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一出好戲

bookmark

第182章 一出好戲

妙玉寄養在蟠香寺十餘載,與邢岫煙比鄰而居,林家老宅便在蘇州城,因是妙玉在黛玉小時見過其兩回也算不得什麼。

寶玉也不去探尋,只道:“原是如此。”頓了頓,又問道:“林妹妹幼時便喜葬花?那後來呢?”

妙玉彎了彎嘴角,略帶戲謔道:“一連埋了兩年,第三年那溪水春汛時衝散了花冢,倒是將山下的水潭染隱隱有些清香味兒。”頓了頓,開解道:“強留的香留不住,該落的花終將落去。”

寶玉聽罷若有所思。

妙玉觀量一眼,探手引着寶玉出了山門,進得長廊曲洞中,須臾到得玉皇廟前的八角亭。

二人停步,寶玉便是聽了妙玉所言,心下也難以開解,只道:“姐姐可知陳斯遠與林妹妹去歲定了約?說若是陳斯遠得中桂榜,林妹妹便要下嫁與他!”

妙玉不禁蹙眉道:“你這般急切,又是爲了哪般?須知緣起性空、諸法無常。”頓了頓,又道:“我幼時喜梅,蟠香寺中便有一株老梅,一歲大寒,始終不見其開花,我便用了溫水澆灌。不過三五日,那老梅果然開了花。誰知又十來日,那老梅便生生凍死了過去。”

挪動蓮步,妙玉到得八角亭側對寶玉,幽幽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師父這般勸我,我卻傷心不已。誰知轉過年來,那枯梅下又發新枝,我離了蟠香寺前,每歲又有冬梅盛開。”

扭頭看向寶玉,勸慰道:“求而不得又何必去求?一切法,皆由定數。”

話落秋風乍起,卷得殘葉亂飛。寶玉探手摸着胸前的通靈寶玉,眉頭深鎖,心下又怎會甘願?

須臾方纔咬着牙說道:“老祖宗說過了,定不會讓陳斯遠娶了林妹妹,我這就去尋老祖宗去。”

妙玉面上古井無波,只搖頭道了聲:“癡兒。”

寶玉怔了下,心下暗忖,是了,此事老祖宗自是攔着的,奈何林妹妹卻別有心思。這一年來自個兒幾次三番探尋,或是被丫鬟、嬤嬤遮掩過去,或是被林妹妹徑直懟了回來。

事到如今,總要探明瞭林妹妹心思纔好。

當下朝着妙玉躬身拱手,擡腳便心事重重的往榮慶堂尋去。誰知方纔行到園子正門,便有丫鬟、婆子擠擠擦擦往前頭跑去。

又聽得隱隱銅鑼聲傳來,寶玉心下咯噔一聲,頓覺不好。當下攔了個小丫頭掃聽:“前頭出了何事?”

那小丫鬟嬉笑道:“還能有什麼事兒?銅鑼開道,料想是報喜的報子來了!”

寶玉心緒大壞,撇下小丫鬟,便有如行屍走肉一般往榮慶堂而來。他卻不知,這會子鳳姐兒領了平兒早來了榮慶堂。

榮慶堂裡。

鳳姐兒陪坐一旁,笑着與賈母道:“——遠兄弟說是走了運道,這才僥倖中了桂榜,孫媳婦以爲不過是虛言罷了。順天府鄉試二三千士子,單上榜了三十六人,這麼一算,可不就是千里挑一?”

賈母面上訕訕,心下厭嫌至極,偏要掛着笑臉。

鳳姐兒察言觀色,生怕再留下去惹了那寶魔王發作,當下趕忙道:“方纔太太打發丫鬟來說了,遠兄弟高中乃是大喜事,既是在咱們家中,總要慶賀一番。太太便讓我來問問老太太的心思?”

賈母便道:“我哪兒有什麼心思?可着太太的心思操辦就是了。”

王熙鳳便試探道:“那就下晌時擺酒,再請了戲班子來熱鬧熱鬧?”

賈母含混着應下。鳳姐兒便要告退而去,她餘光瞥過碧紗櫥裡,便見黛玉端坐書案後,正提筆落墨寫着什麼。

“既如此,那孫媳婦——”

還不等鳳姐兒說完,便有寶玉弔喪着一張臉兒進得內中。賈母頓時唬了一跳,張張口有心勸慰,偏又不知如何勸說。當下只嘆息一聲,探手強笑道:“寶玉回了?快來與我坐一處說說話兒。”

寶玉失魂落魄停在當中,哆嗦着道:“他……果然中了?”

