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上九步冰階,過了冰層洞,撐船渡過冰河,走過冰雪林,在日暮西沉時分,四人終於到了碧瑤池。
碧瑤池位於碧瑤谷中冬天地界的深處,形狀像極了一個豁口,並不大,四周覆蓋着冰霜,溫度很低,足夠呵氣成霜。池水清澄,宛如細碎流光,卻讓人有刺骨的涼意。
慕容闌靜靜地站着,腦海裡有似曾相識的場景浮現,一時間有些頭痛。怔了怔,忽然間明白。是了,長白山的天池,與這裡的碧瑤池,竟是出奇的相像。想到那次的旅行,慕容闌的嘴角不由着輕輕地一挑,勾勒出一朵明媚的微笑。
那是她在那裡的兩年中,甚爲美好,甚爲溫暖的記憶。
倚在莫青楚臂彎裡的司馬逸塵看着慕容闌嘴角的那一朵明媚的微笑,一時間有些怔神。細細地打量一眼眼前的寒氣氤氳的碧瑤池,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也不覺笑起來,陡然間想起來那年秋天,也是天高雲淡,空氣清新的時候,和那時候還是林雨萱的慕容闌,千年矢羽,央洛影,陸逍宇和林清漪一起去長白山天池,那時候林清漪還戲笑着說:“這長白山天池就跟仙池似的,人要是在裡面待上幾天,不成神仙也是個半仙兒了。”
念及此,司馬逸塵嘴角勾勒出一朵驚才絕豔的笑,未語,閉上眼,心中卻驀然劃過一絲苦澀,極淡,因而轉瞬即逝。其實現在也不錯,雖然再也不能看到那裡的人。那個樂隊,‘花上露泫’,也不知能否,繼續下去?
莫青楚神色詫異地看着臉色冷傲的谷紅藥手中握着一把奇怪的掃帚,將碧瑤池四周的一些冰雪掃進碧瑤池,冰雪入水,本該立即消融,這裡卻不,反而升騰起嫋嫋霧氣,單是看着,便讓人心怵。待掃完冰雪,谷紅藥從擱在地上的藥筐中取出一個細膩的白瓷瓶,拔了瓶塞,隨意地將其丟進碧瑤池。
瓷瓶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以極其美麗的姿態落水,有殷紅色的粉末在拋的過程中灑出,瞬時間池水翻騰,但只是一瞬間,瓷瓶落水後,水面又迴歸平靜,也漸漸地回到原來的清澄。莫青楚詫異地挑了挑眉,什麼都沒說出來。他實在是太驚訝。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慕容闌和司馬逸塵都不約而同地閉上眼,所以,莫青楚的驚訝,他們看不到;谷紅藥做事的過程,他們同樣看不到。
約有半柱香的時間,谷紅藥做完了所有的過程,冷冷地瞧了一眼面露驚訝之色的莫青楚,冷冷地說:“好了。你們睜開眼睛罷,至於如此嗎?!”
莫青楚憤恨地看了一眼依舊白紗遮面的谷紅藥,沒說話,手卻握成了拳。若不是爲了司馬逸塵,何至於在這裡,受她的侮辱?!
司馬逸塵和慕容闌睜開眼,靜靜地看着谷紅藥,聽她接下來的話。
“藥我已經配好了。即使在碧瑤池裡再如何難熬,你也得堅持下去。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谷紅藥目光淡淡地一掃仍舊面色平靜的司馬逸塵,繼續說道,“胭脂燙的解毒時間,是要根據個人造化而定的。能不能除盡毒素,看你自己
了。”
“需要多久?”莫青楚聽完,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谷紅藥淡淡地一笑,雖是白紗遮面,卻有幾分味道,“那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有的人只需要在碧瑤池裡泡上幾個時辰,而有的人,就難說了。司馬逸塵,你這應該有十年了吧?泡多久,自己想想吧。好了,我們該離開了。也不會太遠。剛纔經過的冰雪林,你們應該都看到有一個亭子,我們就呆在那兒。如果你有事,可以隨叫隨到。”
語罷,不待另外三人的反應,兩手分別抓住慕容闌和莫青楚的衣袖,腳下一晃,便已帶着兩人離開,迅疾如風,似乎兩人的重量,在她的手中,只是如鴻毛一般。
眸光流轉,掃過已空無一人的碧瑤池,司馬逸塵不覺苦笑一下。但是,這真的是自己所選的路,無後悔一說。耳聽風聲獵獵,寒風刺骨,手指翻飛,極輕極快地解開了盤扣,衣衫褪去,順着風落在腳下,袒露出宛如月華流瀉的白皙細膩的脊背,卻也健壯。寒風掠過,司馬逸塵狠狠地皺了下眉,手指掐進肉裡。他也是人,這天,褪去衣衫,真的,冷。冷到極點!
向前一步,閉上眼,跳下碧瑤池,登時,一股刺骨的涼意在周身滿溢開來。池水並不像自己在秋天的地界時想象那般溫涼,反而是寒意刺骨,刺得人不得不咬緊了牙關。
僅僅是一瞬間的功夫,四周的池水便結了薄薄的一層冰,但很快又消除下去。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內有一股熱氣在奔流,似乎是這十多年來積蓄的胭脂燙在一瞬間噴涌而出。體外是刺骨寒涼的水,體內是炙熱的熱氣,冰火相撞,何其痛苦!谷紅藥當真沒騙他!
