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得頗早,自然依着從前的老規矩將辦公室打掃一遍,窗明几淨,淡茶飄香。讓張清剛一進門就唬着臉大怒着發作:“你賴在這裡就是爲了做小工啊?好,拿張帕子去把廁所掃乾淨。”
一屋子的人,十個中倒有九個半把頭低垂下去。
或許是因爲疲勞,因爲一夜未眠。芳晴嘶啞的嗓音裡略帶着一絲倔犟,“好好好,我吃完中飯就去掃廁所,現在請您息怒,喝杯茶潤潤嗓再來訓我。”
這樣憊賴,完全不似她本人。
求生,比任何經哲義理更能驅使人行動或是改變自我。張清剛眸光一閃,脣角微微帶笑,心說這倒不是不能教的人。他一揮說句“你要記得,”這事就算帶過。滿屋子的人都鬆了口氣,大家爽淨利落的來到會議桌前,準備開始一天的朝會。
這是芳晴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她既無經驗,手上也無客戶,自然就只有旁聽的份。那些自別人手中覓食撕擄掠奪的經歷自書本與屏幕上跳下來活生生在眼前播放講說,這異樣的刺激,幾乎讓人血脈沸騰。說起來,在她所受的教育裡,除了課本,所謂風骨仁愛氣節並不在學風所提倡之列,她所有的不過是人與生俱來的一點善意。而就是這麼點東西,也日復一日的在生活中消磨。帶着冠冕的名稱,張清剛一拍定論:“說得好。這就是營銷的精髓,勇氣,耐力,智慧,行動。”雖然在芳晴聽來,被張清剛誇獎的那一個不過是用機密的手段打聽到對方的商業信息然後搶先一步降價殺出而已,成與不成尚在兩可之間,手段是低了一點,居然是靠泡對方的女秘書--------女性的本能,讓芳晴在好奇與欣喜之後心裡涌上些許反感,但,她不能這樣想,她反覆告誡自己,如果想留下來,如果想掙錢還債,那麼,她必須在頭腦中接受這些理念:勇氣-----MM再醜也要上;耐力------不拿到信息就一直泡;智慧------當然是男人的魅力;行動-------信息到**先報出。可是MM呢,還會因爲被人利用而傷心嗎?或許會,或許不會,如果MM看見傷她心的那個人冷靜自若的把這件事當成一樁工作來彙報,那麼,她應該就不會再難過了吧。萬芳晴的思維散漫的漫無邊際的向外擴散,她漫不經心的在本子上寫着什麼。在座的各位看着她這個舉動,不由自主都把眉頭皺起來,這又不是醜事,難道還怕人說嗎?她這樣模糊的想着,冷不防聽張清剛淡淡的問道:“你在寫些什麼?”
芳晴顯然是吃了一驚,她騰的一聲站起來囁嚅着說:“勇氣,耐力,智慧,行動。”她把本子攤開送給張清剛看。
字跡清秀端正,老張意味深長的笑起來:“希望你能明白這八個字的意思纔好。”
一屋子的男人都覷眼看她。
不知怎麼,她突然感覺害怕。
一張乾淨的臉,表情茫然驚懼。如果有錢,她何嘗不能天真無知到老,可是,貧窮弄人。張清剛心裡的某一處不知怎麼輕微的塌陷了一下,他面帶冷酷的說道:“行了,坐下吧。暫時先給你找個師傅,胡卓平。”
一個矮小鼠目的年輕人站起來活潑的應聲“到。”
大家都笑,氣氛輕鬆了許多。張清剛眉目不動啞聲吩咐道:“萬芳晴你先帶兩週,去哪兒你都跟着。”
就這麼胡卓平也能挑刺,芳晴只見他眉毛一豎,一雙眼帶着戲謔向自己掃來,她不由得啊的一聲輕呼退後,散會了,所有人都站起來。張清剛輕描淡寫一揮手也不知是向誰吩咐:“分寸把握好。”
爲了這五個字,胡卓平長吁短嘆的犯難。
“分寸?到底什麼是分寸啊?”這時他們倆已經出來了,小胡是標準的做業務的樣子,斜挎的黑色公文包,磨得老舊了,坐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他突然以一種大發現的姿態興沖沖問道:“芳晴,你的公文包呢?”
在小萬手裡的,是一隻女孩子專用的手提袋。
“我還沒來得及買。”芳晴說。
“那我陪你去吧。”
芳晴被這個提議嚇了一大跳。她連連擺手,遲疑一陣,這才面帶討好的問道:“師傅,我們現在不應該是先去拜訪客戶嗎?”
小胡噗的一聲笑起來,斜睨了芳晴一眼,說:“你當我們是在做保險呢?”
他慢條斯理的**芳晴:“我們做的是哪一行。”
“工業元件。”
“檔次呢?”
芳晴在市場部呆過,自然對這些資料瞭然於胸,“行業最高。”
胡卓平把這句解說一下:“也就是售價最貴,是吧。”
這個芳晴倒是沒想到,她呆了一下,好象有些明白。
“你逛過百貨公司嗎?”小方問。
當然。可逛雖逛,買東西卻是在市場,因爲那是唯一符合她經濟身份的地方。
“客戶也是一樣。”她說。
聰明。
胡卓平把原本想說的立刻咽回肚裡,他瀟灑的看看手錶,自言自語說:“才九點半,到哪兒混混纔好。”
“我們去喝茶吧。”芳晴提議。
腦子轉這樣快,胡卓平讚一聲:“你倒是天生做業務的料。”
芳晴不知道他這句話是當真還是譏諷,只能臉紅。但時不我待,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她的話在舌頭上打幾個轉,卻又出於本能的嚥了下去。胡卓平早將她躊躇的心態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本就是膽大包天的人,自然不會將這樣的小兒放在心上。芳晴只見他大搖大擺的站起來,拍拍屁股說:“太陽曬得差不多了,這樣吧,你呢去買個象樣的公文包,我呢,去處理點公務。各辦各事,中午十一點四十在距離公司二百米的朱婆婆肉餅店門口見。你回去之後曉得如何說吧。”
她當然曉得。只是-----她攔不了,也不敢攔,只能眼巴巴看着胡卓平跳上一輛車揚長而去。
時間一下子空出來,倒象是回到了學生時代。
大把的時光在綠蔭與陽光下流轉,爲了一份心情。而這,都已是從前的事了,爲衣食計,這樣的閒散讓她不由自主的由心裡往外涌上無限的恐慌。
而陽光這樣好,灼熱晶亮的照在她臉上,她坐在花臺上,只要一伸手,就與距離五米之外的乞食者無異。有什麼區別呢,別人露在外,她是灼於內。無數人從芳晴身邊匆匆走過,一箇中年人,或許是吧,他猶豫了一會,見芳晴臉色着實不好,這才慢慢的走過來,彷彿不知該如何張口,他只管在她面前站着,芳晴只當是自己擋了對方的路,擡首虛看一眼,連忙起身,嘴裡說:“不好意思。”方達生巴不得有這四個字做臺階下,立刻滿臉堆笑謙和的說道:“這麼客氣,你怎麼在這裡呢,太陽太大,是要中暑的。”
原來是他。
他約過她,而她卻忘了給他一個答覆。
芳晴窘得渾身發燙。連同兩隻眼珠,似被烙鐵凝住,一動不動的目視着前方。
這纔是年輕女子應有的樣子。
或許是因爲年輕時對紙書中“唐小姐”所心懷的傾慕,方達生此時溫言說道:“這裡有茶樓,進去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