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小航的回敘,林宇不由喜上眉梢,不想她的作品這麼快就得到了當世著名畫樓——唯寶齋樓主的肯定。看來憑己之力,以後暢遊天下的心願是指日可待了!
驚喜之餘,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邀約。
可她卻不知,唯寶齋的樓主卻是那當朝有名的風流才子——韓餘。
韓餘,前三國之吳國人,前朝爲翰林世家。其父韓植乃一代鴻儒,深受三國學士擁戴。吳國滅後,元帝爲籠絡各方學士,便讓兩個兒子拜韓植爲師。於是,韓餘也就成了元帝兩子的伴讀。七歲便會吟詩作賦,而他第一次開口歌頌的正是梅。自弱冠以後,其書畫又漸聞名於世。後被景帝欽點爲狀元,一時風光無限,前程似錦。這年青才俊,才雙十年華,生得一副迷死人不償命之面孔,傳聞其風流多情,又尚未娶妻,惹得運京城裡各小姐芳心暗許。而此人喜流連於花坊之間,又常爲煙花女題詩賦詞,故頗受各煙花女們的擁戴,運京各大妓院也都向他開着綠燈。
天下兩大文化娛樂中心,一是京都運京;二是江南的吳國舊都南齊。都說運京何處最銷魂,竟在東城花雨坊,而坊中最出名者當屬翠微閣。
韓餘第一次與林宇的邀約,正是在這運京第一名妓院——翠微閣。
都說女大十八變,林宇望着鏡中日漸變化的臉,心中不由得隱隱擔憂。看着這張臉,可以想象以後會是如何的傾國絕色,但自古紅顏多薄命,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自己生得平凡。
因去的是聞名的妓院,林宇並不想對臉部做易容,換上男子的青衫,腰帶白玉佩,挽起一束長髮,用白色髮帶在頭上寄了一個結,拿起一根玉釵,這是母親留下的遺物,她將其斜插於髮結中。銅鏡中立現一風度翩翩俏公子是也。
翠微閣之所以出名,不僅僅憑其旗下的七大美姬,還在於其一流的服務和讓人不得不服的高姿態。故而,京城人士想要去翠微閣享受卻也絕非易事。
林宇剛立於閣院門口,便有一妙齡女應侍上前招呼,看到林宇,她不由呆愣了半晌,卻見是生客,便先把林宇帶到了大廳中,用一種有青花印記的茶杯給她上茶,隨問了她的名諱,有否熟人相引。林宇答:“鄙人臨風,唯寶齋樓主相約於此。”應侍聽罷,遂又將她引至二樓的青花閣。剛近閣外,便聽閣內隱隱傳來一女子的嬌笑之聲。林宇整了整衣角,隨着應侍踏步走了進去。
閣內,一男子衣着淡紫長衫,上繡銀色細菊,腰佩碧玉,一雙鳳眼瀲灩,修長的手指輕握紙扇,薄脣微翹,含笑間情挑身邊的女子。應侍報了林宇的名,便徑自離去。只見那男子懶懶地擡眼,卻在看到林宇之後閃過一絲驚豔。
“好俊的公子啊!”那妖嬈女子毫不掩飾地看着林宇,輕笑道,“怕是那號稱冼國第一美男的昱王也要自愧不如了。呵呵。”
經此一說,那男子眼眉一挑,嗔道,“哎,婉娘真是薄倖,見了新人忘舊人。上次對昱王是念念不忘,這次又對我家臨兄頻送秋波,怕是早把我這老相好拋到九霄雲外了。”說着修長的手指輕點了一下桌面。
婉娘見狀,忙收回目光,幫林宇和男子沏了茶,“韓公子真會說笑。奴家再忘也不會忘了公子呀。”說罷便悄然退下。只留林宇和那男子二人在閣中。
男子目光緊盯着她,從上至下掃了她全身,看得她直發毛,便見他起身一躬,道:“在下韓餘,久慕臨兄才華。故相約翠微閣一敘,今日一見,卻不想臨兄如此年輕,真嘆一代英雄出少年啊。來,臨兄請坐。”
一聽到韓餘這名號,令林宇心裡一震,早已聽聞他的舉世才華和風流豔事,一時有些後悔自己爲何不易容,卻只能賠笑道,“原來是韓侍郎,真是幸會。在下拙劣之作,又何幸能得韓大人賞識。”
