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野聽明白後,一把將我臉上半掛的面巾扯下,皺眉衝我嗔道:“我說呢,你遮這破玩意兒幹麼!它能遮住你的臉,那能遮住你的心嗎?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何苦要它!我還是喜歡以前那個活潑、直爽的你!”
嵐野說着,便將手中的面巾,隨手向旁邊的峽谷中扔去。我在旁眉頭微皺,心中一聲低呼,不管如何,那都是嵐源好心給買的,怎好這般捨棄。這麼多年未見,雖嵐野的模樣變得漂亮、成熟不少,可性子依舊如昔。
就在我低頭微微遲疑,要不要飛身去追回時,只覺身旁疾風一動,眼角便掃到一個矯健的身形,徑直晃入谷中。
“七哥,你幹嘛!”嵐野在旁不悅的嘟嘴喊道。這一聲喊叫,惹得宮門口的衆人,向我們這邊翹足觀望。
嵐源是神族王子,拾這方面巾自不在話下。片刻後,我眼前身形一晃,他便又氣定神閒的回到了原地,手中握着那方白巾,向我遞來。
望着他那熱切的目光,我敏感的急忙避開,然後衝其頷首接過。
“小野,你性子也太急了些,這方面巾我很喜歡,再說又是殿下好心送的……”我越說,越覺得不妥當,忙擡眼望了嵐源一眼,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心中一陣懊惱。我原是覺得,那方面巾畢竟是嵐源買的,如果就這麼丟了,恐會讓他覺得自己失禮。但自己現在說這幾句話,說不定又會讓人誤會。我低頭暗暗咬牙,心想,或許是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太過敏感的緣故。再說,他去那攤前,可不止買了我這一方面巾,定是還有送給他人的,我這樣一想,心下略安。
“你們能不能別再互相客套了,他是我哥,你就隨我叫七哥就行!七哥,你也隨我叫,直接叫她東皇!什麼殿下、神女的!”嵐野一臉嫌惡的脆聲說道。
我擡眼向嵐源看去,見他一臉的無奈、苦笑,便亦微微一笑。
“對了,你怎麼不直接到宮內去找我?站在這裡冷颼颼的!”嵐野拉着我的手,問道。
“哦,我這麼多年一直待在竹山,怕他們不識得我,又懶得費脣舌解釋,所以,先讓紙鶴去尋你!再說,這裡很好,我並不覺得冷,相反還覺得很舒適!”我淺淺笑道。
嵐野眼中又透出了疼惜之色,她輕輕撫着我的面龐,責怪道:“你真是性情大變。如果換做以前,你就是硬闖,都要闖進去找我的!你看看你的臉,都蒼白成什麼樣了,就是這些年,在那個寒冷的洞內,待得太久了的緣故!”
我低頭不置可否。
我忽記起一事,忙向嵐野問道:“小野,你可曾在宮內見過我族中人?”
嵐野不答話,而是詢問似得,向一旁的嵐源望去。
嵐源不慌不忙的在旁微笑道:“我從與燭陰大殿下的交談中得知,你族中亦收到了請柬,只是現在還未到,應是路途遙遠的緣故。我想,今晚不到,明早必到的!”
我微微點了點頭,心中還是亦喜亦憂:“那我族,現在的族長是誰?”
嵐源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繼續向我說道:“當年,東鳳族長亡故後,你族一直未重新選立族長。這些年,都是由四大族老,代理族中事務!”
