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涼風習習,風吹散了暑氣,卻吹不散離人的愁緒。亭臺之上連辰斜倚欄杆,一縷笛音從亭臺之中傳出,擴散在湖水之中,明月清風,笛聲哀怨!
“回帝都長安都多少年了,還是這愛好,我聽你吹這破笛子,耳朵都聽出繭來了!”連辰擡頭,看見薛清飛正坐在湖邊的柳樹上,蕩着雙腿,還是如以前那般頑劣!
“這都多少年了,你還是喜歡翻牆進我的宅子,一點都沒變,就不知道從大門進麼!”
薛清飛一躍而下:“這不是習慣了麼,你可知道咱們在瑥隱山的時候,師傅可是把我們當峨眉山的猴子養的,就知道翻牆爬樹,到現在本公子還不知道門爲何物,再說了,翻牆多快啊,走正門我還得回稟,麻煩死了!”
連辰笑着放下笛子,走至案前,將新開封的酒斟滿,遞給薛清飛,一年未見了,還是和以前一樣。薛清飛接過白玉酒杯,眼睛卻一直盯着案上的笛子,這笛子是她送的吧,他竟然一直帶在身邊。
“老城主的身體可好!”
“嗯,已經無大礙了!”薛清飛一仰頭,酒入豪腸。“好酒!”
“聽說連瑀找過你!”連辰看着一池波光粼粼的池水,眼神如池水一般空洞,深不見底。
“哈哈,師兄,想不到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沒錯,連瑀是找過我,不過被我裝醉糊弄過去了,他想幹什麼我一清二楚。”薛清飛扔了白玉酒杯,抱起酒罐仰頭猛灌,這樣喝酒纔是最暢快的!
“師弟,我雖是皇子,可我自生下來便是不祥之人 連辰的手輕輕劃過額上那團如火焰燃燒的胎記。“父皇把我交給了法空師傅,雖有衆多兄弟姐妹,可是有還不如沒有,出生在皇家之人,哪來什麼親情?可是你卻不一樣,雖和你只是師兄弟,卻更勝親兄弟,所以我不希望有一天你站在了我的對立面,那樣我可能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連辰閉上眼,風舞動着他的長髮。
薛清飛舉着酒罐,眼睛竟有些紅了,是酒喝得太多了罷!
昭和八年,武泰帝不顧衆大臣反對,執意納薛饒之妹薛銀萍爲妃。昭和九年,萍妃懷胎十月,誕下四皇子連辰,降生之時,白晝如同黑夜,天象大變,破軍之星大亮,其他星辰竟暗淡無光。主宮易位,怕這天下也要易位了。破軍之星主殺戮,其有氣吞山河之勢,卻也冷漠嗜血,若留在宮中,怕是會與皇上相剋,一場浩劫是在所難免的。
出於對萍妃得得寵愛,皇上並沒有將司天監的話放在心上,可當他第一次看見四皇子之時,竟然不顧萍妃的苦苦哀求,將還未滿月的四皇子送往迦若寺。那是因爲四皇子額上那塊如火焰燃燒一般的胎記,那火焰似乎可以燃燒一切。
連辰被送往迦若寺之後,萍妃的寢宮着火,那火一直燒了一天一夜,所有的一切變成了廢墟,萍妃和宮女太監全部葬身火海。之後一直傳聞是四皇子是個不祥之人,他剋死了萍妃……一時之間關於萍妃失蹤的傳聞越傳越盛。皇上下令,凡議論萍妃者,斬!至此,無人再敢提及此事。
只是這四皇子似乎打孃胎就有頑疾,身子骨一直不好,法空只好偷偷傳給連辰一些內功心法,好在連辰自幼便聰明伶俐,悟性也頗爲高,不久這內功心法已練至九成。
昭和十九年,法空大師奉命前往西域傳授佛法,離寺之前,他帶着連辰去了滇南之地,把連辰託付給了自己的師弟,隱居於瑥隱山的鍩涯。自此,連辰便住在了瑥隱山。
滇南之地自然不似中原,這裡雖然翠林屏障,卻佈滿瘴氣,連辰本就體弱,雖有內功心法護體,可來這污濁之地,還是讓他更加羸弱。
鍩涯只好教連辰習武,雖法空一再囑咐不可教連辰習武,可是他也不能看着這娃兒被這南疆的瘴氣所吞噬。更
何況,這連辰天生是習武的好苗子,哪還管那麼多!
