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陳斯遠慶生
正值夏日,門窗不閉。
小院兒裡,兩個粗使婆子湊在牆角下納涼,口中嘀嘀咕咕,時不時聽得正房裡的聲響,便往內中掃量一眼,隨即又嘀嘀咕咕、掩口而笑。
夏竹躲在廂房裡,因實在憋悶不住,便來尋兩個婆子說話兒。
一個婆子見了夏竹便笑道:“給你們姑娘道喜了,往後少不了要二姐兒觀照呢。”
另一個婆子也道:“白日裡曬了水,你聽着動靜,過會子咱們把浴桶擡進去。”
尤家寒酸,買不起那等姿容出衆的丫鬟,因是夏竹姿容尋常,從未想着爬主子牀,只盼着來日姑娘登了高枝,好歹給自個兒漲些月例銀子。
聞言便笑着頷首,隨即躲在海棠樹下,往正房裡觀量着。
忽而聽得自家姑娘一聲高吟,隨即好半晌沒了動靜。那夏竹聽了個面紅耳赤,又拿不定心思這會子該不該去。
有婆子便道:“莫急,便是事後也少不得膩歪一番,等叫了你再去也不遲。”
夏竹羞怯着頷首,便在廊檐下等着。
正房西梢間裡,尤二姐直挺挺驟然趴伏在陳斯遠胸口,便見閉目蹙眉,散挽烏雲,滿臉春色,燭火之下比白日更增了顏色。
過得須臾,陳斯遠便在其雪膩的背脊上拍了拍,溫聲說道:“才頭一回,逞的什麼能?”
尤二姐眼也不睜,說道:“三姐兒……交代過幾回了,說是遠兄弟這年紀還沒長成呢,不好太過操勞了。”
嘖,尤二姐真真兒體貼啊,只怕一顆心全都掛在了自個兒身上。
陳斯遠心下古怪,若放在前世,自己如此行徑只怕早就被人口誅筆伐了,偏放在此時卻頂多說一句風流成性。
思量起來,除去種種不便,倒是此時更稱心意。
少一時,尤二姐翻身落在一旁,因着牽動身下,不免蹙眉膩哼。又好似存心展示一般,挺着水裡撈出來也似的身形,尋了一旁的白布軟帕摺疊起來,那其上還印着星星點點的紅梅。
待手託香腮躺在陳斯遠身旁,尤二姐禁不住道:“夫君……”
“嗯?”
“妾身心心念念,如今什麼都給了你……卻不知我往後如何安置。”好似生怕自個兒不曾說清楚,又道:“我每月得幾兩月例銀子?”
陳斯遠把玩着螢柔調笑道:“二姐兒缺銀子?”
“哪裡不缺了?”尤二姐便低聲道:“原先在家中過得本就手頭緊,這才三不五時往寧國府去打秋風,每回好一好能得百兩,差一差不過三五十兩,媽媽又要維繫體面,這銀子可不就不禁花用?也不怕你笑話,我手頭最多時不過才二十兩體己。”
“這麼少?”
尤二姐可憐巴巴地連連點頭,又湊過來用那螢柔在陳斯遠身上蹭着,說道:“如今便是連那二十兩也不多了。”頓了頓,道:“此前妹妹與我氣惱着,雖不曾短了吃穿,可旁的胭脂水粉一概沒有,我只好花用自個兒存下的體己。”
陳斯遠便嘆息道:“不想你過得如此爲難……不怕,往後既隨了我,名分不敢打包票,這銀錢卻斷斷不會短了。你去將我衣裳取來。”
尤二姐笑着應下,整理了肚兜,又披了紗衣便下牀將掛在衣架上的衣裳取來。陳斯遠接過來自袖籠裡摸索一番,須臾便尋了兩張一百兩銀票出來,隨即瞧也不瞧一眼,徑直丟給了尤二姐。
“你先拿去花用,用完了再說。”
尤二姐頓時神色動容,尋了帕子仔細爲陳斯遠擦拭起來,抿嘴噙笑,半晌又問道:“這二百兩……是二年的?”
若是二年的,合一個月八兩銀子呢,不少了!