看着林宇這一笑,韓餘頓覺萬花失色,不由呆了一下,愣了數秒才恢復。遂微笑着將她引至他身旁,她依言坐下。
輕搖紙扇,感覺陣陣清風伴着淡淡茉莉香拂面而來,他那帶着磁性的嗓音在林宇耳邊響起:“想必臨兄也是第一次來這翠微閣吧?”她點頭。
他復又笑道:“這翠微閣,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第一次來此,應侍見你是生客,便要先打茶座。所謂打茶座,即是將你帶至大廳內,用一種有青花印記的小茶杯給你上茶。此時會有人拿來一本‘菜譜’,上面畫有翠微閣內所有待召女子,若有中意者,而那女子亦願意,那麼她便會泡好茶親手捧給你。如女子不願意和你交往,你就必須另覓他人。有了相好,以後纔可隨時光顧這翠微閣。”
韓餘見林宇聽得興味勃勃,啜了口茶,又繼續道:“第二步叫出場,場分酒場、戲場、遊場。你若有了相好的女子,可以在京城內的各大飯莊、酒樓、戲院、莊園、遊船叫她來作陪。”
“天,這就是所謂的三陪服務!”林宇驚歎道。
“三陪?”
看着韓餘那不解卻又邪笑的眼神,她解釋道:“三陪就是:陪吃、陪喝、陪玩。”
“恩,臨兄這說法還真是貼切。”他滿面笑容地看着她,“最後就是吃花酒。若你與閣中女子熟識之後,可在閣中擺酒宴客,吃了花酒後,算是正式與其結歡好之喜,你纔可留宿翠微閣。若想獨包那相好的女子,則以後該女的所有花費及下人的安置費用均由你一人承擔。若你包的是一名未□□的雛兒,那花費可就更多了。”
林宇恍然一嘆,“原來這就是翠微閣‘紙醉金迷’的生活。”不禁問道:“不知韓兄在這裡又包了多少女子?”
“呵呵,”似乎聽出了她話中的諷刺之意,又或不想讓她誤會,韓餘一本正經地解釋,“我只是爲這的‘菜譜’填畫而已,因爲幫了他們把這裡的女子畫到‘菜譜’裡去,我就跟她們很熟識了。平日也偶爾叫她們出過局,至於留宿,卻是沒有的。”
“恩。”她點點頭,看來外傳這韓餘常流連於花叢間,是有點誇大了,複道:“俗話說:‘美酒雖好,卻不可貪杯’,這翠微閣的軟香如玉,雖誘人,如果流連忘返,深陷其中,就會消磨人的志氣。
記得我師傅曾對我說,前三國時期,動亂不堪,他曾孤身夜泊嶽國都城內的秦淮河,卻看那班官僚還醉生夢死,在河畔與煙花女玩樂。當時,他聽到煙花女唱着嶽王作的《夢宛花》,不禁感慨道:‘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夢宛花》’。”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夢宛花》’”默默唸着詩句,韓餘的眼神先是驚詫,詫的是看她小小年紀,卻有如此見地;後又漸轉深沉,暗暗深思是怎樣的境遇,造就了她少年老成,憂國憂民的個性,深深看着林宇,道,“不想君如此年輕,卻對世事有如此深刻見地,實令我敬佩。不知臨兄師尊是誰?臨兄多大年紀?家住哪裡?”
林宇輕茗了一口茶,暗想還是不要讓他知道太多的好,復編道:“我是個孤兒,從小爲師傅收養,隱居於某山中。如今師傅已仙逝……”說到此她眼神黯淡下來,目光飄渺,直視遠方,彷彿看到了師傅在世時的音容笑貌。韓餘見她傷神,不由爲她添了茶。停了停,複道:“我則與兩個師弟四處漂泊。今年十四有餘,到運京逗留已有數月,偶爾賣畫,只爲掙些盤纏。”
“才十四啊!那我以後叫臨弟可好?”聽了臨風說他仍獨身,韓餘喜道。
林宇覺得她從前世母親那學來的演技已經很不錯了,可這傢伙怎麼會一臉喜像,總該表現出同情她這可憐的四處漂泊的孤兒的神情吧,她瞪了他一眼,納悶地點了點頭。這無意的一瞪,在韓餘眼裡看的卻是萬種風情,按下內心的躁動,韓餘道:“以臨弟才學,又爲何不考取功名?寧願深藏於市井之中?”