半年之後,鍩涯受故交薛饒之託,收薛清飛爲二弟子。南疆之地自古以來巫蠱盛行,各教派紛繁而立,紛爭不斷。連辰因自幼習得內功心法又勤奮刻苦,而薛清飛天資聰穎,武學造詣極高,兩人的武功突飛猛進。
只是二人還是擺脫不了孩童愛玩的天性,時常趁着出山採藥的空隙,四處瘋玩。儘管鍩涯一再交待要小心苗人的巫蠱蟲毒,可是出了山,鍩涯也鞭長莫及了!
鳳凰山綿延數十里,山浪峰濤,層層疊疊。遠遠望去,山上緩緩升騰的煙霧籠罩在一片翠色之中,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半山腰的那座白色宮殿顯得尤爲耀眼。
“師兄,那上面是座廟麼,不如我們上去看看吧!”薛清飛站在山腳下,遠遠地眺望着那座矗立在羣山之中巍峨的宮殿。
連辰有些許猶豫,那半山腰的宮殿着實吸引人,可是眼看着時辰不早了,回去遲了,師傅怕是要責罰的!薛清飛看出了連辰的猶豫:拉着連辰的衣角道:“好師兄,你看我們好不容易纔出來一次,就上去看看好不好,若是師傅問起來,就說我們迷路了。”
這個師弟總是能想出一些糊弄師傅的法子,連辰終於點頭答應了。這鳳凰山層巒疊嶂,禿峰兀立,蟲蛇蟻獸,暗藏洶涌。這苗疆巫術橫行,而苗人又善養蠱,所以這些路遇蛇蟲,二人都小心的避開。
一路上攀藤附葛,兩人都有些力不從心了,又累又渴讓二人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可遠處傳來的涓涓流水聲誘惑着身體裡那份躁動。看見山泉清澈的流水,薛清飛一個猛子撲了過去,手裡的捧着的水還未送到嘴裡,“呲……”一條紅信子抵着自己的鼻尖,薛清飛嚇得往後一蹦。
一條青色的蟒蛇倒掛在樹上吐着紅信子,死死地盯着他。薛清飛和連辰都懵了,畢竟還是第一次見這麼粗的蟒蛇,“呲呲……”蟒蛇和這二人對峙着,清澈的泉水叮咚作響,在山間聽起來那麼美妙,而眼前的這條蛇卻大煞風景。
薛清飛抽出腰間的佩劍,“唉,我說哥們,好狗不擋道,好蛇不攔水,你就快點讓開吧,不然小心我把你曬成蛇幹!”
“哼,好大的口氣!誰敢動我的小青!”一個紅色的身影掠過樹梢,輕巧的落在了一塊岩石上。
那條青蛇看見主人來了,晃動着尾巴,從樹上下來,緩慢的爬向那塊岩石。溫順的伏在主人腳下。女子蹲下身撫摸着那個三角形的腦袋,自言自語道:“小青別怕,他們敢欺負你,阿塵替你教訓他們!”
那個女孩子,和薛清飛年齡相仿,一身苗疆女孩的打扮,手臂上的銀釧兒叮噹作響。烏黑的頭髮簡單的盤了一個髻,兩條辮子搭在肩上,髮髻上插着一把銀梳,梳子上是一隻雕琢的活靈活現的鳳凰。
“你們爲什麼欺負我的小青,她是我的朋友!”女孩柳眉倒豎,杏眼圓瞪。
“喂喂,你不要血口噴人好不好,明明就是這畜生擋了我們的道!”薛清飛辯解道,連辰抿着嘴,看着女孩身後的那條青蛇。
“小青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許你罵她!”女孩蹲下身,青蛇親暱的用腦袋蹭着女孩的臉。
以前倒是聽師傅說過苗疆的女子世代傳養蠱之術和御蛇之術用來對付情郎的背叛,現在看來,這苗疆女子確實不同於中原女子,居然與蛇爲友。薛清飛不屑一顧,他此刻口乾舌燥,只想喝口水,懶得與這女娃理論。
“我們只是有些口渴了,藉口水喝總可以吧!”