誰知陳斯遠卻道:“二姐兒未免有些小瞧人,這二百兩是一年的。往後每年春節,依照此類都是二百兩。”
陳斯遠想的分明,尤記得書中那璉二好似給了尤二姐每月五兩銀子的月例,其餘吃穿用度另算。然後尤二姐就安安分分給賈璉做起了外室,連賈珍父子尋來都避將開來,獨留了尤三姐答對。
此等性子,有了銀錢就安分,倒是省心了。陳斯遠如今旁的都缺,唯獨銀子不缺,手頭一萬三千多兩銀子,來日還有藥丸應聲進項,又哪裡會在乎區區二百兩銀子?
那尤二姐聽得每年二百兩,頓時目眩神迷,嚶嚀一聲便鑽在了陳斯遠懷中,一張俏臉貼貼合合,時而便將櫻脣湊過來香上一口。
陳斯遠被那散落的髮絲撩撥的渾身癢癢,不禁笑道:“莫非你還受得住?”
尤二姐得了銀子,哪裡還在乎旁的?只笑道:“許,許是還行……”
陳斯遠怔了下,頓時好一番大笑。
心下不禁暗忖,男子漢大丈夫來此一世,果然少不得錢權二字。所謂‘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概莫如是。
這般想着,心下又不免有些寂寥,忽而便想起了林妹妹、寶姐姐,前一世本已死去的心這會子好似又重新活絡起來,於是突然便覬覦起了自個兒原本斷了念想的奢望。
須臾,陳斯遠收了笑聲,又暗自嗤笑自個兒,真真兒是得寸進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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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廂廂,因着尤三姐久未登門,是以尤氏訝異之餘,便吩咐擺了酒菜款待。
時隔數月,尤氏仔細觀量自個兒這個便宜妹妹,便見眉眼又長開了些許,比照往日更加明媚動人,雖還是素日一般潑辣、沒規矩,偏又多了一股子富家少奶奶的韻味。
待酒菜上來,姊妹兩個飲了幾杯,尤氏這纔打開了話匣子,說道:“三妹妹也不好與母親鬧得太過。”
尤三姐笑吟吟吃了一枚長壽果,嗤笑道:“大姐這話說的……只怕心下早就恨死了媽媽吧?”
尤氏蹙眉道:“三妹妹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實話。”尤三姐端起酒盅來自個兒飲了一盅,撇嘴笑道:“媽媽安的什麼心思,大姐不知?再是當日添妝的情分,媽媽幾次三番將我們姊妹推在姐夫跟前兒,只怕在大姐心中也淡了吧?”
尤氏沉吟着不說話,盯着尤三姐瞧了須臾,這才展顏道:“不想三妹妹什麼都瞧明白了。”
尤三姐得意一哼哼,說道:“莫說是我,二姐兒也瞧明白了……奈何她性子軟,又貪慕寧國府富貴。呵,她卻忘了,若真個兒隨了媽媽心意,只怕大姐到時就要與她不死不休了。”
頓了頓,又道:“寧國府再富貴又如何?我選了良人,來日未必會比姐夫差。”
尤氏不大往榮國府走動,雖知陳斯遠能爲不小,前番還逼得賈珍暴打了賈蓉一通,卻不知其人到底有何本事。
當下便問:“三妹妹這般篤定……想來那遠兄弟定然本事極大?”
“何止?”尤三姐禁不住誇讚起來,搖頭晃腦道:“國子監匯聚天下英才,自打遠哥哥去了,這半年來只一回月考讓旁人得了頭名,餘下盡數落在遠哥哥頭上。大姐想,這般本事,來日豈能不中皇榜?
這也就罷了,遠哥哥又得燕平王賞識,折騰出好大動靜來。是了,前些時日又生怕我閒着無趣,於是又折騰出一樁營生來……連姐夫也投了五千兩銀子呢。”
這事兒尤氏知道,趕忙問道:“我聽爺說了一嘴……是了,三妹妹,那營生不知如何了?”
尤三姐自懷中掏出黑白兩瓷瓶來,擺在桌案上,瞧着尤氏道:“先前遠哥哥給西府大老爺、老爺送了些,大姐回頭兒問問姐夫便知。這次又得了新藥,莫說是男子離不得,便是咱們女兒家服用了,也極爲滋補呢。”
“果真?”
