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前一天, 北小武早早去了墓園,送了一束黃色的菊花給北天貴。微風陣陣,吹得墓旁的松樹沙沙地響。他覺得那應該是北天貴在埋怨他, 這麼久了他還讓他揹負着酒駕的冤屈。

從墓園回來, 路上路過一所小學, 正是孩子們去上學的時間, 父母牽着小孩的手, 有些嘮叨有些歡笑。

北小武突然就想到了小時候,第一次上學、第一次開家長會、第一次拿成績單、父子倆一起釣魚、一起泡澡、一起理髮、北天貴把趴睡在書桌上的他抱回小牀……

以前不覺得怎樣,以後卻再也不會有了。

北小武氣自己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視線模糊、鼻子酸澀, 他恨自己總是在瞎琢磨卻沒有真的做些什麼,也恨自己表面堅強其實非常懦弱。

小男孩從墨綠色的皮卡上跳下來, 站在路邊, 等爸爸鎖了車牽着他的手, 兩人一起朝學校走去,背影漸漸變得模糊……

就是在今天了, 北小武深吸口氣,仰頭看天,一片枯葉剛好被風從樹枝上捲起,打着璇兒地飛往遠處。

原本,他只請了半天假, 計劃去墓園送束花就回學校。打了車, 他再次撥通老師電話, 說下午也不想去了心情着實不好。老師很理解的批了假。

北小武讓出租直接送他去店裡, 因爲這天聖誕, 會有銷售活動。

曹向虎正忙得分身乏術,雖然手術已經過去一個多月, 可傷口一直不算恢復的很好,甚至偶爾還會抽痛。他看到北小武突然出現,跟得了救星一樣,轉手就讓他幫忙接待一家客戶。

北小武和往常一樣,耐心謙和地接受所有工作,每一個回答都令客戶滿意。

傍晚,送走最後一組客戶,北小武幫曹向虎數了數當日的訂單,在會議桌上擺了一小排,有“雙旦”活動的加持今天一天比過去一個月籤的單還要多。

“小武,今天多虧你了。”曹向虎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親暱地揪揪他的耳朵。

北小武累得頭腦發昏,卻含着笑,“哥請我吃頓好的唄?”

“吃啊,必須吃,哥親自給你做,你想吃啥都行。”曹向虎激動地收拾好付了訂金的單子,一攬北小武的肩頭,“走!”

北小武知道曹向虎缺錢,不可能請他下館子,所以並不介意回家做飯吃,其實北小武正希望這樣,畢竟如果要是真做些什麼,在那種骯髒陰暗、鄰里之間互不往來的出租屋裡反到更方便些。

於是,兩人在附近的農貿市場買了些菜和熟食,步行去了城中村的出租屋。

廚房油膩狹窄,曹向虎一個人站在裡面就容不下第二個。北小武站在門口,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盡力把氣氛弄得輕鬆愉快。

終於,幾個小炒擺上桌,兩人對着一方小桌面對面坐了。北小武敬曹向虎酒,看着他一杯杯地喝下白酒,自己假借晚上還要回學校只喝了點啤的。

“哥,給我說說唄,”北小武假裝無心,“去年怎麼賺的那一大筆錢。”

曹向虎幾杯熱酒下肚,加上籤約不斷心情很好,雖然不記得有沒有對北小武提起過之前的那筆大買賣,可還是幾分賣弄地開了口。

畢竟,在他眼中,北小武只是一個城裡長大的傻小子。

“呵,”曹向虎挑眉,“不過是幫人弄弄車。”

“哦?”北小武表現出很好奇的模樣,“怎麼弄哦?”

“說起這個,也是很有意思,”曹向虎眼神迷離,掃了之前屬於阿苗如今卻空蕩蕩的牀鋪一眼,笑,“大概是兄弟間的怨念?”

北小武耳根一動,整個心都提起來了,“什麼意思?”

“大概是兄弟兩人有了矛盾,一個想給另一個吃點教訓,所以就找個人在車上動點手腳。”

北小武猛然起身,這和他之前的猜測基本吻合,兩個兄弟想必就是北天貴和宋志和了。

曹向虎看北小武突然起身,有點驚到,隨後看到北小武只是抽身又取了瓶酒,便自顧自地開始說。

“你家住的那個小紅,爲啥子邱老大沒再找她家人的麻煩,你知道不?”

北小武暗暗開了錄音功能,把手機扣在桌上,“不知道。”

“那個丫頭片子,居然跑去古建街找東家做事,還和警察打交道,真是……”

北小武不知道遲小紅偷偷把自己和李梅的照片發給邱老大的事情,對這一斷有點懵,“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想知道去年那樁大生意嗎?現在告訴你也行,反正你也學修車,以後說不上有活還能拉你一起做,”曹向虎又灌了口酒,“那樁生意正是邱老大介紹給我的,在古建街,所以看到那個丫頭傍上一個警察,怕事情暴露就不敢再找她家裡人的麻煩了。”

那是去年十月左右,好賭的曹向虎從老家逃出來之後,在一個修車廠跟着師父開始學習汽修。他以前在老家和阿苗跟着一個師父學過農機修理,自以爲有點本事,對老師父的話很不放在心上。時間久了老師父也不願意教他只當是個普通勞力,工資很低。

