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的銀子歷來千難萬阻,層層下來,能拿到手也只得兩三成。
只是如今聖上日日親問,又是睿王親下江南,因而銀項皆下來的順遂。
難得時日久了,格瑞也不忘,常在朝上說恨不得親去南巡河工。
恰有幾個老臣告老還了鄉,沒了甚多阻撓,朝堂上順呈之聲便漸漸起來,都贊皇上南巡實是百姓之福,格瑞便趁勢下旨,預備起來。
皇帝離京,極是冗繁,等一應具備,已是第二年春末。
幾千人浩浩湯湯出了京,先繞道曲阜祭了孔子,遊了泰山,才施施然奔揚州而來。
地方官員早在城外林立迎駕,龍輦一到,嘩啦啦跪了一地。
格瑞住進行宮,看了幾眼那園林景緻,倒也巧妙,只是乏了,便直進去歇息。
寢食器具皆是宮裡一般的,因此倒也舒適。
只江南氣候略溼潤些,格瑞總覺懶懶的,想及冽川,左右又有些百無聊賴。
第二日,那些官員就來伺候飲宴,又孝敬奇玩珍饈,又孝敬戲曲玩意兒。
格瑞看着可心的,便誇讚幾句有心。宴畢,也倚着聽戲。
那戲臺戲服似有些不同,絲絃一拉,卻原來不是京戲,倒是崑腔。
這戲也曾在京裡興盛過一陣,後來京人多喜京戲,這崑曲便被擠出了京城,卻在江南盛行起來。
那臺上的便正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名伶,被尋了來給皇帝唱戲。
格瑞本不喜聽戲,如今襯着黑瓦粉牆、修竹海棠,聞着花木溫潤,再看那唱腔身段,倒也覺柔婉愜意。
又聽到一段山桃紅,道: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鬟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
那柳夢梅溫情款款,杜麗娘眼波嬌軟,二人只相攜了纏綿,格瑞不由癡癡看住。
半晌戲完,格瑞長嘆了口氣,擺手命賞。
一會兒宴散,格瑞也乏了,便在裡頭吃茶歇着,看新開的玉蘭花。
卻有人領了那兩個崑腔的優伶來謝恩。
原來格瑞與冽川親厚,地方上也聽得點風聲。格瑞剛聽戲時又看的入神,那些人便留了心。
格瑞想了一想,命宣。
進來時,只見二人都已卸了裝扮,大的看着十六七歲,小的只十四五歲,倒是很清秀的兩個孩子,低着頭齊齊跪着。
格瑞笑笑,命起來。
二人謝恩起來,仍低着頭。
格瑞又命擡頭。
那小的怯生生看格瑞一眼,眼睫不住忽閃,慌忙又低了頭。那大些的卻凜凜看着格瑞,隻眼底些許懼色,緊抿着脣。
格瑞笑笑,擺手讓下去。
二人卻站着不動,那大些的道,“大人說,若皇上喜歡,就讓我們留下……”說着沒聲兒了,也低了頭。
格瑞笑一聲,道,“果然有心。是哪位大人?倒難爲他。”
那大的道,“是巡府周大人。”
格瑞點點頭,再仔細看二人。
那小的眉目柔媚,眼波流轉,不住怯怯的瞟他。那大的身上雖也有韻味,眉目間倒有股疏朗之氣。
格瑞便讓何寶帶他們去吃點心,若願意便跟着去宮裡仍唱戲,若不願意便賞些東西,留一陣再讓去。
何寶答應,命人領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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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一到杭州,便下旨第二日要親巡河工。
冽川和金賦偏沒去接駕,只一羣地方官員在駕前奉承邀功。格瑞少不得敷衍誇讚幾句。
第二日便聖駕出巡。
早有人告訴冽川,說皇上要來巡堤。
冽川也沒說甚麼。只讓人預備了乾淨朝服,臨到那日,仍早早的起來,琢磨半晌,卻又不穿了,還是穿了常服,就往堤上來了。
金賦倒穿了朝服,卻也沒說什麼。
那日聖駕到,他看冽川沒一絲接駕的意思,便也默默地沒作聲,只跟着忙活。
二人早早的各處巡看了一趟,囑咐好了,卻也不知格瑞何時來,又不斷地有人來請示問事兒,便先忙了起來。
快到晌午,御駕纔到,金晃晃的華蓋龍旌施施然上了堤,簇擁着格瑞走來。
河工遠遠跪了一地。
冽川和金賦忙忙得過來,隔了十幾步跪下接駕。
格瑞走上來,一手一個攙了起來,又託了二人的手握着,見滿手血口,指甲縫裡俱是泥沙,又見二人衣角都污了,滿靴子土泥,眼裡便含了淚,道,“辛苦二位了。”
金賦也含了淚,低頭道,“謝萬歲,臣的本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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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看格瑞人雖瘦了,氣色卻還好,又含着淚,眼睫潤澤,直覺心下轟亂隱痛,便低了頭不語。
格瑞看冽川黑瘦憔悴不少,只低着頭,心中便也悶堵難受。
當下有人上來請,衆人便移到亭上坐了詳談。
又命各處仍按序開工。
格瑞細問了河工進度、人手、物料,現修哪幾處,通哪處、堵哪處,冽川和金賦便一一的詳報了。
格瑞又問有何難處,可缺什麼,命只管調度。
晚上又賜宴。
冽川這趟方換了朝服來,與金賦在格瑞左右手坐了。
那些地方官員一個個雖不懂得多少,倒是很會奉承,席間不住的歌仁頌聖,倒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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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又宣了冽川幾回,冽川卻不是託病就是託忙。
這日西湖遊船,真個是雲霞翠霰、煙波畫船,青山隱隱、綠堤醉軟,絲絃陣陣,天上人間。
格瑞一人站在船樓上,憑欄追風,默默的半晌不動。
何寶上來,站在一邊兒,欲言又止的。
格瑞道,“他不來?”
何寶道,“是。王爺說,春汛即來,那幾處堤岸,尚需加固。說請萬歲爺贖罪,不能領賞了。說謝萬歲恩……”
格瑞擺擺手,不讓他說。
何寶看格瑞一眼,低了頭不語。
忽的一陣太陽雨下來,便有人移了龍傘華蓋過來。
格瑞也不動,站着仍看雨。
這雨雖柔,雨點倒不小,又襯着陽光,只砸的湖面上如滾珠落玉般翠綠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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