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航依言接過畫紙,輕輕卷好,未多想,悄然於第二日拿到了運京最大的畫樓——唯寶齋。
唯寶齋,是近幾年才興起的一家畫樓。此樓不僅爲當朝著名才子韓餘的直屬畫樓(即韓餘的作品只在這裡出售),更珍藏了不少著名已故大師之罕見真跡,傳聞經此樓品評甚佳的作品,都會成爲各收藏者爭相競買的對象。
林宇的第一幅畫作——“雪梅”便是在此樓出售的。
她賣畫的目的,只爲了能掙得更多銀兩,不管在哪裡,沒有錢都是不成的。在藥鋪工作的那些收入,僅夠養活她們。但她若想做更多的事情卻不能。於是,林宇想到了賣畫。她看到這世的畫作都比較粗狂隨意,只求形態大致相似,並不求細膩,特別是人物繪畫,還比較呆板,她不知她前世所持的繪畫理念是否能得到這裡人的肯定。她前世的國畫老師曾說她的畫形神皆俱,能達到此功力的人可謂大家,就試着先用國畫出紙法,畫了一幅梅。
爲表現其傲霜凌雪之神,她用腕力和臂力運筆。
這時期的人畫梅多是墨梅,即用濃濃淡淡的墨水暈染而成。爲了突出新意,增加韻致,她想採用一點色彩,以色點紅梅,卻爲沒有找到合適的硃砂犯難,於是她咬破了手指,將自己的血就梅形,點上。一幅“血梅”就這樣出來了。當然,畫名可不能叫“血梅”,免得嚇了人家,即改爲:雪梅。
當時林宇和小航拿着“雪梅”遞到唯寶齋執事面前時,他看了半天也估不出個價格。只是問她畫的那花兒爲何這麼紅。
林宇笑道:“此乃我家公子特製顏料,我等也未可知。”
“那請問你家公子想開個什麼價格?”
“二十兩白銀。”她毫不猶豫的叫價,這可是她的血染成的呢。
只見執事猶豫了一下,稍頃,便取出了銀兩。
林宇沒想到如此順利,也很高興她的作品能被他們接受,於是,一個作畫掙錢的計劃在她心中就此形成。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她的“雪梅”,得到了一個知名人士的青睞。
唯寶齋之所以能得到韓餘的所有作品出售權,只有一個原因,就是韓餘即是唯寶齋的主人。
那日自她們走後,那執事便立即送交韓餘。他看後,只說:“以後但凡見此人作品,立購之,並速報與我。還有,若下次他們再來,加銀至三百兩,並務必邀其主與我相見。”執事聽後,大感驚異,要知道,這三百兩,對於一個還名不見經傳的畫家的畫作來講,已經是天價了。
看着那血染的“雪梅”,韓餘卻想,“此作神色甚佳。能以血做梅,畫出如此驚人畫作之人,卻深在庭市人未知,臨風,你到底是誰?”
有了第一幅畫的經驗,林宇深感這裡顏料的匱乏,便開始研究如何研製更多的顏料。國畫顏料有礦物顏料和植物顏料之分。依前世的記憶,她研製了幾種礦物顏料,有硃砂、朱膘、銀硃、石黃、雄黃、石青、石綠、赭石、鉛粉,泥銀,又用貝殼磨出了蛤粉;此外,她還試着從植物中提取了一些色調,如花青、胭脂,並嘗試着將他們融合應用,效果不錯。顏料的製作,使得林宇今後的畫作中色彩更加豐富豔麗,也爲後世開創了一種新的作畫理念。
數月之後,林宇又作了第二幅——月下獨奏,正是那以傅梓鳴爲原型的畫作。
小航拿着它再次來到了唯寶齋。
執事一見,便笑嘻嘻的迎上來道:“上次的‘雪梅’,我家主人非常喜歡,他說但凡有你家公子的作品將一併購之。我們還盼着你何時再來,可盼着盼着數月已過,還道你們換了賣家又或不再作畫,這下總算是盼到了。”
聽此一說,小航也暗自替姐姐高興。
只見執事接過畫,小心翼翼地展開,那一幅不似人間之境便展現眼前。
“好一幅月下獨奏啊!形雅韻,其態自若,意境悠遠。”執事也不由連連稱讚。“敢問你家公子要出多少價錢?”
“五十兩白銀。”小航答道。
“我們出三百兩買了。”雖聽小航報出低價,執事卻不敢自作主張,畢竟主人之意不可違,而他也不是那種貪小便宜之流。“不過,”他忙補充道,“我家主人很想見見你家公子,不知可否約個日期相見?”
“這個。”小航萬沒料到一幅畫竟會引起別人對姐姐的興趣,她們賣畫,都是在隱姓埋名易容之後悄悄出去賣的。她一時也不知如何主張,只得道:“待我回去稟明公子再作答覆。”
“好,明日我將在此靜候佳音。”執事笑道。不想再做停留,小航趕忙接過三百兩白銀,匆匆離去。
前腳一走,後腳又踏進一人。一襲白衣,謫仙之姿,不是傅梓鳴是誰。
執事還正收拾着臨風之畫,卻只聽傅梓鳴道:“剛纔那幅‘月下獨奏’,我買了。還有,以前她曾賣給你們的那幅,我也一併買了。八百兩,這是銀票。”說完他便將銀票遞上。
執事口瞪目呆地看着他,暗想做了這麼久,還沒遇到過連畫都沒看就誇大價買畫的買主。只是,這畫的售予權不在他執事。於是他道:“此事還得容我稟明我家主人才可定奪。”
“哦?”傅梓鳴峰眉一挑,“可是嫌價格低?”
