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路本修水系法術,自救完全沒問題,可身側是不會水的妖王,遠處小船裡有被困的玉川,先救誰成了另一個難題。
慌亂之中,君諾手腕上一陣力道襲來。水珠亂跳的水下,恍惚可見的對面,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看不真切,但明顯不是驚霧山的少年,更不似剛纔的賣酒女。
妖王的手在顫抖,可依舊用極大的力氣拖拽着君諾,將她往水面託去。
明明自己不會水,不先想法子自救卻忙着管顧旁人?他真的是傳說中曠古絕今高冷絕傲的妖王?
君諾看不見對方的容顏,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一陣暖意卻從心底襲來。
她一捏手決,同時發動伏波術和水澤術,一個巨浪直接將妖王送出水面,眼見他安穩落到一旁大船上,便毫不猶疑一轉身向玉川那邊而去。
妖王容傾,稱王三千年,就算怕水,也是絕對強者。他不用她護!
君諾剛游到小船旁,就見玉川已經從窗口出來,身後還跟着小丫鬟。君諾和玉川合力將小丫鬟拽出,又指了指上方,示意她們向上遊,自己卻短暫停留想看個究竟。
七十二風鈴水榭,是七十二條船組成,江心橫鎖做底,上搭木樁固定,七十二條船連成一個整體,大船三五年會換一批,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翻轉,更不會只翻幾條船。
這其中,定有蹊蹺。
君諾這邊兀自想着,只覺身後水浪襲來,往旁邊一晃,躲了開去。那水浪又直接朝上而去,直奔玉川。
水底下無法發聲,君諾想喊卻喊不出來。玉川也察覺到異樣,用力推了小丫鬟一把,讓那小丫鬟藉手力浮出水面,自己卻被那水浪擒住,裹挾其中,上不得下不得。
君諾再次發動伏波術,將那股水浪截住,試圖將玉川從中搶出,可兩股水力撞在一起反而形成了旋渦。
水流之中的玉川,不得呼吸,臉已經漲得發紫。可那水力與君諾的力量形成了極大的拉力,雙方都僵持不下。
水力無法破解便破施力之人。君諾一低頭在水中尋找起來,找尋良久,卻始終不見任何人影。
實在無奈,便只能發動水裂術。這水裂術極耗靈力,又時靈時不靈,但此間危急,她顧不了許多,一捏手訣,調動靈力。
水痕破開,生生形成一道水刀,強大的力道將困住玉川的旋渦撕開。玉川一得自由,君諾便遊了過去抱住她,借用水力躍出水面。
兩人落到七十二風鈴水榭之上,船上沒有了初時的慌亂,江面也平靜了些許。
玉川嗆了很多水,正大口吸氣,大聲咳嗽。君諾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四下張望,試圖找到妖王。
目光所及之處,人影憧憧,沒有任何熟悉的身影。君諾卻忽而反應過來,即使妖王就在人羣中,他的幻身之術如此厲害,自己也未必認得出來。
可轉念一想,人家可比自己強上百倍,不過是不識水性,又不是需要自己保護。
何時對人家妖王如此關切了?君諾努力搖了搖頭,試圖把這胡思亂想拋出腦外。
一陣巨浪忽而掀起,重重砸向旁邊的船,有人被水裹挾着跌落,有人去救,而更多的人則向相連的其他船擠去。
“玉川姑娘!”那布衣青年不知又從何處冒了出來,慌慌張張,神色關切。
玉川埋首,口中喃喃:“你走啊,不是讓你走了麼?”
“我……”青年欲言又止,想了又想,嘆道:“玉川姑娘,小子家中貧寒,自是配不上姑娘,可……就當是知音之間互相關懷也不可以麼?”
玉川身子一顫,久久不言。
“那個……公子貴姓?怎麼稱呼。”君諾不得已打斷。
那青年禮貌回道:“在下顧北明,一介窮書生。”
“顧……窮書生是吧?”君諾心底暗笑,這兩個人,竟是同樣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
她將身形嬌小的玉川抱起,又道:“顧公子,你看我們是不是先換個地方呢?”
她抱着玉川轉身跳往旁邊的船,剛剛將玉川放下,那人也跟着追來,還慌慌張張脫下外衣替玉川蓋上。玉川撇過臉又往君諾懷裡躲。
君諾無奈搖頭,嘆自己不是玉川,不能理解她的感受,只得道:“顧公子,玉川姑娘煩勞你先照顧。”
她說完又在玉川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玉川也是個識大體的女子,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鬆開了手。
巨浪一浪高過一浪,撞擊一次重過一次,整個風鈴水榭搖搖欲墜。忽然一個前所未有的猛烈撞擊襲來,半個水榭都劇烈晃動起來,靠近外沿的船當先傳來“砰砰”聲,竟是因爲拉扯之力生生從中間折斷。
一時間,前面的人向後退,後面的人向前擠,混亂不堪。
又是一陣劇烈衝擊,一個大船沉陷下去,一個尖尖的頭露出水面,引來一陣驚呼。一雙倒三角眼直直盯着君諾,絲毫沒有轉開的意思。
君諾心頭一驚,莫不是衝我而來?