碧紗櫥內,黛玉聽得身形一頓,便有一滴墨跡落下,將方纔書寫好的信箋暈染了一小片。

一雙罥煙眉略略蹙起,那似泣非泣的眸子裡隱隱掛着紅血絲。

秋闈放榜在即,這兩日黛玉自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外祖母幾次三番拿話試探,不過是逼着黛玉否了那婚書,有意促成她與寶玉罷了。

黛玉夜裡糾結,白日裡又篤定起來。她如今無父無母,又不曾宗族庇佑,在榮國府內不過是寄居罷了。雖有外祖母寵着,可每每自個兒與寶玉對起來,外祖母偏着的總是寶玉。

失怙失恃、背井離鄉,不過十一二的年紀又要擔着林家宗祧,黛玉心下計較得失,自是更偏着陳斯遠。

不比受寵的寶玉,那陳斯遠同樣失了怙恃,又離鄉背井,能爲、手段、學識、聰慧樣樣不缺。他所求者不過是自個兒的出身對其仕途大有裨益,並不在意自個兒所誕的子嗣是不是姓了陳。

若換做寶玉,漫說是舅母王夫人那一關難過,只怕外祖母那一關也過不去。

既如此,爲着林家宗祧計較,黛玉哪裡還有得選?她方纔所書,乃是給老師賈化的書信。

當日榮禧堂之約猶在眼前,總要請過老師,將此事坐實。

思量間,便聽得寶玉悲切叫了聲:“老祖宗……”隨即發足奔來:“我去問林妹妹心意去!”

情知今日放榜,因是非但雪雁、紫鵑兩個都在,便是王嬤嬤也守在黛玉身邊兒。

見寶玉挑得竹簾嘩啦啦亂響,發冠歪斜、跌跌撞撞搶進來,王嬤嬤緊忙攔在黛玉身前,道:“寶二爺這是要做什麼?”

寶玉發了性子,推搡着將王嬤嬤推在一旁,那雪雁也上前攔,卻被其一胳膊甩在臉上,頓時痛呼一聲栽在了一旁。

黛玉蹙眉起身,扭身瞥了其一眼,輕聲道:“你又要做什麼?”

“妹妹,我有話——”話纔出口,忽而瞥見桌案上的信箋,一目十行掃過,便見內中屢屢提及陳斯遠,臨了又見其後寫道:‘——若得依榮禧堂舊約,使林家殘編斷簡得附陳氏門庭,則九泉之下,庶幾可對雙親莞爾。’

寶玉略略怔神,頓時有如五雷轟頂,身形搖晃着勉強站定。此時大丫鬟鴛鴦、琥珀與鳳姐兒、平兒一併涌了進來,鴛鴦、鳳姐兒兩個一左一右攥了寶玉胳膊,生怕這混世魔王又要發作。

鴛鴦就道:“寶二爺這是何故?”

鳳姐兒也勸說道:“好端端的,怎地尋林妹妹鬧起來了?老太太可瞧着呢,可不好胡鬧。”

當下鳳姐兒連連使眼色,與鴛鴦兩個便要拖着寶玉出了碧紗櫥。

誰知那寶玉竟生出一股子牛勁來,掙扎着身子前傾,略顯猙獰道:“好妹妹,那勞什子婚書是假的,榮禧堂之約不過是他們逼的,你若不願,我拼着剃了頭做了和尚,也要求老祖宗將這婚約毀了去!”

“什麼婚書?寶兄弟又說渾話。”鳳姐兒哄勸着,又朝着黛玉使眼色。

誰知黛玉心下早有成算,心知肚明,這等事兒早早晚晚都避不過。既如此,何不就此說開?

當下便肅容道:“二哥哥要我毀約,可是有意擔了我家宗祧?”

“我——”

“寶兄弟!”鳳姐兒趕忙喝止。

寶玉前一會子尚且心緒激盪,開口便要應下。可被鳳姐兒這麼一喝,到了嘴邊的話偏生又說不出來了。

爲何說不出來?許是因着鳳姐兒攔阻;許是因着知道婚姻大事自個兒做不得主;又許是心下雖念着黛玉,卻也不願因着黛玉而疏遠了姐姐妹妹們。

見他說不出口,黛玉便蹙眉道:“既擔不起,又爲何偏要攔了旁人來擔?”

