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陽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趕緊轉身逃開。
要是蘭無邪像對別人那樣一副冷冷的高高在上的樣子跟她說話,甚至傷她罵她, 她都受得了, 可是要她看蘭無邪落淚的這幅樣子, 簡直是比死還不如。她看也不敢再看他, 側過臉看着路邊:
“蘭閣主, 你喝多了。”
剛說完,遠遠的,就看到蘭草從對面走過來, 到蘭無邪身後低低叫一聲:
“閣主。”
蘭無邪聽若未聞,還是看着花重陽:
“我沒喝多。我酒量好的很。”
“再好的酒量, 也有喝醉的時候。”
“除了那次在畫舫的暗室裡,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次, 我都很清醒,也都記得很清楚。”
當着蘭草的面, 花重陽直接撇過臉: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再提又怎樣?”蘭無邪語調異常固執,“早知道會變成今天這樣,就算當時再覺得對不起你,我也不會讓你走。”
“你不走我走。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去哄別人?”蘭無邪恍惚勾起脣角笑, “也是, 還有人等着你回去呢。”
聽到這一句, 花重陽站住腳回頭看着蘭無邪:
“白露——只是個孩子。”
她本想再解釋一句她跟白露之間沒什麼, 可想想, 在蘭無邪面前這樣說似乎又沒什麼意思,張張嘴, 終究沒說出來。
“是麼。”
“你……絕對不要動他。”
蘭無邪看着花重陽,驀地笑了出來:
“我還沒對他怎麼樣,你就擔心了?就這麼關心他?”
“他——太叫人心疼。”
蘭無邪擡手壓在胸口,笑容幾乎慘淡:
“你只想着他,那我呢,你就不爲我想想麼?他跟你說說笑笑糾纏了一晚上,你不想想我這裡是什麼感覺?”
花重陽聽着,心裡難受的不行,索性轉身就要走。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蘭草的聲音:
“閣主,我扶你回去吧。”
夜色蕭索,風聲寂寞,她走着走着,聽到蘭無邪低低的,哀慼的笑問:
“蘭草,是不是到最後,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她鼻頭一酸,終於掉下淚來。
可是剛回到青樓,葉老七就來敲她的門:
“樓主,那個蘭草在門口,說要見你。”
花重陽猶豫了會兒,擺擺手:
“不見。”
葉老七應一聲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鐵青着臉:
“樓主,你去見見她,把她打發走吧。”
“怎麼了?”
“她說今天見不到你,就把白露的事都說出去。”
花重陽猛地站起身:
“什麼?”
“她還說,”葉老七皺着眉,“你要還是不去,她就當街把衣服脫了大喊,說被青樓的人□□了!真是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她是不是女的啊!”
“……老七,你先下去吧。我去見見她。”
花重陽下樓來。
蘭草倚在青樓門口,一見她便斜挑着眉梢湊上來;花重陽往後一躲,不由得有些戒備:
“你幹什麼?”
蘭草冷笑:
“看你眼眶紅了。剛纔是不是躲在屋裡哭呢?”
花重陽沒答話,卻細細打量着蘭草。
一重遇她就全副身心放在蘭無邪身上,沒怎麼注意蘭草;可是這會兒她打量蘭草,忽然覺得蘭草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一時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你有什麼事?說完趕緊走。”花重陽只是淡淡的,“我不想再跟蘭影宮牽扯了。”
“花重陽,”蘭草看着她,半天忽然抱胸,冷冷說道,“你怎麼忽然這麼無情。”
“不無情,難道我還要多情?”