又一個巨浪來襲,直接打向君諾所在的船。傾盆大雨一般的雨珠落下,聞着那略帶腥味的水,君諾無奈感慨:好吧,當真衝我而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一捏手訣,口中念出咒語,送出靈力,整個江底波濤洶涌,片刻之後,一股強大的水力席捲沖天,又“砰”的一聲,一條巨大的魚落到兩條船上。
之所以說是落到兩條船上,是因爲這魚體型巨大,足有一丈長,剛好落到兩個船的相連之處。
巨魚劇烈翻動着,試圖掀翻大船,君諾一個水痕鎖將其鎖住又憑空吊起,這才細細看去。
魚頭上尖下寬,一雙三角眼倒翻着白眼,嘴大張着一開一合,下顎卻有兩隻巨大獠牙。
君諾一拍腦袋,驚呼:“這不是齒面妖魚麼?”
齒面妖魚,聚居於南海淺礁,以人爲食,頗具思維能力,常常羣體出擊,以各種圍合之勢擊破結隊而出的船隊,巨尾能扇動水流形成強大攻擊力。其身上鱗紋越複雜代表所活年歲越久遠,力量越強。
“嘿!”君諾一笑,迎上前去細看,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您老滿身這鱗紋,看起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不遠萬里從南海來到北陸雷州,說出去還真是個不能說服人的笑話。”
齒面妖魚再大再強也始終是魚類,一離水,這丈餘長的魚便只能撲騰。
“任你水中翻騰,離了水還不是任人宰割?”話雖這麼說着,君諾還是將水痕鎖自魚身延展到了魚頭處,保證這齒面妖魚能夠活着。
君諾伸手擦了擦額間的水滴,想着這齒面妖魚爲自己而來是事實,可它雖具有智慧卻不能開口說話,它爲何而來又或者因誰而爲難自己,倒是問不出口了。
一陣清麗的歌聲忽然入耳。這般驚慌錯亂之後,竟然還有人唱歌?
細細一聽,歌聲宛轉悠揚,如泣如訴,動人非常,還真有些好聽。聽着聽着,君諾聽出了愛情絕唱,只覺得這歌聲歌詠的是一段悽美但愛而不得的悲慼。
不知怎的,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君諾帶着悲傷回頭,卻忽而愣住。
靈江江心,七十二風鈴水榭旁的江水之上,一團黑物層層環繞,歌聲正從那黑霧中飄散而來。
“噗通——”有人跌落水中。
“噗通——噗通——”接二連三的落水之聲讓她回味過來,不是落水,而是被那歌聲所惑自己跳下水去。
“不不不,怎麼會?”但聽那顧公子站起來,咚咚咚往後退去,一臉疑惑地看看玉川,又看看江心。
玉川不明所以,正要側頭去看,顧公子卻忽而奔來將她攬入懷中,又將她的頭埋入自己肩頭,道:“不,你別看。”
玉川掙扎了一小下,終是沒有再用力。
“大俠!”顧公子閉着雙眼擡頭,所朝方向正是君諾所在。
君諾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聽着,但她目光的確被那江中黑物吸引,周圍“噗通噗通”之聲不絕於耳。
“大俠,那江中有蹊蹺。我所見者,船上有位玉川姑娘,江中也有。江中那位玉川姑娘在唱歌,可……她好像……在笑……而且笑得很詭異。”
七十二風鈴水榭之上,有人一路狂奔一躍入水,有人哭哭慼慼一路痛心跌入水中。
水花濺起,江水翻騰,絕望氣息瀰漫。
傳說中,東海深處有一族類,名爲深海女妖。海上航行的人若是遇見了,便會被其歌聲所惑。他們穿透海浪和層層迷霧,會見到自己心中最爲掛念的那個人。一旦他們失了心魂跳入水中,就會成爲那個女妖的口中食物。
黑霧中,一個模糊的身影轉動身軀,朝向君諾的方向,隱隱約約,但見那模糊的臉上泛起一抹嘲笑,是挑釁。
君諾知道,對方給了她三個選擇。第一,救落水之人,但她會錯失救船上更多的人;第二,殺女妖救船上之人,但需要放棄已經落水者的生命;第三,一旦分散心力,水痕鎖對齒面妖魚的控制力減弱,它將有可能衝破控制重回水中。
耳邊聽着一聲聲落水音,君諾雙目微微發力,怒而一笑:“哼!小瞧我了!”
話音落,星月出鞘,君諾頭也未回,反手一刀,將仍被水痕鎖困住的齒面妖魚一刀斬爲兩半,血水伴着巨大的魚頭跌落船上,魚身滑落江中,將夜色中的江水染成暗紅。
歌聲未有停頓,反而更加動聽。跳江之人一個接一個,但也有更多人並未受那歌聲所惑,正在竭力救助那些即將跳下去的人。
君諾揮刀擊向江心黑霧,那團陰影忽而扎入水中,再冒頭卻出現在數丈開外,刀風這才斬落水面,濺起巨大水痕。
速度太快了!刀根本砍不中,而那女妖在水下是何情況君諾也辨不出,只能一收刀躍入江中,打算一探究竟。
誰知剛一入水,一股巨大的旋渦就陡然來襲,將她困入其中。隔着重重水霧和滿目泥沙,但見那靈江底,一隻巨龜,正張着大口一吐一吸,造成旋渦。
真是用心良苦啊!三隻海妖,竟然只是爲了截殺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