寶玉張口結舌,急切之下便道:“那姓陳的家世不足,又是個拈花問柳的,妹妹若嫁了他,沒得辱沒了自個兒清名不說,來日只怕還要受苦!”

頓了頓,又禁不住哀求道:“好妹妹,難道我這心……這心也比不得那仕途經濟的混賬話嗎?”

黛玉聞言大失所望。從前只當寶二哥與那等凡俗不同,不計較高貴低賤,也不會信口攀誣,誰知此時竟也惡俗起來。

當下出言便帶了幾分譏諷,道:“我是圖了遠大哥仕途經濟?還是圖了他榮華富貴?”瞥了一眼其胸前掛着的通靈寶玉,道:“什麼罕物,本道是個脫俗的,如今卻也論起了高下貴賤,說起這般混賬話兒來!”

寶玉恍惚出神,忽而掙脫鴛鴦、鳳姐兒,扭身扯了絲絛,將那玉鑽在掌心,口中兀自瘋癲也似嚷着:“好好!好!今日就碎了這勞什子!”

賈母一徑自軟塌上跌落,探出手來叫道:“快攔住他!”

鳳姐兒與鴛鴦兩個也追出來,叫道:“寶兄弟快住手!”

大丫鬟琥珀離得最近,呼喝着撲上來,誰知卻到底遲了半步。

那通靈寶玉被其狠狠摜在青磚上,霎時間脆響有如裂帛!

衆人看將過去,只見那通靈寶玉業已碎了個四分五裂!

賈母只瞧了一眼,頓時氣血上涌,不禁身形一仰便往後栽去。虧得身後便是軟塌,其身形便貼着軟塌委頓在地。

鳳姐兒踉蹌着追過來,瞧着兀自還在腳邊打轉的碎玉,頓足蹙眉道:“寶兄弟啊,你何苦拿它撒氣!這下可如何是好,快,快去請了太太來!”

又有平兒湊過來吩咐:“快來人將寶二爺看顧住!”

鴛鴦又瞧見老太太委頓在地,驚呼一聲,榮慶堂內霎時間忙作一團。

那碧紗櫥裡,黛玉氣得垂淚不已,到底是自小長起來的,寶玉這般作鬧,陷她於何種境地?因是這心下自是氣惱不已。

可氣惱之餘,又略略有些慶幸。暗忖遠大哥雖有些不大檢點,可好歹不會這般無理攪三分,一不順其心意,便要死命地將那通靈寶玉砸了去。

如今那玉碎了,舅母王夫人本就瞧不上自個兒,說不得這下連外祖母也瞧不上自個兒了。黛玉便拿定心意,說不得過後要補一封信箋,去求了老師……這榮國府再不好多待。

外間一通忙亂,幾個丫鬟與鳳姐兒又是順氣、又是撫背,好半晌賈母方纔倏然轉醒。

瞥見那碎了一地的通靈寶玉,頓時捶胸頓足,‘心尖’‘寶貝’亂叫了一通,這才老淚縱橫與寶玉道:“你不順心只管撒氣就好,何苦砸了那命根子去?”

寶玉這時被兩個粗壯婆子按在椅子上,只涕淚橫流道:“林妹妹都惡了我了,我留着這勞什子還有何用?”

“天爺爺誒……”

正待此時,先是二姑娘迎春領了司棋入內,見狀趕忙湊到寶玉身旁掃聽了方纔情形,隨即低聲勸慰起了寶玉。

隨即又有丫鬟入內稟報道:“老太太,太太與遠大爺一道兒來了。”

賈母怒極,不禁拍案道:“他還有臉來?錯非姓陳的橫插一槓,何苦落得個如今情形?”

賈母含怒出口,話音自是落得陳斯遠與王夫人耳中。二者對視一眼,王夫人不禁蹙眉搖頭,只道:“老太太上了年歲,到底是有些糊塗了。”

陳斯遠便笑了笑,當下綴后王夫人一步,隨着其轉過屏風進得了內中。

當下王夫人掃量一眼,倉促見了禮,便蹙眉呵斥道:“你這個孽障,好端端的偏要弄出是非來,今日我定要請了老爺治你一治!”

