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王忠嗣的女婿,元載走路腰桿子都硬了,以前見了面不會跟他打招呼的人,如今也都會熱情的走過來,面帶微笑的跟他寒暄一陣,恭賀這位新郎官。
這樣的待遇,只要王忠嗣不倒,他就能一直享受。
「老黃,老黃,你等等我,」
這天,元載下班回來路過大安坊,見到了正要進坊的老黃狗,連忙上前將他喊住:
「走走走,去我家裡飲一杯去,高見呢?喊上他一起。」
老黃狗多少有點受寵若驚,畢竟元載眼下的身份不一樣了,他只是一個兵,
而人家在門下省。
「不敢當啊元郎,我這模樣會驚嚇到夫人的,別了別了,」老黃狗連忙推脫,他是真不好意思,因爲他知道自己是個粗人,三句話裡兩句都是粗鄙之言,
上不得廳堂的。
元載直接上前拉着老黃狗的胳膊,道:
「見外了不是?隋王是我的恩人,咱們是自己人,前幾日實在是太忙,家裡賓客又多,怠慢了右金吾的弟兄們,今日既然撞上,說什麼你也得跟我走。」
他對李瑁的人,是非常看重的,眼下長安都知道,那五十個河西兵是隋王的心腹,而元載平日裡,也都認識,他在長安文沒有什麼朋友,自然而然會將來到長安認識的人,當做朋友。
老黃狗實在推脫不了,無奈只能讓人去坊內將高見叫出來,兩人一塊去,畢竟高見的模樣還算湊活,嘴巴也會說話,不至於嚇到人家府上的侍女。
元載能屈尊與老黃他們結交,但王秀肯定不可能,身份差距太大,不過她還是非常客氣的衝着進府的高見二人點了點頭,然後吩附後廚準備酒菜。
「你們倆是不是在大安坊有什麼正事?我好像總是能遇見你們,」一個小屋子內,三人坐在地上,圍着一個桌子飲酒。
元載親自爲二人倒酒道:「大安坊的事情,我有所耳聞,是關於惡錢的事情吧?」
高見和老黃狗,都是老狐狸,別看他們一個看起來實在,一個看起來醜陋,
其實心裡都精明着呢,如果是別人這麼問,他們會認爲這是在套他們的話,但是元載這麼問,他們倒也不怎麼介意。
因爲古代重媒,你只要當了某一對新人的媒人,那麼他們逢年過節,都會去你家裡走動,關係會越來越親密。
況且,人家在門下省,恐怕知道的比你只多不少。
高見點了點頭,坦誠道:
「我們也是奉命駐守在這裡,每天忙的跟孫子似的,戶部和平準署也已入駐,凡是不按照朝廷規定的價格販賣出售,我們來負責抓人,長安縣的大獄快都放不下了。」
元載點了點頭,笑道:「平準令現在是楊釗吧?
高見道:「是他,不過大安坊管事的可不是他,而是薛大郎。」
他說的這些,元載都知道,門下省嘛,中樞第二大機構,知道的事情簡直不要太多。
幾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韋堅頭上因爲韋堅控制着漕運,而大安坊被李林甫接收之後,從這裡進來的貨物數量明顯下降了很多,改爲從其它城門進,進來之後,也不會再被送入大安坊,而是去了各大城門口的幾座裡坊,由這裡販運至京師各地。
長安城,除了北城之外,東丶西丶南三面城牆的所有城門,一進來兩側的裡坊,必然是一些城防衙門機構以及貨物囤積地,這些裡坊也被長安百姓稱之爲貨坊。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韋堅在意識到大安坊已經脫離他的控制之後,便更換了貨物的入城路線。
但這一舉動,將直接導致李林甫打壓物價變的更加困難,因爲走城門的貨,
就是走陸路,陸路要比水路成本更高。
之所以他們提到韋堅,就是因爲老黃狗剛纔在發牢騷。
最近從大安坊抓的人,都是因爲聽說外面進來的貨賣的價格更高,而朝廷卻在壓他們的價,導致他們賺的沒別人多,一個個的背地裡也在偷偷漲價,甚至將生意向貨坊轉移,以至於老黃狗他們有抓不完的人。
「元郎可知道,韋京尹去過大將軍府,」高見小聲道。
眼下盯着韋堅的,不只是宮裡,李林甫丶李瑁丶甚至李適之,都在盯着韋堅,右金吾有成衛京師之責,自然更容易發現韋堅的行蹤,即使長安的不良人一直在給韋堅打掩護,但還是沒有瞞過金吾衛。
元載聽罷頓時皺眉:「韋京尹拜渴大將軍,應該很正常吧?畢竟府上有喜,
近來去過大將軍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高見道:「但是他不正常,他去的次數太多了,而且都是夜間去了,試問,
誰道賀是晚上去?」
元載頓時臉色一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是個頂級聰明的人,一下子就看出問題在哪了。
王秀不止一次跟他說過,她爹是最受聖人器重的,聖人也最是信任她爹,
也就是說,他這個老丈人,不能有聖人之外的立場,否則將極爲不利。
而韋堅鬼鬼票票的入府秘議,就算談論的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但是別人可不會這麼想。
所有人都會認爲,韋堅在尋求王忠嗣對太子的幫助。
這個狗東西,我老丈人才回來幾天?
