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意刀風兩相撞擊,奇門遁甲陣殺術陡然崩裂,那設陣六人紛紛往後退去,卻很快頓住身形,並未有更大損傷。
男子迎面而來,眉毛一挑,邪魅一笑,收劍入鞘。
他身形挺拔,氣質絕佳,一頭黑髮凜肩,玉冠紅珠。更絕的是那一張刀鑿斧刻般無暇的臉,眉若長柳,眼如輕鴻,脣薄筆挺,端的是個絕世無雙的美男子。一件淡黃色金邊外袍於風中輕擺,足見風流韻致。
醉玉坊蘇致遠。仙門六公子之首!
於懷景編撰的《應天冊》中,有一篇爲《公子篇》,其中詳細分析了當世名聲顯赫、能力頗高的各家公子,評出仙門六公子。
君諾以“雪衣翩翩少年郎,千羽醉觴驚世俠”位列第三,而這蘇致遠竟得“玉面公子,當世無雙”之評價,高居榜首。
君諾收刀行禮:“致遠兄,別來無恙。”
蘇致遠瀟灑一笑,英姿颯颯,回以一禮:“是啊,好久不見,千羽。”這短短一句,聲若沉石,只是仍舊未掩冰凌人高高在上的神色。
醉玉坊,十年前並不叫醉玉坊,而是醉月樓。其樓主蘇歸問修習劍宗,以一招殘世誅心問鼎冰原,登上當年的《應天冊》十大仙門,也成爲十年來唯一一個上榜的冰原仙門。
可誰料,這蘇歸問修習劍術走火入魔,一夜間屠盡滿門。其寄養在外的私生子蘇致遠重聚分散各地的門衆,重建醉月樓,改名醉玉坊,歷經多年纔在冰原重新立足。
兩年前,君諾在南疆十三國與這蘇致遠有過一場相交,因二人同喜喝酒還曾結伴同行過一段時日。只不過,相比於隨性的君諾,一身錦衣、氣質雍容、容顏絕色的蘇致遠總是更得佳人期許。
有冰凌武士從暗處迎上,恭敬行禮:“我等無能,驚動了蘇掌門。”
蘇致遠負手而行,一眼都沒瞧過去。
“蘇掌門,此人身上有妖氣,我們懷疑是那挖心女妖。”
“哼!”蘇致遠一聲冷哼,眼睛都沒往下三分,道:“若他是妖,你們早就沒命了。”
君諾再次對那一衆武士行禮:“雲鼎君千羽。”
“是龍魂大陸雲鼎閣少主君千羽。”蘇致遠道:“都給我記住了。”
“是是是……”一番阿諛奉承的點頭哈腰,又是一番虛與蛇委的假笑,那一隊武士跟在蘇致遠身後唯唯諾諾。
君諾看在眼裡,冷笑在心。無論是龍魂還是冰原,有權有勢者皆是一個模樣,攀龍附鳳者也是同一個模樣。
蘇致遠緩緩走近,冷冷看了一眼受傷的幾人,道:“他們是屏南閣門衆,不過是封謫天下的一個旁支,自以爲是的蠢貨罷了。”
說着他一轉頭對君諾笑道:“都是被那挖心女妖嚇得,千羽莫放心上。”
君諾笑了笑,只覺得臉有點抽得疼。
在她記憶裡,蘇致遠一向高傲目中無人,一向自詡美色天下第一,可終究還是該有的氣度都有。如今兩年不見,似乎……不大一樣。
君諾本來抱着兩敗俱傷之意破陣,如今自己沒有什麼損傷,其餘幾人也是輕傷,兩相安好互不結仇,更是遂了她意。
她自認兩年不見,已不復當初心境,有些拘謹,內心思惆:該找個什麼話題?
蘇致遠卻哈哈大笑,拉着她就要去喝酒。
君諾恍恍惚惚被他拽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便沒有回絕。
剛走幾步忽聽得身後有人問道:“誒?她還真是個修仙人啊?”
