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嵐野說燭陰家的婚禮是在三日後,且那狼族又遠在西北蠻荒之地,她應該不會來的太早。我想,如果自己去早了,也沒人會認得我,自己又懶得跟他們解釋,便一路慢慢前行,並不着急。
記得以前,哥哥還有他……我忍不住有些想抽自己嘴巴子。
記得以前,哥哥會時常帶我到凡間遊玩,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他都隨我挑選。那真是段美好的日子……我邊飛邊想,不禁有些心動。微微踟躕了片刻後,我便徑直向地上的一處不知名城鎮飛去。
那個城鎮不大,也說不上繁華,但街道上人卻不少。我以前最是喜歡熱鬧,每次出門都會拉上作伴的,現在單獨一人,竟有些緊張起來,這與我已活了一萬兩千多歲的年紀,實在不相稱。特別是,在我進入那城鎮後,大街上的人不論老幼、男女,皆對我駐足觀望。我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開始還以爲是自己倉促間,人形未幻化好,可後來,經過我仔細忖度那些人的神情,終於隱約猜到了幾分。
我想,我應該需要一塊遮面巾。
可就在我打定主意,準備去買時,忽然又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身上是否帶有銀錢。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間與袖口,什麼都沒有。我這才發現,自己除了腰間別着的白玉清心笛,再無他物。
我一時有些懨懨不快,兀自站在一個小攤旁,拿着一塊白色的面巾,遲疑不定。我在想,如果用法術將其帶走,簡直是輕而易舉。而且,如果換做是以前的我,定不會像此刻這般,有片刻遲疑。
可是,現在我,卻覺得那樣做不妥。呃,看來我真是老了……我正在暗暗思忖,絲毫沒注意到,身旁又有幾人湊了過來。
恍惚間,似乎感覺有雙眼睛在盯着自己,我懶得擡眼,以爲還是那些無聊的鄉民。又過了一會兒,一個略顯粗獷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聲音裡透着十足的威嚴。那應是一個男子,正在跟老闆娘買東西。我不禁撇了撇嘴,這手帕、面紗,皆是女子之物,這男子來買這些東西,定是要送給自己的心上人的。想到這裡,我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
腦中又清晰的記起,在七百多年前,我在上竹山前,將他送我的東西,皆付之一炬的情形……我想着,嘴角不禁掛起一絲冷笑,眼睛也眯了起來。剎那間,我已經完全沒有心情買面巾了。
我將手中捏着的面巾放回原處,便準備離開。可就在我放下面巾,意欲轉身的時候,那小攤的老闆娘,忽然開口叫住了我:“姑娘,等等,這塊面巾,方纔這位公子已經替你付過銀錢了……”
我神色略怔,眉間微蹙,順着老闆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寬闊的胸膛,好魁梧的身材!我的頭頂,竟勉強與他的肩平齊。我微微歪仰着頭,看向那人的臉。那傲氣的雙目,似曾相識,讓我避之不及。
那人削俊的面龐上,正掛着溫和的微笑。那笑容,就如同是冬日午後的陽光般,讓人感到無比舒適,可我卻有些懼怕這些。就在我正思忖該如何致謝、婉拒時,一個僕從模樣的人,匆匆走到了那人身旁,然後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我也懶得豎耳去聽。那男子聽完,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衝我溫和有禮的笑了笑,便不置一語的帶衆僕從轉身離去。
我傻傻的站在那裡,直至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羣中,都未發出一絲聲響。
直到那老闆娘將面巾遞到我的面前,我纔將目光收回。唉!在冷洞待了近八百年,腦袋都變遲鈍了,我接過那塊面巾,暗暗自嘲不已……
有面巾遮面,周遭傳來的那些熱切目光,的確冷卻了許多。可惜,我的興致卻並不高。聽着那熙攘的人聲,我竟心生一絲煩躁,這可跟以前截然相反。大概,真是在這七八百年間,自己耳邊太過冷清的緣故。