「你們是怎麼發覺的?」元載沉聲問道。
高見道:「我也是聽其他弟兄說的,據說眼下在暗處,好多人在盯着韋堅,不單單是我們,元郎是自己人,我纔跟你說這些。」
元載這下子慌了神了,好多人在盯着,那麼會不會有宮裡的呢?
他現在已經沒有聊天的心情了,高見和老黃狗跟他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迴應着,心思早就飄遠了。
這樣的態度,很容易會讓客人認爲,人家在逐客了。
所以高見給老黃狗使了個眼色,兩人起身告辭。
元載一臉愧疚道:
「是我招待不週,好在兩位兄弟平日就在大安坊,咱們有的是機會暢飲,我送送你們。」
元載確實不好意思,是他叫人家喝酒,卻沒有讓人家喝盡興,地主之誼不到位啊。
離開元宅之後,老黃狗笑呵呵的頂了高見的肩膀一下,道:
「我剛纔還納悶,你跟他說這些幹什麼,只看他後來的神情,可見事情很複雜啊,還是你機靈,怪不得咱們阿郎近來這麼器重你,你小子說實話,你到底知道多少?」
高見笑了笑:「武老大天天在我耳朵邊,聽的多了,猜都能猜出來了,
咱倆現在身上擔着重擔,阿郎自然會告訴我一些事情,免得我辦錯了事,你也不想想,爲什麼那麼多人眼下都在盯着大將軍府?肯定是在防着韋堅這類人,反正不會是防着大將軍,告訴元郎,也是一份人情嘛,人家現在金貴了都能請咱們喝酒,可見是個有情有義的。」
其實高見自己,對於韋堅的事情也是懵懵懂懂,而他之所以告訴元載,完全是憑直覺。
直覺告訴他,可以透露。
他要是沒有這股子聰明勁,李瑁也不會放心將他放在大安坊,尤其是接觸薛和露之後,高見變的更機靈,有意無意之間,都在模仿薛和露。
其實,有些事情,是不能跟下屬說的,避免漏泄,但是呢,你要交代的不清楚,下屬做事容易出現方向錯誤。
這無疑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而李瑁,只能選擇適當的指點和暗示,而且只會對那些信得過的人。
什麼人信得過?心眼少的和不會耍心眼的人,當兵的無疑最爲符合。
只是你能領會幾分暗示,全看個人智商,同一個老師下面,也有差學生和好學生嘛。
元載當下無疑是非常着急的,第一時間去找他的妻子。
「韋堅恐對泰山不利,」元載關上門之後,着急忙慌道。
稱呼岳丈爲泰山,就是從開元時期開始的,源自於張說的女婿鄭鎰,沾了老丈人的光,得以跟着基哥封禪泰山,封禪大典結束之後連升四級。
李隆基後來在宴會中見到這小子一下跳這麼高,於是詢問左右。
有一名叫做黃幡綽的伶人回答說:「此泰山之力也」,意思是靠着他老丈人,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稱呼岳父爲泰山,漸漸流傳開來。
不過到自前爲止,僅限於頂級大官,級別不高的,還是稱丈人。
已經清點了好幾天,如今還在清點自己嫁妝的王秀聞言笑道:
「他有那個本事嗎?元郎是杞人憂天哩。」
元載頓時錯,完續子,妻子恐怕是看不明白這其中的道道。
他了解王秀,也瞭解他們的父女關係,心知說動王秀去說服老丈人,夠嗆能成功,老丈人那性子,在大事上面絕對不會被女兒所左右。
這可如何是好?
