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夏王駕崩的消息轟動整個夏國,出殯盛大而輝煌,漫天雪白,白練飄絮,慶州城內喧譁一片,除了因一國之王而悲哀,也爲下一任的新王繼承而惴惴不安。
可是,幾日悲傷之後,朝廷傳出的告示,新王悲痛將在永壽殿齋戒守靈七七四十九日,設千僧齋,使先王靈魂得以順利超度。國事將交由國師與數位元老大臣暫理,七七齋過後,將舉辦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新王即位。
永壽殿位於夏宮最北邊的山丘上,是供奉王室先祖,立牌祭祖的地方。此時,本是春季萬花殷紅,翡綠叢生,卻因着夏宮哀傷的白色基調而顯得突兀的彷徨。
永壽殿內,經語木魚空靈迴盪,懸掛白紗飄動,四方奠字燈籠明晃晃地搖擺,內殿的主牌位森森立着先帝暝牌,暗金玉琢,卻陰冷的讓人背脊發寒。
神牌旁,華錦團蒲上正坐着一人,喪服蒼白,烏髮盤束,雪羽微動,清瘦的身子斜靠在龍騰金柱子之下,一雙黑眸已是合上,卻是未睡,手裡握着一瑩潤的珠子,如龍眼大小,在蠟燭忽明忽暗的指間幽藍盈亮。隨着他雙手把捏着,幽晃晃的光照在他的下顎頸脖與鼻尖與濃密的睫毛間,繁亂而銀白。
忽而耳邊唸經聲停住,寧靜的連呼吸聲都覺得刺耳。腳步輕響,一聲一聲如同牽動着心臟,壓抑得讓人窒息,從門外一直延伸到閉目斜靠的巫馬玉尙身前。
那如溫流簌簌的輕動嗓音還未落下,巫馬玉尙未睜眼已是冷然:“滾出去!”
“你如果恨我,便可以殺了我,何必氣壞了身子。”
霍然巫馬玉尙眼眸睜開,手中珠子緊握,眼底那不可掩飾的怒氣砰然併發。
“鳳然你別得寸進尺,真以爲本宮不敢殺你麼?”
白衣勝雪,如玉尚一般都是喪服,鳳然卻是穿得如仙淡然,他低頭看着那仰頭怒火中天的眉宇,與他手中的珠子,紫瞳波光流動,竟盤腿坐在了他邊側的蒲團上。
輕嘆:“先王並非我所害,信予是否由你。”
這句話就如那澆在火頭上的油,火焰瞬間燒盡了巫馬玉尙的理智,他咬牙嘶吼:“相信?你這般入了魔道的人,早沒了信任可言!出去!給本宮滾出這裡!”
衣領被他提起,鳳然只是低眉看之,淡漠的依然美豔,他指尖扶在巫馬玉尙的手腕上,嘲諷着搖頭:“就算是如此,你也不會殺我,只因你顧慮的太多。如今夏國因聯姻不成,先王逝世,人心惶惶,少了我這國師坐鎮便會朝野大亂。如不思量如此,就因着你那念舊情的性子,也必會心軟,下不了手。我說的對麼?玉尚。”
看着那暗黑下的玄紫瞳孔幾乎佔滿了整個眸子,巫馬玉尙竟是覺得寒涼了全身,握在夜明珠上的指尖已是青白。
“滾出去!”
見他盯着自己憤憤不語,鳳然眼中的色澤似乎淡了,鬆開他的腕子,猶如不聞他的憤恨,仍淡然言道:“聽華蓮說,你在這坐了一夜一日,滴水未沾,這何苦了。畢竟,夏王本不是你的••••••”
“閉嘴!本宮雖沒登基,也輪不到你這先帝的男寵來在本宮面前說三到四!”
鳳然看着此時臉上已然扭曲的新王,他眼底冷冽而複雜,嘴角劃出輕佻,似乎他的辱罵並沒有激起他一絲怒氣般,聲音依舊不溫不火。
“我這般身份除了說三道四,在殿下的眼中還有別的用處麼?”
他的話就像是闡述一件再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對於巫馬玉尙來說卻是無端的諷刺。在許多年前,他也曾經言過這般的話。此時此刻,只是調換了對象而已。
巫馬玉尙臉色瞬間清白,嘴角緊抿,已是不見絲毫血色。藏在寬袍袖中的指尖微顫,死死握着那顆盈藍的珠子,似乎這樣才能讓他剋制住即將要爆發的情緒。
見着年輕的新王那恨不得將他扒皮吃肉的表情,鳳然竟是微微一笑,起身與他告辭:“殿下別餓壞了肚子,過不久便是登基大典,龍體重要。國內政事殿下方可放心,下臣就算肝腦塗地也會爲您處理好的。”
喪服白衣背對而立,落起聲音空洞的就如同那早已沒了靈魂的空殼,冷然決絕,又帶着那不易察覺的糾葛。
“華蓮已在門口候着,殿下可不要辜負了他一番好意。”
當空曠的大殿內還回轉着他的嗓音時,白影已離去。唯留下那胸口起伏不定的少年,平復內心的壓迫與憤怒。
手裡的夜明珠早已被他因壓抑的氣焰而握得溼熱,他低頭看着,微眯着被照得暗波肆起的眸,聲線嘶啞深沉:“走狗烹狡兔死,睚眥必報,鳳然你竟如此,本宮便奉陪到底!”