寶玉這會子心若死灰,只盼着賈政將自個兒打死了,因是竟不曾畏懼。

賈母便道:“你唬他作甚?”說話間擡手一指陳斯遠:“要不是姓陳的,又哪裡會有今日之事?” 陳斯遠面沉如水,略略拱手道:“老太太,晚輩——”

那通靈寶玉一碎,非但是寶玉,便是賈母也發了性子。此時竟不管不顧道:“你別見禮,我也當不起長輩!”

陳斯遠撂下手說道:“今日鄉試放榜,晚輩忙亂一番才得空來此間報喜……敢問晚輩既不曾來過,今日之事又與晚輩何干?”

王夫人也道:“老太太不過是說說氣話罷了,遠哥兒莫要在意。”

賈母卻冷哼一聲說道:“我也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裡,我雖老了,卻眼不瞎、耳不聾,你肚子裡那點兒牛黃狗寶打量我不知?不過是奔着玉兒的家業罷了!”

陳斯遠面上故作錯愕,說道:“我與林妹妹定的乃是兼祧之禮,便是如此,一應規矩都依着正室,林家家產自是林妹妹嫁妝,又與我何干?

再者,老太太怕是不知我如今並不短銀錢花用吧?”

一旁的王夫人巴不得陳斯遠亂拳打死老師傅,將賈母懟得下不來臺,當下不禁添油加醋道:“老太太這話就偏頗了,那海貿且不說,單是遠哥兒張羅的丹丸營生,如今也是日進斗金……又哪裡用得着貪圖甥女的家業?”

賈母被噎得無話可說,只得指着滿地的碎玉道:“總是因着他,寶玉才鬧了起來,竟將那命根子砸了去!嗚嗚嗚……”

老淚縱橫之餘,賈母不禁心下納罕。這兒媳婦向着外人也就罷了,怎地見了滿地碎玉也不曾慌亂?

正納罕間,便聽王夫人說道:“這……說來也是寶玉犯了混賬性兒,又哪裡怪得到遠哥兒?”頓了頓,掃量一眼滿地碎玉,說道:“再說這既是通靈寶玉,總有些神異之處。老太太可記得上回這玉被歹人奪了去?實則那會子便碎了一回,兒媳生怕老太太着急上火,這才瞞了下來。”

“啊?那……那……那這是黏合得不牢靠?”

王夫人沉聲道:“後頭兒媳尋了個道人,那道人便說此玉神異,便是碎了去,只消將碎玉依着形狀合攏了,再放在廟觀裡溫養,過上一些時日也就完好如初了。”

“果然?”賈母也顧不得哭了,急切着問道。

王夫人心下暗自舒了口氣,心忖幸好前一回遠哥兒建言多做了一塊,不然如今可就要抓瞎啦。當下便道:“這等事兒,我如何敢唬弄老太太?”

賈母頓時顧不得陳斯遠,只吩咐道:“快,快將碎玉都拾掇了,仔細用帕子包好。”

當下鳳姐兒領着一衆丫鬟好一番忙亂,尋着地方將玉石碎屑拾了,又用帕子仔細包裹起來。

陳斯遠負手立在場中,偷眼掃量碧紗櫥內情形,見內中時而咳嗽有聲,雪雁、紫鵑、王嬤嬤圍着黛玉轉,又是送服藥丸,又是遞送蟲草茶的,雖不曾瞧見黛玉如何,卻依稀能聽見啜泣之聲。

陳斯遠心下暗忖,寶玉發癲,料想定是與林妹妹鬧掰了……如此一來,那婚書,林妹妹八成是認了?

心下暗喜之餘,又惱於方纔賈母胡亂怪罪,便存了撂其臉面的心思。

眼見拾掇停當,陳斯遠便道:“本是來報喜,不想老太太卻是這般看晚輩的。呵,晚輩不得老太太歡喜,如此,不如別府而居。”當下又衝着王夫人與鳳姐兒拱手道:“多謝太太、二嫂子看顧,大恩不言謝,來日我定當報還!”