我匆匆找了一個無人的街角,幻身隱形,徑直向空中飛去……
邊向鐘山方向飛去,邊低頭觀望下面的山川河流。恍若昨昔,哥哥便與我一同在這空中,恣意翱翔、嬉戲。眼眶中不禁有熱流涌動,可我是神鳥,這淚水可不能隨意灑在凡世間。我使勁的仰着自己的脖子,直待風將眼角的淚水吹乾……
鐘山在北方苦寒之地,是金烏星君照不到的地方。我以前隨哥哥,去參加過燭陰大殿下兒子的滿月酒。那次,在鐘山待了不足一日,我便硬拉着哥哥離開了,那裡的陰寒之氣,實在是讓我覺得不舒服。
可此次,我在飛入鐘山地界後,卻感到這裡的陰涼,瞬間將自己一路上的煩躁、悶熱,一掃而空,身心頓覺舒暢。望着山上亮晶晶的冰封,我竟覺得十分親切。
我眼角微挑,看來經過這七百多年,自己真是脫胎換骨了。
我按着近萬年前的模糊記憶,總算在鐘山山腰,燭陰王的宮殿旁,落了下來。遠遠的,便望見那高大的牌樓下,賀客絡繹不絕。我朝來人一一打量去,竟全是生面孔。難道,這七八百年間,衆神族間又有過大的波動?我暗想,其實這樣倒也還好,免得遇到熟識,還要多費些脣舌去解釋。
轉而我又想到,我鳳皇一族,在衆神族間的威望極高,且又是飛禽類之首,這燭陰一族,雖不伏我族掌轄,可歷來關係也還算和睦,明日的婚禮,我族中,亦應會有人來恭賀。想到這裡,我心中亦喜亦憂,當年我強帶哥哥的鳳身離巢,已多多少少傷了四族老的心。我是他們捧在掌心裡長大的,這些年,又怎能不想念他們。也不知哥哥亡故後,是誰做了族長,想必不是叔伯家的兄長,就是幾個近枝的侄子。我記得當年,那幾只小鳳凰裡面,不乏可擔大任者。
我一時想的有些出神兒。不覺間,原本就有些陰沉沉的鐘山,愈加昏暗下來,想必是鐘山外的金烏星,已經慢慢垂西。我心中有些遲疑,忖度着要不要進殿去尋嵐野。
如果貿然上前,萬一跟他們解釋不清楚,不小心丟了鳳皇一族的顏面,那就罪該萬死了。我想着,便決定穩妥些行事。我站在原地,望了望燭陰王的宮殿,好在四周的結界、禁制已被全然撤去。我暗施法術,手掌一握一張,掌心裡刻出現了一個小小巧巧的紙鶴。我還大致記得客房的方向,衝那紙鶴低聲叮囑了幾句,讓其到宮內找找,看嵐野到沒到。
地上是數萬年未化的冰雪,陣陣寒意從腳下傳來,我竟覺得有絲絲愜意。我小心的擡步走到岩石邊沿,下面便是黑漆漆的峽谷。我望着那幽深的谷底,腦中一片空洞,抓不住一絲思緒。就這樣,直到自己被人,突然從背後一把抱住,腳下一陣滑溜,險些掉入谷中。
我驚喜的伸出雙臂,回抱住了懷裡的人,擡眸間,便望到了一旁那個掛着溫和笑容的男人。竟會是他?我面巾下的臉色變爲錯愕。
“太好了,東皇,你終於肯離開那個破洞了……”懷裡的嵐野,用力的捶打着我的背部,捶的我五臟六腑一陣亂顫。
“你是不是收到我的信後,害怕了?你如果這次還不肯離開那個破洞,我真的會讓我七哥,把你那些破神障,打個七零八碎!”嵐野嗔怪的眼圈泛紅,微微鬆開環着我的雙臂,與我四目相對。
我心中滿是歉疚,努力剋制着內心的翻騰,擡手撫了撫嵐野的眼角,聲音略顫的低聲回道:“對不起,小野……”
嵐野神色一怔,那痛惜之色,瞬間便蓄滿雙眼,皺眉搖頭道:“東皇,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聲音亦不像此刻這般低沉!難道一個他,就能使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眼角一抽,忙微笑着匆匆打斷了她的話:“小野,不僅僅是爲了這些……哦,你還未向我介紹這位上神呢!”
“哦,我一時高興的都忘了!東皇,這是我七哥,嵐源!”嵐野忙挽着我的胳膊,笑盈盈的介紹道。
“原來是嵐源殿下,小神東皇,昨日倉促間,還未曾向殿下致謝呢……”我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巾,向前一步,微微欠身道。
不待那嵐源答話,一旁的嵐野就有些愕然的拉着我的手,連聲疑問道:“昨日?致謝?昨日你們有見過面嗎?”
嵐源在旁衝自己的妹妹微微一笑,溫聲答道:“我昨日在集市上,曾與東皇神女,有過一面之緣!”
看着嵐野依舊滿目的疑惑,我接口說道:“昨日,我在集市上看好這方面巾,可惜身上沒有銀錢,是殿下給代付的!”我說着便又向嵐源點頭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