又聽另一人道:“對啊!誰他媽說的她是女妖?”
君諾雙眼一擡,白眼翻上了天。懷疑了她,卻無一人道歉,如今回味過來,竟是互相埋怨。
二更天,月上九重天。
蘇致遠拉着君諾一路奔入醉玉坊,興致勃勃吩咐人準備酒席。下人們眼光左顧右盼,均是詫異。
君諾忽而腳下一頓,這才發現了異常。蘇致遠拉着的,不是手臂,不是手腕,而是她的左手。
君諾用力抽回手來,不自在的笑了笑。她承認蘇致遠的容顏是她所見過最爲絕色的男子,但並不代表自己能接受這個男子孤高清傲的性子,和目空一切的思想,以及他喜新厭舊的癖好。
蘇致遠發現了君諾的侷促,哈哈一笑:“雲鼎少閣主,女兒之身。還記得昔日你我南疆一遇,我曾試探過你麼?”
君諾忽而回想起來,也是大笑:“是了是了,當時致遠兄可是懷疑了多次。對了……後來因爲何事又信了?”
“你我打了一架,可還記得?”
“呃……哈!”君諾略顯尷尬,便用大笑掩飾:“想起來了,藉着酒意大打一場,弄得一片狼藉,差點把屋頂給掀了。那店家還被嚇得連賠償都不敢要。”
兩人相視大笑,只覺得舊事荒唐,恍惚間已經兩載。
“可惜啊。”蘇致遠嘆息着,收斂了笑意,定定看向君諾。
君諾不知他話中含義,卻被這炙熱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好在僕人們送來酒水,打破了她的尷尬。她倒上一杯酒,一擡手便敬上一杯。
蘇致遠看着酒杯卻遲遲不喝,良久又道:“可惜千羽身爲女子卻一直假裝男子。可惜我從未見過你姑娘家的樣子。”
君諾回想起昔日與蘇致遠結伴而行的日子,在她記憶裡,這可不是個潔身自好之人。好酒好色好鬥,一直是他給自己的印象,如今這番話說來,像是感慨,可更像是調情。
“兩載不見,變化頗多,不知如何才能與千羽更加親近?”
君諾常年男子裝扮,向來只有她調戲女子,還未被他人調戲過,這一番話聽在耳裡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這不是君諾聽過蘇致遠最肉麻的話。他那嘴裡說出來的調戲之言,多少女子聽了都會爲之心動。
“致遠哥哥——”一聲嬌呼從門口傳來,那酥軟如骨的聲音嚇得君諾手中的酒杯差點落地。
“佑熒?”蘇致遠神色微變,不喜之色轉瞬即逝,笑着起身相迎,“你怎麼來了?”
“聽說致遠哥哥今日宴客,還是位重要的客人,我自然想來一睹風采。”那女子一身淡粉衣妝,發間珠釵隆重得像有百斤重。一回頭,一瞥眼,對君諾露出一絲鄙夷。
這,什麼來由?這麼恨我?君諾一愣,行了個禮,終是回味過來,心底大讚:來的好!
蘇致遠卻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入懷中,道:“這位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雲鼎少閣主君千羽。”
“哦。”那名喚佑熒的女子一聲冷笑瞟了一眼君諾,就膩在了蘇致遠身旁,嘰嘰咕咕說了好一陣。
君諾只覺不便聽人家情人間的悄悄話,又渾身不自在,便一個勁兒地給自己灌酒。喝了一陣,便起身以如廁爲藉口離開。
一出房門,君諾反手將門合上,長長呼出一口氣,望向夜空。
夜已三更,空中仍有飛鳥盤旋,雖然看不清是什麼鳥,她卻盯着看得出神。
她忽而從那夜色中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一身墨染白衣,一頭銀髮,不知何時能再見,又不知何時能見到那位妖王的真容,還不知與這蘇致遠相比會如何。
君諾呆呆想着,忽而發現自己還站在人家門口,頓覺無措,決定先找個地方閒坐一陣,等他二人膩歪過了再回去。
誰知還未邁步,忽聽得佑熒摔杯之聲。
莫不是佑熒聰慧過人,憑着他們二人尷尬的神情,便猜到了蘇致遠的異心?