“不不,公子不要誤會。只是我家主人對此人之畫深感興趣,並令我們但凡見到一併購之。故,我們也不敢將其妄自賣出啊。”不知爲何,執事就是不想讓這個神仙似的公子誤會,連帶的還解釋了一通。
正猶豫間,卻聽一聲傳來:“是什麼事,讓我的執事犯難了?”人未至,聲先到,藍衣飄飄,紙扇輕搖,一人走了進來。狹長的鳳目,性感的朱脣,挺直的鼻樑,數不盡風流樣,卻盡數表現在這男子身上,真是星光璀璨,顧盼生輝。
兩人雙目相視,都暗自爲各人之風流氣韻所折服。將傅梓鳴引入內廳,韓餘道:“在下姓韓名餘,不才唯寶齋樓主,敢問兄臺如何稱呼?”
“在下傅梓鳴。王樂及藥鋪掌櫃乃家父。”見其開誠佈公,傅梓鳴也一派坦言。
“哦?原來是傅兄,幸會幸會!貴店的藥丸,可是享譽全國啊。”韓餘笑道,“豈不知傅兄也是好書畫之人?我這樓裡藏品甚多,有前吳國大師秦怡的青竹,還有前嶽國孔方之的仕女圖,你看正中庭上那幅,正是我樓裡的鎮樓之寶:宛花。相傳爲前嶽國皇帝爲其深愛女子所作。不知傅兄以爲如何?”
看着那幅‘宛花’,傅梓鳴眼神一沉,卻道,“我只想買臨風之作。”
韓餘沒想到他如此執着於臨風的畫作,要知道這個臨風,到目前爲之,據他所知也只出有兩幅作品,且兩幅都在他樓內,尚未賣出,而這傅梓鳴又如何得知。只有一個原因,於是韓餘問道,“傅兄是否與臨風相識?爲何執着於他的畫作?”
眼神微柔,傅梓鳴答:“我仰慕她已久,很喜歡她的作品。”
看着那泛着柔光的雙眼,韓餘隻覺有些刺眼,便道:“聽君一說,自是瞭解他,不知臨風爲何樣人士?竟深得傅兄如此傾慕。”這麼說,他卻心想,那幅“雪梅”,作畫風格不拘一格,超脫於現世畫風,可謂自成一派,他也很是喜歡,很喜歡那幅畫中體現的梅之錚錚傲骨,想着不知是怎樣的人才可畫出這種神色俱佳之作,也不由心生結識之意。心下決定,對於“雪梅”,他斷不會賣出。
而傅梓鳴卻不想多說關於臨風之事,只回道:“臨風其人我不便多說,還望見諒。”他和傅掌櫃其實早已知曉林宇的女兒之身,也看出他們的易容之術,只是不點破。作爲一個資深醫者,對男女體態他們可是一看便明瞭的,卻不知易容下遮掩的是如何姿色。他只想等着哪天小林親口對他直言。
他那天晚上聽了林宇的心意之後,眼看她匆匆離去,不忍阻攔,卻不由自主地走近了林宇的房間。
“咦,姐姐畫的不是傅公子麼?”房外的他,聽到小航這句話,心裡一喜,暗道原來小林心裡真的有他,又驚異於她居然還會畫畫。卻又聽林宇道:“拿去賣了。”傅梓鳴頓時心裡一緊,悶氣便生,直想衝進去把這丫頭給收拾一下。回到臥房,他便決定,還要好好了解她的一切。於是第二日,便悄悄跟蹤了小航,一道來到唯寶齋。
接過執事手裡的“月下獨奏”,韓餘仔細端詳,心下暗贊:他的畫,又一次帶給他巨大的驚奇,這次的意境與上次截然不同,人物粗中有細,色彩也更豐富。卻不知他如何調配這些顏料。韓餘看着畫上的撫琴之人,再看眼前這男子,作爲一代畫師的他,隱約明白了畫中之人與傅梓鳴的關係,也不惱其對臨風之事的緘默,笑道:“既然傅公子如此喜好臨風之作,這幅‘月下獨奏’,就三百兩白銀賣與公子了。只是,那幅‘雪梅’恕不出賣,還請公子見諒。”
見韓餘態度堅決,傅梓鳴也不好多說什麼。心想小林的作品得人如此欣賞,也應該爲她高興吧;既然作畫是她的興趣,就不該遮掩了她的光芒;只是,爲何心中隱隱略有不安。
於是他付了銀票,小心接過畫卷,道謝後轉身離去。
看着那白衣男子遠去的背影,韓餘的眼神流露出一抹興味意長:“臨風,我是對你越來越有興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