「你在想什麼啊?韋堅怎麼了?」王秀見丈夫癡癡發呆,好奇詢問道。
元載回過神來,欲語還休,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總覺得韋京尹這個人,問題很大。」
王秀忍不住笑道:「別亂想了,你現在的品級,還夠不着人家呢,這裡是長安,除了聖人,沒有人可以對我阿爺不利,韋堅差得遠了。」
元載心裡嘀咕,沒想到吧,再這麼下去,還真就會惹出聖人,我可不能讓老丈人出事啊,他出事了,我與十二孃也好過不了。
於是他沉吟片刻後,離開家門,直奔隋王宅。
他不是要見李瑁,而是要見他的大恩人韋妮兒,寄希望老韋家能讓韋堅收斂一點。
李瑁的身份,註定了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就算關係近,也不是說見就能見。
人嘛,總會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有時候就是好哥們來了,但是心情不好,也是不會見的。
元載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輕易不敢去麻煩李瑁。
他在隋王宅的客院等了兩個時辰纔等到韋妮兒,也一點沒覺得對方怠慢他,
誰還沒有點事啊,畢竟自己來的也太唐突了。
本來侍女已經拉起了簾子,將元載阻隔在外,讓他隔簾與韋妮兒談話,但是韋妮兒還是讓人將簾子撤下了。
「元郎不是外人,沒有這個必要,」韋妮兒道。
她現在月份大了,肚子已經挺起來了,所以按照習俗,見外人是不能見面的,不過她還是給予了元載優待。
簡簡單單一句話,極爲收攏人心。
「近來睏倦,睡覺已經不分時辰了,困了就睡,」韋妮靠坐在一張軟塌上,
朝元載笑道:
「奴婢們不懂事,現在纔將我喊醒,殊不知元郎夜裡來此,定有要緊的事情。」
元載頓時受寵若驚道:
「是我唐突了,明知時辰不合適,還是冒味前來,但是這件事,看似無足輕重,但我卻認爲,影響巨大,所以心急之下,叨擾孺人休息,罪過罪過。」
「無妨的,」韋妮兒擡手笑道:「說說看,究竟是什麼事情,值得元郎如此緊張。」
接着,元載便將事情敘述了一遍。
韋妮兒聽的越發皺眉。
她最近在養胎,所以外面的事情一概不聞不問,畢竟沒有比自己肚子裡孩子更爲重要的事情了。
古代早產特別常見,而早產出事的文特別多,她現在懷胎八月,是處在早產的危險期,自然是要精心養護,輕易是不見人的。
元載今天是走了狗屎運,前來求見的時候,本來大門口的侍衛一聽說他是求見韋孺人,壓根就不讓他進,正好撞見武慶出來,纔給他通融了一下。
李瑁將元載當回事,武慶自然不會怠慢。
「是高見跟你說的?」韋妮兒燮眉道。
元載點了點頭:
「高見兄弟絕對不會誰我,事情是否屬實,我請家妻派人回府上打探一番便知,若是真的,大將軍可是犯了大忌了,韋京尹做事,出格了。」
韋妮兒點了點頭:「公輔(元載字)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勸韋堅?」
「不敢不敢,」元載連忙擺手道:
「孺人正在關鍵時期,千萬勿要操勞,可通知族內,適當規勸,這樣對大家都好,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韋妮兒笑了笑:「看樣子,十二孃沒有聽明白?」
元載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她似乎覺得很尋常,但我從中嗅出危險的味道,茲事體大啊。」
韋妮兒沉吟片刻後,道:
「你且先回去,我這裡會設法應對,你等我消息,但是不要外傳,也不要去見大將軍。」
「是,公輔這便告退,」元載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