“你現在滿腦子都是她是?人家都出去多久了,你還在聽她在不在?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色心?”
果然,女子吃醋的時候,心思都極爲靈巧。
“你這醋吃得好沒來由。”
當然,男子解釋的時候,都會避開重點。
君諾聽得二人言語,頓覺無奈,剛想離開,卻聽得蘇致遠又道:“我與她接近,還不是爲了你。”
如一聲炸雷,直擊君諾後腦。她立刻隱匿氣息,靜立原處,悄無聲息。
佑熒道:“你就騙我吧。你在那長街上對她如何笑,對她如何維護,還拉着她的小手手,你以爲我不知道?”
蘇致遠道:“你當然會知道,整個冰凌城都是你家的,還有什麼能瞞得過你?但是我既然敢這麼做,定然是有所打算,而且真的是爲了你。”
“哼!我爹常年臥病,我每日裡忙着處理大小事務,你都不心疼我。”
“怎會不心疼?”蘇致遠道:“你也知道,無論我再努力,名頭再響,哪怕有朝一日登上十大仙門榜首,你父親也不會將你許給我,我定然需要結交一些更爲特別的人。”
佑熒道:“她?你不是說她連雲鼎閣少閣主之位能不能坐穩都是問題麼?”
蘇致遠道:“是,我是說過,如今雲鼎閣內鬥,她和君千文最後誰能成爲勝者還未可知。君千文有心與我聯手,我也得考量一下,到底誰更適合合作。”
佑熒嬌嗔道:“那你選君千文不好麼?非得是她?”
蘇致遠道:“是她甚好!其父乃十大仙門之一雲鼎閣閣主君黎默,其外公是十大仙門之一玄門老門主周幼安,其多年相交好友于懷景是十大仙門之一應天門二公子。這般身份,找遍整個修仙界難覓其二,若與她爲友,我蘇致遠定能少走幾年彎路。早些創下聲名,不是能早些迎你過門?”
佑熒嬌嗔道:“真的?”
蘇致遠哄道:“當然是真的。以我對她的瞭解,她必然當我是個登徒子。所以無論現在還是將來,她都必然瞧不上我,還是你多疑了。”
佑熒嬌笑道:“就當你說的是真的。若你騙我,我定會把你千刀萬剮。”
蘇致遠道:“你捨得?女人嘛,當然得是熒兒這般,溫香在懷,嬌弱無骨纔是最可愛。誰會看上她?”
這一次佑熒沒有說話,反倒是發出一陣嬌笑。
愛人之間的“誤解”終算解開,君諾內心的“疑惑”也算解開。
君諾無言啞笑。大致也是懂了其中深意。君千文不知何時已經先她一步來到冰凌城,並私下結交蘇致遠,提議合作。
蘇致遠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既不想丟棄君千文的刻意拉攏,又不想失去君諾的身份背景,所以兩個都在敷衍接近。可這,又讓她唯恐避之不及。
佑熒應該就是這冰凌城城主之女,應該是聽聞了蘇致遠拉着自己的手才匆匆趕來。
之前那些冰凌武士,還有屏南閣修仙者對蘇致遠的唯唯諾諾,應該也都是因爲他與這位城主之女之間的關係。
“雲鼎閣內鬥”倒是個好詞,不僅包含了雲鼎少主是個女子之意,還涵蓋了雲鼎外家爭奪少閣主之意,也說明修仙界內這件事情早已傳開。
人與人果然不同。蘇致遠生的那般容顏,一身瀟灑,內心卻諸多籌謀算計。
君諾搖了搖頭,總覺得不能就這麼算了。
“砰——”一聲,門被她一腳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