真的很冷,真的很熱。司馬逸塵擰了擰眉,水下的手掌心發力,想要以功力驅除寒氣,再想辦法解決體內的熱氣,卻聽得清晰的言語:“司馬逸塵,別費功夫了。這路可是你自己選擇的,再通再難熬,也得撐下去!別妄想了!你以爲之前我給你的藥丸是什麼?封存了你體內的功力,什麼時候你出得碧瑤池,你纔可能恢復武功。縱你有絕世武功,此時此刻,不過枉然!”
是谷紅藥的聲音。司馬逸塵怔了怔,明白谷紅藥不會騙他,便再也不試。閉上眼,靠着碧瑤池邊上的一塊鑲嵌着的石頭,發呆。努力使自己想些別的,去忘記此時此刻的痛楚。
脣齒磨合,有低沉的音節顫抖着發出來,像極了月夜之時悲涼的狼吼。
冰雪林裡,雪花撲簌簌地落。慕容闌靜靜地站着,聽着那似乎近在耳畔的低吼聲,心下驀然酸楚,有淚珠凝於睫羽之間。
谷紅藥的東西真的不簡單。隔着不算近的距離,只需要用一串風鈴,便可以千里傳音。如今,碧瑤池,冰雪林,雖然距離不遠,但僅僅是這串掛在亭中的風鈴,她慕容闌就可以瞭解到碧瑤池那裡的情況。真的不簡單。
谷紅藥在亭中的石凳上平靜地坐着。一旁的莫青楚已倒在了桌上。她只是輕輕地一揮手,這個頎長的男子便無了半分力氣,意識昏然,最終倒下去。而她
,卻放過了慕容闌,讓她安靜地站着,聽着那邊的情況。她當然不是慈悲,之所以救司馬逸塵,不過是想看一場戲。
“怎麼樣?心裡是不是很不好受?”谷紅藥冷冷地一笑,眉梢眼角沒有半分柔軟,冷冽如刀,“你想救也救不了他,只能是無能爲力地看着,聽着!這是他自己選的路,沒有後悔一說!”
慕容闌靜靜地轉過身,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朵燦爛如花的微笑,眨了眨眼,語氣卻變得悲哀。反手指着她自己的胸口,逼近一步:“你這裡難道就不會痛嗎?!我一直以爲我不愛他,只是不反感他,卻在今日的此時此刻,聽到他的聲音,那種痛苦,如同身受。現在我才明白,我會因他而喜,也會因他而悲,你難道就沒有心嗎?!無論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會去碧瑤池陪着他,他待多久,我陪他多久!”
語盡,不待谷紅藥表態,身形一晃,離開亭子,瞬間飄遠。
谷紅藥嘴角噙一絲冷笑,冷冷地看着慕容闌離去的身影,並不阻攔,她現在阻攔也來不及。紫色的裙裾隨風翻飛,墨黑的發,晶瑩剔透的雪,遠遠望去,伊人如花,明豔不可方物。谷紅藥卻笑的冷漠,心下若有所思。
這真的是愛情嗎?如今他們倒是郎有情,妾有意,足夠羨煞世人了嗎?可是,爲什麼她谷紅藥死守了那麼久,那麼長時間的相思,最後換來的,卻是這被毀的容顏,以及那一句輕如鴻毛的‘我不愛你,只是利用你罷了’?
念及此,谷紅藥的眉梢眼角微有觸動,隱約有些悲哀。
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呢?司馬逸塵可以忽略世間的倫理,在中秋節的當日帶着慕容闌離開,慕容闌也可以安然地隨着他離開,併爲了他,甚至可以拼儘性命。
愛情,僅僅是如此?如此熱烈,如此美好?
可是,她谷紅藥,受過了傷,又怎麼可能去相信愛情?!這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會給人留下一輩子難以忘懷的痛!
想到自己臉上的傷疤,想到自己原本的青絲已換做白髮,谷紅藥的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有淚落下,打溼衣裳。
寒風凜冽,刺骨如刀。谷紅藥眉眼安靜地坐着,去了遮面的白紗,忽地放聲而泣,字字如血,亙古銘心。莫青楚安靜地睡着,俊秀的容顏上有微微的惆悵,不時有呢喃的話吐出,“慕容闌,我也喜歡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聽了,谷紅藥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仍舊睡着的莫青楚,聽着那震撼人心的話,不覺愣住。這慕容闌真的有如此大的魅力不成?那當今的帝王上官渝傾心於她,江湖上的第一大莊赤焰山莊的少主已認定了她,而如今,這個莫青楚,竟對她也有意?!
雖然,那個慕容闌,如今看來確實不錯。氣質雅緻卻不親近,容貌當得起天下無雙,似乎還有着不低的武功。可是,這也不能成爲她受人矚目的理由呀。
雖然依舊難過,但谷紅藥已在寒風中慢慢地恢復冷漠,冷靜地思考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