“我不信你真能把我們閣主放下。要不也不會把眼哭紅了。”
“不關你的事。”
“閣主今晚喝多了。”
花重陽失去耐心:
“蘭草,我很累了。你到底要說什麼,說完趕緊走。”
蘭草笑笑,緩緩直起腰:
“既然這麼喜歡我們閣主,爲什麼要看着他這麼難受?”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
“你以爲我懶得多管?我只是再也看不下去他那麼自虐,天下女人那麼多,何必非得要你一個?可是這一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從來不說,你卻不能不知道。我跟了他六七年,以前見他最多就是很少說話,可是這一年來他是幾乎不說話,沒事就在半簾醉亭子裡喝酒發呆。”
“還有件事,閣主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我們都不知道。但你該知道,他有個習慣,每年上元都會去上平園看燈。”
“安平……跟我說過一次。”
“去年的時候,他是跟你去。而前一年、前二年、三年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你。但是到今年,我才知道他是去幹什麼。”
花重陽擡眼。
蘭草側過身,手指在門扇上划着,敘述簡明扼要:
“這邊是小亭子,對面是湖岸,中間遮着一叢枯藤。枯藤離亭子很近,所以在亭子裡很容易就能看到湖對岸。”
花重陽一怔。
蘭草轉過身,聲音低緩:
“今年上元,我跟他去上平園。半夜的時候人幾乎沒有了,他一個人坐在亭子裡,一邊咳嗽一邊慢慢喝酒;然後從亭子裡,正好能看到你在湖對岸放燈。你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就走了,可是我陪着他在那裡坐了整整一夜,一直看着那盞花燈的蠟燭都燒完。”
“……”
“去年一整年,他幾乎是數着日子過,不練功就在蘭影山莊的園子裡發呆。每次他只要出門,就一定是去半簾醉;每次只要他深夜要上街,一定是在青樓附近徘徊。”
“你說完了沒有?”
“還有件事,葉青花的死——要你說是薄江做的,我還信;但你說是閣主做的,那不可能。”
花重陽驀地擡頭,盯住她:
“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們閣主做的事,你未必都知道。”
“我自然不全知道。”蘭草挑着眉,“但有件事,你卻絕對不知道。”
“什麼?”
蘭草要張嘴,卻忽然猶豫了一下,抿抿嘴,彷佛下定決心似的:
“蘭影宮麾下有一串蠱毒殺手,你娘葉青花也不過是其中一個。這個,你大概知道一些吧?”
“那又怎樣?”
“閣主用人,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葉青花自做了蠱毒殺手,閣主只給她分派過一件小事,就是南下去南楚山莊附近,殺了原來附屬南楚山莊的一個小門派掌門。”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閣主之所以一直沒讓她做事,而葉青花的武功又這麼高——這隻能說明,閣主留着葉青花絕對另有他用。所以他不可能會下手殺她。”
花重陽沉吟。
蘭草往前一步,又壓低了聲音:
“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查葉青花的死因。其實我覺得,葉青花死的時機很巧合,正是她暴露自己是蘭影宮蠱毒殺手的身份之後。所以我認爲,殺她的人,不一定是她的或者你的敵人,更有可能是蘭影宮的敵人——”
花重陽直接打斷她:“那蘭影宮的敵人又是誰?”
蘭草一下被問住,隨即目光開始躲閃:
“你問多了。”
“你不說,我去問蘭無邪。”
“閣主更不會跟你說。”蘭草苦笑,“你不知道吧?自從去年你們在一起,他便私下給我們下過禁令:蘭影宮裡的事,一點也不許讓你知道。那次湖月山莊他受了重傷,你怨他瞞你真實身份第二天跑出去,你還記得吧?”
“記得。怎樣?”
“那個餛飩攤兒上的孩子後來被武林盟的收買,私下給你送信約你出去。”
“你是說……阿巴?”
難怪後來,她再也沒在杭州見過他。
“後來閣主覺察不對,派人跟蹤他,結果發現他跟武林盟的人在一起。後來直接沒告訴你,便讓我們把那幾個人收拾了。”蘭草微眯眼看着花重陽,“當時我問他要不要跟你說一聲讓你親自處理那個阿巴,你知道閣主怎麼說?”
“……他說什麼?”
“他說,不要髒了你的手。”
“……”
“花重陽,你不知道的事,還多得多。你在半簾醉那陣子,閣主幾乎天天都殺人,每次動完手,他都在畫舫上泡一個時辰,全身和衣服用香薰過,纔敢回半簾醉去見你。”
“……”
“你跟他在一起之前,他晚上幾乎從來睡不過兩個時辰。跟了他七年,你在半簾醉的那段日子,我是頭一次見過他在人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