說罷竟瞧也不瞧賈母一眼,扭身就走。

王夫人見此自是竊喜,面上卻故作慌亂道:“這,這……鳳哥兒快去攔住遠哥兒,這若是搬了出去,外頭人還不知說咱們傢什麼呢。”

鳳姐兒也知不妙,趕忙追了出去。

王夫人蹙眉挪步到得軟塌前,不禁嘆息道:“老太太也是,寶玉鬧也就罷了,怎地連老太太也亂了心?人家遠哥兒自打來了家中,但有使喚、從不推脫,幫着鳳丫頭治喪,又處處念着府中親眷。這上上下下,誰不讚遠哥兒仁義?

老太太一時氣話,只怕寒了遠哥兒的心。他若此時搬了出去,這外頭有怎麼看咱們家?只怕會說賈家苛待遠親呢!”

聽聞那通靈寶玉能恢復如初,又見王夫人氣定神閒,賈母心下已然信了大半。此時自是懊悔方纔口不擇言,竟將心裡話兒也一併說了出來。

心下訕訕之餘,卻拉不下臉子來道惱,只偏了頭去道:“他要走就走,隨外頭怎麼說,了不得不過是說我這老太太不能容人!”

王夫人便道:“老太太這是喪氣話……”

正說着,大丫鬟琥珀忽而道:“老太太、太太,大老爺來了!”

話音落下,便見賈赦款步繞過屏風,入得內中便蹙眉逼問道:“母親,遠哥兒好端端的,怎地要鬧着離府?”

賈母心下極不待見賈赦,聞言不禁賭氣道:“我罵了他兩句,他心下自是記恨了。他要走,我還能攔着不成!”

賈赦納罕道:“凡事總有個緣故,今日遠哥兒高中,本是大喜事,母親何故罵了遠哥兒?”

“心氣兒不順,沒來由!”

賈赦又哪裡肯罷休?當下瞥了一眼呆呆傻傻的寶玉,便道:“可又是因着外甥女的婚事?母親糊塗啊!此事如海業已託付給了那賈雨村,咱們不過是黛玉外家,又如何做得了主?”

賈母氣了個仰倒,口中連道‘好好好’,顫顫巍巍扶了鴛鴦的胳膊起身道:“我糊塗了,自當閉門休養,往後大老爺少往這榮慶堂來。我犯了糊塗,記不得人!”

當下氣哼哼扶着鴛鴦便往西梢間臥房裡去。

賈赦瞠目,全然不曾想到賈母這會子竟耍起了無賴。人家不接茬,自個兒這話又如何說出口?說都說不出來,那林家的產業又怎麼弄到自個兒手裡?

賈赦一時亂了心緒,‘這這這’了幾聲,方纔與王夫人道:“弟妹,這叫什麼事兒?”

王夫人心下早已樂開了花,面上卻故作嘆息道:“大伯少說幾句,老太太這會子正在氣頭上呢。有什麼話,不妨過後再說。”

“哎!”賈赦蹙眉頓足,一甩衣袖乾脆負手而去。

王夫人此時方纔看向寶玉,待行到其近前不禁蹙眉搖頭道:“你父親下晌就回,自個兒想好了如何交代吧。每日家上上下下都縱着你,如今真真兒愈發無法無天了。”

說罷又吩咐兩個粗壯婆子:“將他送我房裡仔細看起來。”

琥珀此時捧了帕子過來,道:“太太,這碎玉——”

“我收着就是了。”

王夫人接了帕子收在袖籠裡,眼見兩名婆子架起寶玉便走,王夫人本待綴在後頭,路過碧紗櫥卻忽而頓足,思量了下,便挪步進了內中。

此時黛玉已止了眼淚,兀自紅着眼圈兒,好似梨花帶雨。黛玉見王夫人入內,趕忙起身見禮,叫了聲兒:“舅母。”

王夫人蹙眉搖頭道:“我早說寶玉是個混世魔王的性兒,早早晚晚都有今日。你且安心,遠哥兒那邊廂有我勸着,總不能讓他就此走了。”頓了頓,又道:“經此一遭,玉兒只怕也不好留在碧紗櫥。我瞧着,不若也搬去後樓,與迎春、探春、惜春作伴?”