聞言,我眉頭一挑,心中有些疑惑,不解這是何因。
“我們進殿去吧,你和我住在一起!”嵐野在旁親熱的環住我的肩膀,說道。
我心頭微熱,好熟悉的感覺!我輕輕點了點頭,便隨二人向燭陰族的大宮殿走去。幸得嵐源地位尊貴,門口的人不僅對我連問都沒問,還神色十分的恭敬。
不知是這裡常年照不到陽光,還是裝飾的色調問題,雖整個殿內皆張燈結綵,可還是充斥着一股濃濃的沉鬱之氣。
嵐野親熱的挽着我的胳膊,嵐源就在隔我們兩尺左右的旁邊,負手而行。忽然,我覺得嵐野挽着我的手臂一僵,我疑惑的擡眼向她望去,只見她面色有些遲疑的望着我,吞吞吐吐的低聲問道:“東皇,那個……子鹹他……”
我心神一晃,眉間的痛苦一帶而過,臉上瞬間蕩起微笑,聲音亦有些飄忽的輕輕響起:“我都有些記不得他了……”
嵐野眉頭微皺,不再言語。嵐源在旁,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嵐野鐵了心,要將以前的我找回,便開始在我耳畔,嘰嘰呱呱不停的說着她這些年的趣事,我聽得津津有味,僵死的心,竟有絲絲活泛。
我倆躺在寬大的牀鋪上,一直聊到深夜,才睡去。我很感激嵐野,這期間,沒有再提起過他……
今日,便是燭陰族十一殿下的大婚之日。吉時雖還早,便已有三三兩兩的賓客,進入了宴客大殿。嵐野最喜熱鬧,早早的便拉着我跑了進去。在侍從的引領下,我倆在狼族的席位間,坐了下來。
早上一直還未見過嵐源,想必他爲人持重,又代表着整個狼族,自是不能向我們兩人這般恣意妄爲。
來的賓客多了,不時會出現幾個熟臉,可我無心去與他們打招呼,只是靜靜坐在嵐野旁邊,聽她對來人一一八卦。
“這年輕的道士,便是堯光山的新任掌門,怎樣,年輕吧?”嵐野指着一個留着黑色的山羊鬍子的老道,說道。我瞅了瞅那堯光山的掌門,不禁一陣苦笑。那道士從外表上看,約有五六十歲,可因道家駐顏有術,少說也得有一二百歲了。這修仙之人,比不得我們天生的神族,只要能歷過天劫,便能與天地同壽。他們皆是世間的普通凡人,活到七八十歲,便已是暮年,更何況這不知是一二百歲、還是兩三百歲的道士。不過,嵐野說的也是,我倆雖看上去年輕,可實際年齡都已過萬歲,自然,那堯光山的掌門,在我們眼中算是年輕的。
聽着嵐野在旁一一數算,我絲毫不覺得寂寞,只是默默含笑飲茶。
“他……”突然,嵐野一下子卡殼了。
我以爲她是吃瓜子嗆到了,忙將手中的半碗茶水遞上。茶碗到了她的脣邊,她並未低頭飲啜。我掃了一眼她的表情,便知道她並未嗆到,於是,我順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
望着那熟悉的身形,那襲青綠色的袍子,我本麻木無覺的胸口一熱,裡面似有熱血開始緩緩涌動,握着茶杯的手也變得有些顫抖。我身體僵直的望着那個,正與燭陰王客套的瀟灑身影,完全沒注意到,嵐源這時已經坐到了自己身旁。
“我……我不知道他會來這裡,這近八百年,聽說他幾乎未曾離開過不鹹山……”嵐野歉疚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回過神兒,微笑着衝嵐野搖了搖頭,然後將自己袖內的那方面巾取出,遮住了面龐。嵐源在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殿中央的那人,眉頭微鎖。
好在,狼族的席位設在第二排,並不靠前,且席間又有那麼多人,他定不會注意到我。他現已在燭陰王的親自引領下,到了前排座位上坐好,沒想到,那座位正斜對着我們。不過,此時我們前排的人,也已差不多都落座了,他應該不會發現我的存在。
看着他身旁那身着紅衣的美貌少婦,我心中又是一顫,哦,她便是當年,他從北海帶回的娘子了……又看着二人間,那個粉團似的男童,我心中似有液體緩緩流下。原來,這八百年間,他連孩子都有了……
“你沒事吧……”嵐野不放心的抓着我冰冷的手,關切問道。
“放心,我沒事!”我淡然回道。
見嵐源亦滿目關切的注視着自己,我忙在面巾下掛起一絲笑容,衝其點了點頭。嵐源報以我一個寬和的微笑,我心下微熱。
殿外不知又來了什麼貴客,只見那燭陰王,忙滿面笑容的向殿門口迎去。
待那佝僂的身影一入殿內,我立刻覺得有股熱流直撞腦門:“八叔公!”我心中一聲暗呼,卻不能起身相見。
“是你們鳳皇族的到了……”嵐源在旁低聲說道。
我將臉上熱切的神色一斂,低聲說道:“等宴席散了,我再去見八叔公!”
嵐源、嵐野聞言,在旁皆默默點了點頭。
八叔公,是我族四大族老之首。哥哥不在了,又沒設新族長,他自然如族長親臨一般,那燭陰王定是要親自接待的。在衆賓客間,以龍族、鳳皇族、麒麟族地位最爲尊崇,他們的席位,自是最爲靠前。我暗想,等宴席散了後,再去私下見八叔公也不遲。
可是我想的太簡單了,着實低估了八叔公對我的熟識程度。只見他,邊與燭陰王客套寒暄,邊向兩旁的賓客頷首致意。就在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目,向我們這邊掃過後,瞬間,便將犀利的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中暗驚:“糟了!”
果不其然,馬上,八叔公便神色激動的拄着他的桃木杖,顫顫巍巍的向我這邊緊走了幾步。殿內衆仙神見此,臉上皆露出茫然不解之色。
子鹹坐在我的斜對過,往在座的賓客間目光一掃,立刻神色大動。
“阿皇!”八叔公已在衆人面前,喚出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