尤三姐頷首,添油加醋將丁道簡夫人閉經又重來天癸的事兒說將出來,唬得尤氏一愣一愣的,訝然道:“這,這豈不成了神藥?”
尤三姐得意道:“那還有假?大姐不信自個兒吃吃看就是了。”挑了一筷子魚肉,停在半空,尤三姐又道:“我這回來,一則許久不見大姐,離得這般近,總要來瞧瞧;二則,這藥成了,大姐一家投了銀子,可不好坐享其成。”
“怎麼說?”
“須得往那四王八公家中宣揚宣揚,不然這營生怎麼賺銀子?”
那五千兩銀子是從公中出的,出息自然也算在公中,因是尤氏略略有些上心,當下又與尤三姐計較了一番,便打包票道:“既如此,來日我往別家走動,與後宅誥命多提幾句就是了。”
尤三姐應下,姊妹二人碰了一杯,又說了會子營生上的事兒,尤氏忽而道:“是了,今兒個怎麼二姐兒沒來?”
此言一出,尤三姐頓時變了臉色,一想到二姐兒軟在遠哥哥懷裡,頓時食不下咽,興致大壞!
於是乾脆悶頭飲酒,須臾便將半壺酒喝了個精光,直把尤氏驚了個不知所措。眼見尤三姐還要飲酒,尤氏緊忙攔下,正要勸慰,誰知尤三姐徑直起身道:“與大姐喝個酒都不爽利,罷了,我這就回,大姐莫忘了營生的事兒。”
說罷竟徑直而去,尤氏緊忙將其送出儀門,這才眼瞅着其領了個小丫鬟安步當車,掩於角門。
卻說尤三姐一路時快時慢,到底迴轉小花枝巷,叩開門扉,側耳聽了一耳,眼見並無動靜,這才心下稍寬。
夏竹正好與婆子一道兒往外擡浴桶,見狀趕忙迎了上來。
尤三姐也不搭理,氣咻咻癟着嘴進了內中,便見陳斯遠換了一身乾爽中衣,卻不見尤二姐蹤影。
尤三姐便道:“她呢?”
“不大爽利,回廂房歇着呢。”
尤三姐頓足便要尋去,陳斯遠趕忙一把拉住,將其帶進懷裡,面上不禁笑道:“瞧你,分明是你點了頭的,這會子又氣惱不已。”
尤三姐委屈巴巴不說話,忽閃着眼睛眼圈兒一紅,淚珠子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落下來。
陳斯遠自是知曉尤三姐心下委屈,乾脆攬了其入得內中,說了半晌好話,又耳鬢廝磨一番,眼見尤三姐還不曾好轉,陳斯遠乾脆狎玩起來。
尤三姐起先還繃着臉兒,少一時便動了情,二人禁不住耳鬢廝磨起來。又窸窸窣窣褪去衣物,一時間鴛鴦交頸共效魚水之歡。
陳斯遠這日發了狠,折騰起來沒完沒了,直到夜色深沉方纔罷休。
待風消雨歇,尤三姐少不得埋怨連連。
陳斯遠暗自得意不已,說道:“我若不是怕傷了身子骨,妹妹以爲能抵擋得住?”
尤三姐嘴上與陳斯遠打情罵俏,心下卻駭然不已。心道原來先前都是讓着自個兒的……那牀笫之上真個兒讓其恣意起來,漫說是自個兒,只怕饒上個尤二姐也抵擋不住啊!
陳斯遠觀量尤三姐神色,見其絕口不提尤二姐,頓時心下暗樂不已。心下暗忖,那女作家果然不曾說錯,姑娘家身心是通着的。這一處通透了,心下便是再多怨念也消散了,轉而通透無比。
這日白日一如往常,待散學回了榮國府,方纔歇息,轉瞬便有條兒尋來,說是大老爺有請。
陳斯遠換了一身衣裳,隨着條兒往東跨院而去,其間逗弄條兒自是不提,待進了賈赦外書房,便見其捧着一副畫捻鬚觀量着,時不時還笑着頷首。
聽得腳步聲,賈赦方纔戀戀不捨撂下字畫,擺手示意陳斯遠不用見外,道:“遠哥兒來了?快來上眼瞧瞧這龍宿郊民圖如何。”
龍宿郊民圖?