曹向虎那時候欠着邱老大好幾萬,利滾利的很快就把家裡老底都交出去還不夠。於是,他在古城也算一邊打工一邊躲債。

可是沒想到,邱老大還是不遠千里找到了他,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邱老大不但沒有逼他還錢,還給他介紹了一條生財之路。

邱老大說,只要聽他的話幫忙改一改車就能得到十萬塊的現金。

十萬塊,對當時月收入才兩三千的曹向虎來說是巨大的誘惑,加上接受了這個買賣還能把之前的債全都清了,越算越是合算。

曹向虎接受了,任務是給一輛墨綠色的破皮卡動動手腳,直接弄成剎車失靈就行。

曹向虎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後怕,他幾次潛入古建街的停車場,總會被人打斷。於是從十月初接手一直斷斷續續到了月底纔算是終於換掉了剎車片。

曹向虎把這一切當個功勳說給北小武聽,北小武一汪熱淚含在眼中,虎牙緊咬脣角硬生生咬出了血。

“所以,你就換了人家的剎車片?”北小武需要極大的毅力才能控制聲音不會變調。

曹向虎卻嘿嘿一笑,“是啊,十萬塊,還把以前欠的錢都清了。”

他言外之意,這是一樁多划算的買賣,只是換掉一個剎車片而已,雖然爲了找這個機會前後周旋了一個月,但總歸還是非常划算。

“呵,”北小武勾起一抹瘮人的笑,“你知道那車主姓什麼嗎?”

曹向虎搖頭,想到那一大筆堪稱從天而降的錢似夢似幻,沉醉往事無法自拔。他那時候只認車不認人,邱老大自然也不會把車主是誰交代的那麼清楚,只是讓他換掉剎車片就行。關於爲什麼有人會背地裡搞車主還是回老家再上賭桌時聽邱老大說的。

“他跟我一樣姓北,叫北天貴。”北小武咬緊牙關艱難吐出這幾個字後,長長舒出一口氣左右活動頸椎捏了捏拳頭。

直到此時,醉意朦朧的曹向虎才隱隱意識到哪裡不對。但是酒精已經徹底麻痹了他的神經讓他反應遲鈍,站起了身卻搖搖擺擺。

北小武收起手機揣回口袋,起身揪住了曹向虎的襯衣領子。在猛力把人推向身後大衣櫃時,北小武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可以有如此大的力氣。

“砰砰砰!”他一連往曹向虎腮邊猛擊三下,對方當場噴出口鮮血,濃稠的血沫裡還和着顆牙。

“你個蠢貨!”北小武用膝蓋猛頂曹向虎下腹,他最清楚刀口的位置,曹向虎曾讓他幫忙清理過發炎的患處,“你殺了人,連對方姓什麼都不知道!”

曹向虎被北小武兩膝蓋頂得渾身抽痛,這種痛比他當初急性闌尾炎發作時還要痛苦得多也意外得多。

“噗……”曹向虎又噴出口血,手腳發顫。

北小武松開手,曹向虎就像只斷線的木偶癱在了地上。

“殺人?!”曹向虎難以置信,氣若游絲地吐出這兩個字,用盡全身力氣擡頭看向北小武,“他死了?!”

北小武又擡腿一腳踹在對方肩上,撲過去揪住曹向虎的頭髮,“他死了,死於去年的今天,你個畜牲、你個蠢貨,你他媽□□都不知道殺的是誰!”

此刻,北小武雖然沒有挨一拳,狀態卻並不比曹向虎好,埋藏心底已久的那顆炮彈終於炸了,傷了別人更傷了自己。

“你說是邱老大讓你做的?”北小武撕扯曹向虎的頭髮,硬生生把對方的臉擡起來對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邱老大,這個曾經出現在遲小紅生命裡的剋星居然與北天貴的死還有關係。

曹向虎口鼻滿是血跡,全然陷入自己竟然殺過人的強大震驚中無法自拔,哭喪着臉,喃喃,“他死了?他們只是說給他點教訓,不可能……他在城裡開車……剎車失靈後果沒那麼嚴重!”

“沒那麼嚴重?”北小武扇了曹向虎一個巴掌,“你說兄弟矛盾是怎麼回事兒?”

曹向虎被北小武搖得頭暈目眩,生理性淚水從眼角迸流,鼻涕和鼻血滴滴答答地跌落在前襟上,樣子已然十分恐怖。

“對不起,我……”曹向虎已經被北小武弄得徹底清醒,他根本沒想到那個傻傻地、聽話地、好哄的小孩居然會突然變成另一副邪神的面孔。

他有點怕了,不知道在北小武手下自己還有沒有命活。

剎那間,曹向虎不知道從哪兒摸出把切水果用的小刀,猛地戳刺北小武。他或許當初只是爲了錢也根本沒有想過一個小小的剎車片就能真的把人殺死。

邱老大明明說過的,那個人後來發現了剎車片的事情,自己是開車廠的,早就換掉了。

北小武沒有躲閃,他其實更渴望用身體上的疼痛來替代精神上的痛苦。

然而,那一刀扎進了他的左側小臂,很深卻依然沒有想象中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