逼問你的經濟問題到底多嚴重,現在有個更迫切的選擇,你幫我理理明白:我媽要走了,劉叔叔剛給我發了消息過來,說是急急忙忙買了下午三點開的火車票,他們現在在車站待着,我要不要去送?”
“去吧……”馬立非頭疼得厲害,“現在幾點?我跟你一起去,向她老人家謝罪。”
“不要。”方晴晴冷冷得回絕,她直起腰,伸手出來在馬立非眼前指點江山,“叫你開車是不可能的,你去了也沒用,就乖乖在這裡等着好了。”
馬立非起身,頭重腳輕的感覺讓他差點栽倒:“這事我惹出來的,我怎麼能不去?”
“別,我媽不會給你留臉的,而且,爲她考慮,你去了她血壓能飆得更高。”方晴晴嘆了口氣,把馬立非推回沙發,“再說,小馬,我還不知道你麼,要不是真出了爲難的事,你也不會……”
她沒說完,馬立非的臉色把她嚇了一跳,相識那麼久,各爲各的知己好友,她真從未見過小馬這麼沮喪難看的樣子。
那個溫柔包容她悲哀的小馬,原來在感情面前也不比她高明到哪裡去。
馬立非雙掌在臉上一陣摩挲後,苦笑道:“你說的是,我這樣子是不適合出門。那你趕緊去吧,就說都是我的錯,別再跟你媽鬥氣了啊。”
“你呢?”
“我?我沒事……會沒事的。”
方晴晴走到門口,停了停,回頭道:“等我送走我媽,不管怎樣你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如果是錢,大不了我倆一起下海賣身去,總不會賺不夠的。”
馬立非失笑:“快走吧,記得啊,別跟你媽吵嘴,否則真害她血壓升高,心疼跟辛苦的都是你。”
“……知道啦,還有哦,阿炫今天晚一點還會過來。你要是沒事的話,看在他照顧了你一個晚上的份上,給他做餐飯吧。”方晴晴半個身子都出了門,又倒回來添上了這麼句。
阿炫?
馬立非微微愣神,等他意識恢復過來,他突然有種奪門而逃的衝動。
老天爺,昨晚他在那個男孩面前失態到山崩地裂的程度,不但又哭又喊,還……趁機佔了人家的便宜!
在債務和林一誠之外,馬立非驀然發現,自己把阿炫也變成了一個麻煩,而且,這麻煩還有點纏身不退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