陳斯遠上前觀量,瞥了一眼落款,頓時心下有了底。此圖爲北宋名家董源所繪,能留存下來的都是珍品。
細細觀量,陳斯遠讚歎道:“好!少見高山大障,既有北派構圖之妙,又有南派溫婉細膩,雖人物重着色畫法,但山水爲小青綠,且用披麻皴,已自成體貌。此乃上佳珍品!”
陳斯遠說一句,賈赦點下頭,面上笑容愈盛幾分,待其誇讚過,賈赦已然忍不住得意,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不錯,遠哥兒的確有幾分見識。”探手邀陳斯遠落座,那賈赦得意道:“虧得老夫下手快,不然定被那忠順王得了去。”
“哦?不知姨夫從何處尋來的?”
賈赦便道:“此畫乃是義忠老親王珍藏,只因老親王壞了事,家中不肖子弟這纔拿出來發賣。虧得老夫得信兒早,一連挑揀了數日,這才選中了此畫。”說話間比劃出大拇指與小拇指,晃了晃道:“只拋費了六千兩!”
所謂亂世黃金、盛世古董,此時正值太平盛世,珍玩字畫的價碼自然水漲船高。莫以爲六千兩多,實則真要是拿出去任憑富戶採買,只怕一萬兩也能賣得。
旁的不說,揚州那些腦滿腸肥的鹽商,便是兩個六千兩也能砸得出來! 說話間賈赦打開了話匣子,將這幾日情形一一說將出來。陳斯遠待聽聞乃是王仁與賈赦通風報信,心下頓時有了數,想來定是王夫人使了手段,這才引得大老爺賈赦將手頭閒錢盡數砸了出去。
過得好半晌,賈赦說過了字畫,想着囊中空空,便與陳斯遠道:“遠哥兒,那藥丸的營生何時鋪展啊?”
陳斯遠拱手道:“正要報與姨夫,外甥略略改進,從一丸衍生出兩丸,前者立時見效,後者固本培元,便是婦人服用了也大有裨益。”
當下將兩種藥吹得神乎其神,直把賈赦聽了個耳熱不已。
那賈赦就道:“既如此,不若擇日發賣。是了,回頭兒你拿來一些,我四下散散,不出月餘光景,保準京師勳貴富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陳斯遠笑道:“有姨夫幫襯,外甥倒是省了心。”
“這個——”賈赦思量着道:“老夫先前銀錢不湊手,不過聽聞過些時日那海貿的飛票就能送來,不知那股子——”
陳斯遠頓時爲難道:“姨夫,遲了啊。東府珍大哥、薛家姨太太、二房太太、璉二哥,再加上外甥自個兒,湊足了兩萬兩銀子,將那一批藥材盡數囤下,而今實在不好再容摻股。”
賈赦頓時蹙眉不已。
陳斯遠又道:“不過,若經姨夫之手將此藥推而廣之,到時所得出息,外甥願奉上兩成。”
賈赦蹙眉道:“兩成?嗯……你這藥打算怎麼發賣?”
陳斯遠道:“童叟無欺,十兩銀子一瓶十二丸。”
賈赦驚得瞠目不已,道:“十兩銀子?”
陳斯遠抱怨道:“十兩銀子不過勉強有的賺,姨夫想,但是推廣就要兩成出息,這藥丸一共能賺五成就不錯了,再刨去租鋪面、僱請人手,算算能餘下來兩成用來分潤就不錯了。”
賈赦兀自不甘心,禁不住說道:“遠哥兒,這推廣所得,兩成有些少了,我看三成——”
“不可啊,兩成便是極限,出息再少點兒,只怕到時候大傢伙便要打上門來討個說法兒了。”
賈赦一琢磨也是,頓時興致大壞。他原本也沒指望摻股,只想着再討要一些藥丸,先前陳斯遠所給的已經不多了。而今聽得一瓶就要十兩銀子,饒是大老爺賈赦臉皮堪比城牆,此時也不好張口問陳斯遠討要。
因是壞了興致的賈赦虛應幾句,便將陳斯遠打發了出去。
左右來了一回東跨院,陳斯遠乾脆往後頭去尋了邢夫人。仔細與邢夫人說了營生的事兒,邢夫人自是聽得眼熱,一個勁兒的拍胸脯,只道來日定會四下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