***
晚空夜霞,寧靜的如同那黑色的錦布,罩住整個凡界。
鳳然一身白衣,步在宮中庭院,竹影幽幽,風淒涼涼,一襲黑影閃入,隨他身後,似乎許久,兩人都是不語。
直至身後男子忽而開口,問道:“先王真的不是你所殺?”
昏黃光色下,鳳然淺金的髮色在樹下鍍上暗黑的斑影,層層冉冉,潤白的臉頰微側,像是那墮入地府的魅影,聲音冰冷:“原以爲江護衛淡漠如冰魄,沒想到也是個奈不住性子的。”
江華上前,在看見鳳然月下樣貌,對視那淡紫瞳子時,心下也不由感嘆世間的造物,如此不似凡間的美貌,似乎也只有仙人與妖魔了。
“先王弒殺你族人,我不是不知你心下仇恨,如果因爲這般而連累巫馬玉尙,這並不是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鳳然挑眉,玉指劃在江華俊朗的臉廓上,嘴角勾起:“你的目的難道不是與我一般?你父侯可也是死在先王的刀下,不要忘了。”
兩人對視,褐瞳泠然複雜,紫瞳波光夜魅。
就在鳳然靠近他之時,江華已然後退一步,沉聲:“鳳大人,你我還是分清了的好。”
“是麼?”鳳然輕笑:“分清點好。也免得下手時,不分輕重。”
說着,他已轉身向山後玉泉殿翩然步去。
江華站在那處,望着白袍銀髮,眉目深邃。不知曾幾何時,少年明朗如晴空的笑靨早已一去不復返。
***俺是阿0***
同樣是一片天空,星辰如明月,亮如明珠。
某個豪富家的屋瓦之上,輕悄悄趴着二人,昏色之下,兩條黑影蒙面,四目透亮。
“等會你給我把風,本姑娘潛進去盜錢財。”
“爲何是我?”
“你武功好!本姑娘輕功好!”
“就這破理由?我可真後悔怎陪妳一同幹這種下-流盜竊的勾當,還得當看門童,要是被世人得知,我這臉皮再厚也被妳丟盡了。”
“哪有!我們不是都捂着面麼?再說了,你不是說要陪着我麼?說話跟放屁似的,不算數!”
男子輕嘆後,反是笑着湊近一旁女子,將嘴上面巾拉下,露出風流倜儻的臉,湊到她耳根後,低聲抱怨:“今日是誰纏着我,叫着‘好哥哥,幫幫奴家’?嗯?”
那黑衣下的嬌小身影頓時被耳間曖昧的氣息整得一僵。狹長的翹目彎起,望着在這月光下,捂着臉依然能看出嬌俏臉頰浮着兩朵紅雲的少女,南宮鴻憶起那不久前時的一幕。
少女雙手託着腮幫子一下便坐在他雙腿上,訕笑地喚道。
“好哥哥~你就幫幫奴家吧!”
那刻他因着她霍然的嬌柔噴出了一口正喝着的茶水,望着對他擠眉眨眼的少女,已是失笑。
“妳這般真是••••••”
“南宮鴻,是你要我叫你好•••唔唔••••••”
她話還未說完,南宮鴻已是擡手隔着布捂住了她的嘴,調戲般的在她耳珠後說道:“小聲點,被發現了妳那聲‘好哥哥’就白叫了,我的好妹妹!”
“唔唔••••••”阿角擡眼,滿眼怨氣,只因他說完那舌尖的一舔。
見着她杏眼水霧,南宮鴻真恨不得狠狠折騰她一番。不過,掃了眼瓦檐下的巡更守衛,他只得喟嘆,怎就應了這小妮子突如奇想的“劫富濟貧”?好歹他也是北朝王爺,再不濟也曾是赫赫有名的隱莊殺手宮,如今竟淪落爲房樑“君子”來。
再次嘆息,爲了這眼前的美俏妮子,他果然還是願意,真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阿角見着南宮鴻突然盯着他失神,一手扒下他捂在口鼻上的大手,小聲埋怨:“你想什麼呢?同只呆頭鵝似的!”
“想怎麼吃了妳這美味的小娘子!”
南宮鴻笑着湊着她的耳根哈氣挑逗,阿角一手推他,沒好氣道:“喂!你再這樣我可把你踹下去了!”
“好啦!不逗妳了!既然要偷,地圖可是弄到手了?”他賴皮地笑了笑。
聽着他說,阿角從衣襟內掏出一牛皮布,攤在他眼前,認真說道:“這是我今日白天弄到手的,保準沒錯。這裡是庫房,這裡是別院••••••”
見着她專心小手一個個指着牛皮布上的環境,南宮鴻突然發言:“這家惹妳了?”
“恩?”阿角一愣,側頭看了眼南宮鴻,娥眉輕皺,似乎想起了一件極爲惡劣的事情,憤憤道:“沒有!”
“既然沒有,幹嘛犯事?”南宮鴻不解挑眉。
阿角磨牙:“因爲今日他們家少主霸佔良家婦女!當街毆打討債!本姑娘看不過眼!”頓了一下,又道:“而且他們與官家勾結,所以我要劫到他們傾家蕩產!”
這回該南宮鴻愣了,隨即他無奈搖頭,揉着她的發,就道:“妳真是個傻姑娘,這麼容易就能被盜光,還能與官家勾結麼?”
阿角瞪大雙眼:“那怎麼辦?”
“哎!”南宮鴻拉上面罩,臉上已露出那種“既然要傻,就陪着妳吧!”的表情,輕柔地拍了阿角的頭,霍然一個瀟灑翻身就落到了房下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