“我不喜朝堂上的紛爭,很羨慕師傅的逍遙,如今這漂泊生活,我很享受。”林宇笑答。
看着她的笑容,聞着她身上散發的淡淡藥香,韓餘又一次愣了神,看到她頭上的玉釵,心中頓時一顫。又似無意地掃了一下林宇的頸部,看到那明顯的喉結,不由大嘆,內心直喊:“天!難道我真的要爲這男子所迷了?我愛的是女人,絕對沒有斷袖之癖!”
似乎爲了驗證心中所想,韓餘叫來了婉娘,接過婉娘呈上的一本精緻的銀色“菜譜”,卻親自爲林宇介紹:“翠微閣的‘菜譜’是分等級的,就像這裡的女子也分等級一樣。等級不同的女子相貌會畫在不同的‘菜譜’裡。而翠微閣裡最出名的七大美姬則畫在這本銀色‘菜譜’中。”說着把“菜譜”翻開道:“臨兄可有聽聞這七大美姬?”見她搖頭,他得意一笑:“七大美姬,即是梅、蘭、竹、菊、蓮、丹、鶴。這七位美人,除了丹姬已被司馬大學士獨包,其他六位,雖聽聞相好甚多,卻都未曾有留宿過客人。她們之所以出名,卻不僅僅在於她們的美貌。梅姬喜弄文學,蘭姬擅歌舞,竹姬長於舞劍,菊姬善書畫,蓮姬於琴瑟聞名,鶴姬棋藝了得;丹姬算是全才,琴棋書畫皆有染指,卻不精。”韓餘一邊說着一邊在“菜譜”上給她分別指出那七位美姬。
林宇看着她們,心下卻想:“在這男權主義甚盛的世道里,她們卻能活出如此個性,又或把男人玩弄於股掌間,令我這21世紀的後人也不得不欽佩。”
復又聽韓餘道:“今日我們就賞蘭姬的歌舞吧!”
她點點頭,也對這些女子產生了興趣。
於是,他們由婉娘引領,出了青花閣,下樓,進了後院。一路走,見林宇有所迷惑,韓餘笑道,“臨弟有所不知,這翠微閣,前院共三樓。每樓也分等級,安置不同的姑娘,越往上等級越高,費用也越貴。而七位美姬,卻不在這樓閣內。她們都有單獨的院落,除非有包客另外出錢請人,一般都由四個丫鬟,四個男僕服侍。”她暗自咋舌,乖乖,真比她當那司馬家小姐時的僕人還多。
不經意間,便走到了一女子閨院,卻見院門上一匾額刻着清秀雋永的兩個字:“蘭苑”。婉娘輕叩了木門,叫道:“姑娘,韓大人着臨公子到訪。”這時,院門打開,但見一名約十幾歲的丫鬟,着青布衣衫,領他們入院。許是韓餘與蘭姬已很熟悉,不需經她介紹,婉娘沒有再跟他們一起進院,徑自離去。
這庭院,有些像老北京四合院的佈局。正對門立着一道雕蘭屏風,過了屏風,便見院中有三處小宅,主宅爲蘭姬所住,副宅則是丫鬟們的住所,此外還有一個是小廚房。院中種有蘭花和一株桃樹,院後則是楊柳依依。因這蘭苑剛好背靠護城內河,故晚間可見河上船燈影影,煙波渺渺,好一派繁華夜景。
“姑娘,韓大人到了。”丫鬟在主宅外輕道了一聲,便見門開,他們跟着踏了進去。
只見宅中一綠衣女子,婷婷立於敞開的窗臺旁。那女子聞聲迴轉,林宇頓覺眼睛一亮。只聽她盈盈一笑,道:“韓大人大駕光臨,奴家有失遠迎,還請見諒。”芊芊細腰,盈盈而握;聲若軟香,酥麻無比;回眸一笑,但使百媚生。如此佳人,又怎會怪她的有失遠迎呢。只聽韓餘笑道:“蘭姑娘,這是賢弟臨風。他的畫作惟妙惟肖,令我都折服。”
見她眼神一轉,林宇趕忙作揖:“初次見面,嘆姑娘容貌驚爲天人,真乃天生麗質難自棄,態濃意遠淑且真。”