黛玉再不想見寶玉發癲,聞言便頷首道:“全憑舅母做主。”

王夫人心中石頭落地,想着來日黛玉便要嫁了陳斯遠,這原先自賈敏那兒存了下來、又綿延至黛玉身上的怨氣,自是消散了大半。

當下難得露出幾分慈愛來,探手攬了黛玉道:“玉兒也別愁,遠哥兒如今中了舉,來日自有一番天地。玉兒隨了遠哥兒,斷不會辱沒了你。”

黛玉心下雜亂,擡眼見王夫人面帶慈愛,不禁又抹了眼淚,啜泣着點頭應了。

王夫人撫慰幾句,又囑咐雪雁、紫鵑與王嬤嬤仔細照料,隨即起身自榮慶堂出來。

她心下快意,禁不住步履如風,待從榮慶堂後身過了東西穿堂,迎面便撞見蹙眉而來的鳳姐兒。

王夫人面帶憂色,緊忙問道:“如何了?”

鳳姐兒嘆道:“遠兄弟發了性子,非要搬走,勸了半晌也勸不動。太太還是快去瞧瞧吧!”

“哎!”王夫人嘆息一聲,與鳳姐兒又往前行去。不料經過了粉油大影壁,才過了西角門,那園子就在眼前,偏生此時東跨院的苗兒慌慌張張而來。

瞧見王夫人,緊忙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太太,太太,不好啦!”

王夫人問道:“又怎麼了?”

苗兒哭喪着個臉兒急切道:“我們太太得知遠哥兒惡了老太太,這會子就要搬走,太太說什麼都要來跟老太太請罪,便是大老爺也攔不住!”

邢夫人發瘋了?發得好,發得妙啊!

王夫人心下狂喜,面上愕然道:“啊?這,還在月子裡,哪裡就好出來見風?快,可不好讓她出來!”

挪步快行兩步,王夫人又忽而頓住身形,與鳳姐兒交代道:“你快去叫璉兒往後頭去攔着遠哥兒,這按起葫蘆起了瓢……什麼事兒啊!”

鳳姐兒更是哭笑不得,婆婆鬧着月子都不坐了也要爲陳斯遠張目,她能如何?只能隨着王夫人去勸阻。當下尋了平兒去叫賈璉,自個兒急急忙忙跟着王夫人往東跨院去了。

不說賈璉心不甘情不願去攔阻陳斯遠搬家,卻說王夫人與鳳姐兒一徑到得東跨院,過了三層儀門便聽邢夫人哭嚎道:“……我知不得老太太歡喜,可遠哥兒素來與人爲善,又不曾惡了誰,那婚書也是妹夫臨終所書,怎麼就怪罪到遠哥兒頭上了?老爺捫心自問,遠哥兒可有一處不恭順的?非但如此,有什麼好處還想着大夥兒!嗚嗚嗚,誰也別攔我,我去給老太太磕頭,總要問個清楚!

若是老太太厭嫌我,大不了我抱了孩兒自個兒出府就是,何苦牽連遠哥兒!”

那房門前大老爺賈赦裝模作樣的勸阻道:“老太太也是一時糊塗,你這會子還在月子裡,何必較這個真兒?快將門堵上,不能放太太出來!”

聽得腳步聲漸近,扭頭見王夫人與鳳姐兒來了,大老爺賈赦負手蹙眉道:“弟妹快來勸勸,我如今也勸說不住了。”

王夫人應了一聲,自是隔着門與邢夫人說起話兒來。一旁的鳳姐兒時不時的插上一嘴,心下不禁愈發怪異。

暗忖,這鬧來鬧去,怎麼一個個瞧着全都是好人,那壞人竟全讓老太太做了?

少一時,薛姨媽與寶姐姐也面色古怪而來。

這母女二人心思各異地說了好半晌話兒,忽有鶯兒來報,說是寶玉又發癲了。母女兩個頓時面面相覷,寶姐姐心下厭嫌,情知又是因着婚書一事,此時便不想去。

偏生薛姨媽一個勁兒的勸說,寶姐姐久不服用冷香丸,難免使了幾分小性兒。薛姨媽心下古怪,於是母女二人不免拖延了幾分。

待往榮慶堂而去,誰知大戲業已散場,只從幾個嚼舌的丫鬟、婆子嘴中聽了個囫圇。又聽聞陳斯遠鬧着要搬走,邢夫人又鬧着出月子來給賈母請罪,母女二人權衡一番,只得往東跨院而來。

當下薛姨媽、寶釵輪番上前勸說,邢夫人直待哭鬧聲引得四哥兒也哭鬧起來,這才略略罷休。

此時早有好事者將東跨院情形傳得闔府盡知,便是連寧國府的尤氏也愕然而來,更遑論氣得頭疼的賈母?

