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牡丹

市場經濟瞬息萬變,沒有哪個企業能夠一帆風順,這是客觀規律。可就在用上鄧酥紅的這一年,煤價開始走低,而礦上的產量也似乎已經達到了頂峰,開始走下坡路了,於是人們聯繫起來,背地裡就有了說法了,都說她透氣了,這個女人不吉利。

有一回她跟上窯主在井口驗收,站的時間長了,她就腿困了,旁邊兒是工人們挖下煤用來裝煤的大簍子,一個個倒扣在地上,這東西太髒,工人們頭上戴的柳殼帽(舊時煤礦用的安全頭盔)也扣在上面,這個還比較乾淨些,於是她就揀了一個好的,坐在上面歇了一會兒。誰知第三天頭上,那個工人就在坑下出事了,煤塌下來搗住了腿。這有講究了,人家工人們下坑用的這些東西呀,是不許女人碰的,碰一碰都不吉利,而她還坐在屁股底下,這哪能受得了了,並且倒黴事還來得那麼快法,所以都說這個女人妨得厲害了。

黑石峪煤礦的前途雖然不容樂觀,但高窯主卻是越發會享受了。不用說縣城裡,就是整個離石城也耍遍了,於是他就想去省城耍一耍,花了十幾萬買下小轎車,仇之武開上,拉上他和鄧酥紅就來了太原了。

柳巷街上開了一家名叫花花世界的歌舞廳,門面看見就實在闊氣了,高窯主他們三個人就進去消遣。舞廳裡面燈光搖滾,音樂撩人,臺上美女跳着性感的霹靂舞,在座的都是有錢人,其中很多是煤老闆,碰杯聲、歡呼聲此起彼伏。他們三個人一進來就有服務小姐過來招待,給他們找地方坐下,然後推薦酒水。高窯主根本不懂合理消費,只是看人家幾個小姐長得漂亮,推薦什麼就點什麼,花錢是小,來了這地方可不能失了面子。這可把小姑娘們高興壞了,一看又來了個土財主,乾脆坐下和他熱聊起來,看他領着個女人也顧不得了,她們嘴裡先生長先生短(先生這個詞已經和文化失去了必然聯繫,在都市中演變成對有錢人的專門稱呼了),她們巧意逢迎,溜鬚拍馬,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套着他花錢,有錢你就多花點嘛。一聽說他也是煤老闆,舞廳裡的其他煤老闆們就紛紛過來和他結識,這裡面近的有西山的、清徐的、榆次的、陽泉的,遠的有大同的、忻州的、臨汾的、晉城的,山西到處是煤,山西到處有煤老闆。高窯主忙着和大家乾杯喝酒,臉上的肌肉笑得都快要僵了,只覺今天實在是太有面子了,天下雖大,自己也是一方諸侯,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就在這時,舞廳的主持小姐拿着麥克風走上臺說:“大家靜一靜,今天因爲有貴客光臨,本店老闆親自爲大家獻歌一曲,《希盼得好夢》,大家掌聲有請。”

“曾記繁華鬧市,憶笙歌酒綠紅,沉醉迷離幻影,使我日漸朦朧……”先聞歌聲,方現其人,花花世界的女老闆用粵語唱着歌,慢慢從後臺走出來。她身着高貴的晚禮服,齊劉海娃娃髮型好像是中國年畫裡的人物,簡約而時尚,她面如桃花,淡淡的腮紅給人微醉的感覺,吸引着在座所有人的目光,特別是仇之武,因爲她太像那個人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他的心情極不平靜,而歌聲還在繼續……

“忘記男兒立志,空有家不能容,寧教淪爲浪子,將光陰輕輕枉送;我在牢裡,聲聲呼叫多悲慟,有誰憐我,悲歌泣血在心中;難禁迷糊淚眼,哀今生災難重,嚐遍無情恨果,皆當初將己枉縱;我在牢裡,聲聲呼叫多悲慟,有誰憐我,悲歌泣血在心中;期盼朦朧夢裡,可再沾花月容,重作閒雲霧鶴,休傷悲不再苦痛……”

這首歌是周潤發主演電影《監獄風雲Ⅱ》的主題曲,仇之武在縣城錄像廳看過,怎能不動情呢,若非有意,她何必偏偏選唱這首歌。唱到末尾,女老闆竟朝他們這邊走過來,越走越近。這可把高窯主高興壞了,她們說的貴客原來就是自己,定是剛纔的派頭把她們都鎮住了,小姑娘告了老闆,自己名字裡就有個貴字,當然是貴客,這些開店的就是會說了,如果說剛纔那叫有面子的話,那麼現在這個就叫殊榮,於是他連忙站起來準備和人家握手。等人家走近了他才發現不對,女老闆的眼神裡全是另外一個人,而仇之武這下也終於敢認了,她正是那個朝思暮想的牡丹,二人都是喜極而泣,緊緊擁抱在了一起。高窯主像泄了氣的皮球,站在一邊兒簡直不知道該做甚了,無比尷尬,而鄧酥紅看得也吃了醋了。

仇之武情難自禁,當即也含淚唱了一首歌,港臺歌手黃安的《救姻緣》,當時熱播劇《七俠五義》的片尾曲,“蒼天可老,海水可翻,愛到深處幾多難,看我這一生峰迴路轉,爲誰辛苦爲誰忙。人間路短,兒女情長,一路上有你噓寒問暖,生生世世,姻緣不斷,昨是今非舊時光。當我初見你的模樣,笑看貞節牌坊,情願用這一生陪我闖,多少年來的風霜,改變了模樣,該還的就還,該償的就償,前世今生共徜佯……”

兩個人情意綿綿,難捨難分,臨別時互留了聯繫方式,他用的是大哥大,牡丹用的是手機,而當時普遍用的是尋呼機,早期的移動電話絕對是奢侈品,是金錢、地位的象徵,不像現在收破爛的也用手機。就說呼機,當時也不是人人有,別在褲腰帶上十分洋氣,當時的城市裡到處是公用電話亭,可以配合呼機使用。呼機也配合手機使用,手機無論撥一下、接一下都很貴的,當時有句廣告語,“呼機、手機、商務通,一個都不能少”。後來隨着手機的降價普及,呼機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而手機也失去了往日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