“呵呵!”蘭姬掩嘴一笑,波光流轉,“奴家見了臨公子,才嘆這世間爲何男子都能生得如此絕代風華,又幸這容貌生在公子身上,若是個女子,那還不要把我們衆姐妹都比了去。”說着,她也不避嫌地直勾勾看着林宇,而林宇卻覺得這女子挺爽直可愛,便報以微笑回之。
韓餘看着林宇和蘭姬之間頻送秋波,內心卻感覺極不舒服。紙扇急搖,惱道:“蘭姑娘,今日我是特意帶臨弟來欣賞你歌舞的,你可不能把我家臨弟的魂都勾了。”
蘭姬撲哧一笑,道:“奴家從未見過如此美男子,是奴家的魂被臨公子勾了纔是。”
說罷,便叫丫鬟在庭院內擺了香案及桌椅,但見香案上置一古箏,卻不見撫箏之人。見林宇疑惑,蘭姬笑道:“勞煩韓大人今日爲奴家伴奏可好?”
看到林宇的目光轉向他,韓餘一喜:“當然可以,不知姑娘想奏何曲?”心下卻想一定要好好在臨風面前表現。
見韓餘躍躍欲現的樣子,蘭姬笑答:“《踏歌》。”
清風襲來,蘭香幽幽,桃紅樹下,一襲淺綠輕飄,箏輕輕彈起,但見長袖飛揚,羅裙舞動,環佩輕響,眼波流轉顧盼間,一曲《踏歌》,猶似天上仙音,悠悠傳來:
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
相隨相依,浴日御風。
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
相親想憐,浴月弄影。
……
一曲末了,林宇仍沉浸在那天上人間舞秀清風的意境中。
不禁有感,吟起那句樂府詩來: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黃金。
垂羅舞縠揚箏音,郢中《宛花》且莫吟,一曲《踏歌》動君心。
動君心,冀君賞。
願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雲上。”
吟畢,韓餘雙眼放光,蘭姬也一臉動容,“這是奴家聽到的最動人的詩句了。”說着倒了杯酒,遞到林宇眼前,“奴家敬公子一杯。”
林宇接過這杯酒,一飲而盡,只覺烈酒封喉,暗悔自己怎忘了帶解酒藥,卻不知這酒比平日蘭姬招待客人的淡酒要烈許多。又見蘭姬敬了韓餘一杯。
韓餘飲完,嗔道:“臨兄只讚了蘭姑娘的歌舞,卻怎不品評我彈的箏?”
林宇一愣,剛剛只注意了蘭姬歌舞,沒仔細聽他彈箏。卻聽蘭姬調笑:“韓大人不會是吃味了吧。”
紙扇一搖,韓餘隻道,“我看臨弟與蘭姬情濃意切,卻怎能冷落了我這風流才俊呢。這杯酒,該罰!”說着端起了一杯酒,遞到林宇跟前。
林宇看着這酒杯,暗暗祈禱自己千萬要挺住,慢慢端起飲下,“韓兄這箏彈得好,我只覺得這歌、曲、舞已融爲一體,配合的相得益彰。以後若有機會,倒想單獨品評韓兄的琴藝。”
兩杯下肚,果覺得頭有點暈乎:“小弟不勝酒力,有點暈了。”她捂着頭,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兩人,“掃了韓兄及蘭姑娘雅興,還請見諒。”說罷頭突然一偏,身子向前傾,便覺倒入一寬大的胸膛中。
擡眼間,卻見韓餘那精緻的五官近在咫尺,他摟着她的肩膀,眼裡流露出一絲擔憂,匆匆向蘭姬告辭,帶她出了翠微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