當下便有大丫鬟鴛鴦繃着臉兒來了東跨院。見了諸位主子,鴛鴦見了禮後說道:“老太太打發我來給大太太道惱來了,說是方纔心氣兒不順,一時說了錯話兒,請大太太不要多心,老太太不過是話趕話罷了。

方纔得知遠大爺高中,老太太心下也歡喜着呢,還與我商議着今兒個總要大辦一場……誰知竟鬧成這般。”

頓了頓,又道:“老太太發話了,下晌便在榮禧堂擺酒宴慶賀,一應事務都由太太操辦。”

鴛鴦心下哀嘆,錯非將老太太逼急了,又怎會說這般軟話兒?老太太只覺得一口鬱氣憋悶在心吐不出來,卻情知再這般鬧下去,自個兒裡裡外外不是人也就罷了,只怕也會人心盡失。

強忍着怒火,權衡了一番利弊,便打發了大丫鬟鴛鴦往東跨院而來。

王夫人心滿意足應下。

鴛鴦說道:“我還要往後頭去跟遠大爺說一聲兒。”說着屈身一福,便往後頭而去。

那正房裡的邢夫人聽了鴛鴦所言,頓覺出了口惡氣,也就不再吵鬧。衆人說了些‘大事化小’的話兒,明明口中都在替賈母開脫,偏生句句都在指摘其不是。

待衆人散去,薛姨媽與寶釵回得東北上小院兒裡,母女二人對視一眼,薛姨媽禁不住道:“遠哥兒好能爲!”

寶姐姐面上噙了笑意,心下與有榮焉。中了桂榜也就罷了,能將素來說一不二的賈母逼得服了軟,除了遠大哥還有誰人有這番能爲?

(本章完)

第95章 暗夜浮香第74章 真心第179章 溫香軟玉第203章 不欺心第157章 無獨有偶第156章 窺破第103章 議定第180章 京報登黃甲第81章 鐵檻寺(求訂閱)第171章第10章 傳揚第207章 年禮第61章 書房繾綣第115章 賭第121章 有來有往第166章 往來勾兌第55章 肥肉第207章 年禮第155章 移居第233章 葬花(第二更求月票)第224章 得償所願第110章 兩封請柬第58章 昭兒歸來第8章 一腔熱血勤珍重關於賈政的功名第262章 餘波未消第34章 結交(下)第65章 遞話(求追讀 推薦票)第226章 王舅母登門第18章 雲板叩喪音第238章 母女攤牌第142章 牽線第179章 溫香軟玉第36章 小院旖旎第104章 王夫人謀算第1章 留餘慶秋日閒坐 忽有遠親來投第194章 借用(下)第15章 好個陳青山第29章 裙釵一二可齊家(上)第49章 尤三姐(第三更,求追讀 收藏 推薦票第25章 信重第248章 飲食男女第195章 姊妹反目第147章 風流靈巧招人怨第243章 水做的寶姐姐第180章 京報登黃甲第70章 遮掩第215章 慶生兒刀光劍影第34章 結交(下)第163章 陳斯遠慶生第51章 無獨有偶第93章 又生變故第51章 無獨有偶第97章 還是跑吧!第165章 苟且事第143章 晴雯第70章 遮掩第31章 虛情假意第21章 孫師叔第247章 風月事第172章 各論各的第188章 畫餅充飢賈雨村的軌跡第214章 不及三分第100章 賈璉歸來第92章 奉命兜搭?第70章 遮掩第167章 竊玉第72章 逗弄第87章 襲人(求訂閱)第208章 分身乏術第177章 中秋生波瀾第142章 牽線第213章 良宵花解語第130章 蓉哥兒也氣你了第135章 寶釵心思 邢王合流第244章 奮進爭先賈迎春求個月票第30章 裙釵一二可齊家(下)第182章 一出好戲第93章 又生變故第64章 抱屈(求追讀)第102章 遠 黛之約第219章 敲定第202章 娘第57章 趙姨娘第45章 紅玉心思(週一求收藏 追讀)第115章 賭第6章 賺香菱第8章 一腔熱血勤珍重第188章 畫餅充飢第79章 事發(求訂閱)第251章 姻緣事第71章 女大不中留開個單章求月票第200章 欺人易欺天難第89章 又戲寶釵第26章 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