“這聖泉的泉水乃我鳳凰教的聖水,豈可容你們玷污!”女孩揮舞着手中的長鞭,那條青蛇也吐着長信,看獵物般的瞪着薛清飛。
薛清飛也有些惱了,這女娃怎麼這麼多事,不就是一眼清泉麼,至於
當個寶貝麼。“我就告訴你了,這泉水我喝定了!”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女孩也被惹怒了,兩人劍拔弩張的對峙着。
“算了,師弟,咱們走吧,不要爲難這個小姑娘了!”連辰拉了拉薛清飛的衣角,薛清飛卻紋絲不動,直愣愣的看着和他對峙的人。
聽見連辰的話,女孩這才注意到後面那個一直沉默的白衣少年,平靜如水,波瀾不驚。只是他額上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她瞪大眼前看了許久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塊胎記。大概是見慣了苗疆男子的豪爽不羈,眼前這個內斂,恬適的美少年是多麼的與衆不同。
薛清飛挑挑眉,並無退讓的意思。女孩本想不再阻攔,可是看見薛清飛挑釁的眼神,火氣又冒了出來,手裡的長鞭隨時準備迎接進犯之人。
“罷了,罷了,不和你這小女娃計較了,我們不喝了總行了吧,沒見過你這麼執着的人。”薛清飛悻悻的揮揮手,犯不着爲了這點小事和她在這浪費時間,也不能因爲這就和這小女娃打起來,豈不是毀了他薛清飛的名聲。
“唉,等等……”薛清飛和連辰沒走幾步,就被小女孩喚住了,薛清飛一臉的不耐煩:“唉,又不讓喝水又不讓走,你到底要幹什麼!”
女孩白了一眼薛清飛,從石頭上蹦下來,歪着頭道:“我改變主意了,你們喝吧,我不攔了!”
“切,我也改變主意了,不喝了!”薛清飛雙手環在胸前,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連辰並未言語,只是淡淡的看着女孩。
“哼!”女孩轉過臉去,身邊的那條青蛇早溜樹上乘涼去了。看見連辰在看自己,女孩做了個鬼臉,自己“咯咯”笑了起來。連辰有些不好意思,轉過臉不再看她,不過眼裡卻堆滿了笑意。
這個小女孩笑起來挺美的,薛清飛的嘴角也不由得上揚起一個優美的弧度。
“我叫漓慕塵,你們叫什麼啊?”女孩坐在石頭上,手託着腮,眼神卻仍在連辰身上流轉。
“我叫薛清飛,這是我的師兄連辰!”薛清飛此刻早已忘了口舌之渴,找了個樹蔭下躺下,擡眼就看見青蛇那個三角形的腦袋,不過他也懶得理會它了。
女孩蹦蹦跳跳的到連辰跟前:“你也叫辰啊,我的名字裡也有個塵,是塵土的塵。”
“慕雨留戀意,回首歸塵土!”連辰吐出的兩句詩讓女孩皺起了眉頭,手上的鞭子在地上畫着圈,雖然不懂其中的意思,但是隱約間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慕塵,這個名字還是阿爹給自己取的吧……
那時阿爹也喜歡念這些詩啊,詞啊的,每次坐在阿爹的腿上,念着念着,阿爹的眼眶就溼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臉上,那是一種苦澀的味道。那時她總會伸出小手,擦掉阿爹臉上的淚水。
已經五年了,自從阿爹把自己送上這鳳凰山,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她到現在都不知道,爲何阿爹要那麼狠心,丟下自己不管,而阿爹又去了哪裡?自己的阿孃又在哪?
連辰沒想到兩句詩竟讓剛纔這倔強的小女孩落下淚來,不由自主的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淚水。漓慕塵渾身一顫,下意識得抓住那隻手:“阿爹,不要丟下塵兒……”
連辰任由漓慕塵在自己懷裡放聲大哭,原來這世上,可憐的人又何止他一個,從一出生就被拋棄,從未得到過父母的關愛,他是恨他的吧,恨那個他應該叫父皇的人,恨那座琉璃碧瓦的皇宮,但是最恨的應該是自己吧!
“呼呼……”薛清飛早已在樹下呼呼大睡起來,看來確實累了。陽光透過樹叢,斑駁的投在他俊俏的臉上,嘴角還掛着滿足的微笑。連辰的懷裡溼了一片,他輕輕拍了拍漓慕塵,眼神空洞的望向遠方,那個方向,是長安的方向,可惜隔了萬重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