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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飄然的道袍修士,與騎着葫蘆的紅衣少年,踏入炊煙裊裊的凡人居住地。
這個場景,凡人看來,只是兩個個普通的農家人,一個走在前面,另一個騎着驢子,跟在後面。
洛溪在進入鎮子前,就設下結界,經驗使然,這樣做,省的被人圍觀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甄子月一路上肚子叫了好幾次委屈,他人不說,洛溪也裝沒聽見。
到了鎮子,甄子月聞到烤雞的香味,從懶葫蘆上跳下來,也沒跟前面走的洛溪招呼,直接奔向掛着“如意酒家”牌匾的小館子。
正值飯點兒,小館子裡坐滿了人,巧得很,剩下一個空桌。甄子月叫了八個菜,正要叫第九個,洛溪輕輕咳嗦,用仙家的傳音秘術問甄子月,“你吃的完嗎?”
甄子月當然是吃不完,沒有理會洛溪,說完“糖醋鯉魚”,洛溪把笛子重重敲在桌面,“外加一壺茶,快些上菜,我們趕時間。”
洛溪把小二趕走,在甄子月對面坐下來,甄子月扭過腦袋看向旁桌,剛纔因爲借他懶葫蘆玩的好印象,瞬間消失。這廝什麼都管,跟他同路,吃飯都不能好好吃!甄子月小聲嘟囔,“又沒有讓你請客,你管我那麼多?”
洛溪把玩着笛子,依舊裝聽不見。他擔心大師兄,沒空搭理甄子月的無賴行徑。
旁邊一桌坐着三個大漢,聽口音,是青竹鎮本地的生意人。
他們邊喝酒,邊討論青竹鎮官府張貼的告示,“我看告示,官府剛剛懸賞五百兩白銀,全國抓捕禍害好幾年的人販團伙。這廝殺千刀的,官府早就該管管了。人家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被他們騙走抓走,賣了賺錢!有沒有良心!”
“這夥人販子的頭兒,跟老丞相沾着親戚,沒有哪家衙門敢動。前些日子老丞相死了,這纔有諫官把奏摺呈上給皇帝,皇帝氣的不行,立刻下了聖旨,刑部不敢怠慢,忙做告示四方通緝。”大漢啃着雞腿,說的唾沫飛濺。
另一個大漢神秘兮兮,“我聽鄰居謝仵作說起來,其實最近半個月,衙門的停屍房裡莫名多了三個屍體,三人的臉,跟告示上的人販子對上了。那時候通緝令還沒過來,官府不想惹事,就秘而不發。可告示貼出去後,等了幾天,依舊沒有人邀功勞領賞銀。”
“死得好!大快人心!定是有俠義之士經過看不慣,做下此等好事。”
那個知道內情的大漢搖頭說,“俠義之士多半會一刀斃命,但這三人的死法奇異古怪,像是被鋒利的牙咬破了血管。屍體的脖子上,有兩個小齒印,形狀雖小,但痕印很深。要說是獸類咬的,可獸類多半會分食肉身,怎麼可能把屍體悄沒聲息的放到停屍房裡?衙門裡的人不敢散播消息,也不敢向上報告,都說是那些被人販子賣掉,悲慘死去的小孩子的鬼魂乾的。”
“鬼也好人也好,終歸是爲民除害。”三個大漢繼續喝酒,很快轉移了聊天話題。
爲民除害?難道是洛溪家的大師兄做的?
甄子月聽到前面是這麼想,越往後聽,越覺得不是。九天星雲海的弟子,再不濟,也不會淪落到用門牙咬人。還是活生生把人給咬死。
右邊的一桌,只坐了一位,長的斯文周正,看裝扮,像是個行商到此的老爺。老爺要了兩個菜一壺酒,慢悠悠的喝着酒。剛剛大漢討論人販子的時候,甄子月聽見這人冷笑的聲音。
事不關己,說說而已。大概是不贊同大漢那一桌的觀點吧!
他點的菜陸續上了桌,洛溪只喝茶,並沒有動筷子。
修煉仙家,辟穀期已過,吃不吃無所謂。想師尊跟他一起吃飯,也就動那麼一兩下筷子意思意思。愛吃不吃,甄子月自顧自的拿起筷子,挑起最肥膩的紅燒肉。
真香!
幾筷子肉下去,甄子月填飽了半邊肚子。菜品上齊,他每樣也就吃了一點兒,喝了口茶葉漱口,門外等位的人不少,他敲敲桌子,“小二,結賬!不用找了!”說完,從軟囊裡拿出個銀元寶。
洛溪眉頭輕輕皺起,甄子月大搖大擺的在店家感恩的目光裡走出門。
懶葫蘆被一根繩子拴在店門前的木柱上。因爲結界的作用,在凡人眼裡,它是一隻驢。
“走了。”
懶葫蘆扭動一下,原地不動彈。
洛溪踹一腳,懶葫蘆翻了個滾,落在地上。看着主人生氣,它再不敢犯懶,顫顫巍巍的漂浮起來。
洛溪閉上眼,剛剛他探知鎮子,沒有大師兄的氣息,說明大師兄沒有經過這個鎮子。
當務之急,是把甄子月安頓好。
“快走。”洛溪命令。
甄子月沒騎上去,而是牽着繩子,懶葫蘆蹭了蹭他的臉,討好的看着他,甄子月嘆氣,“我說不上話啊,你家主人討厭我還來不及。你是不是特別後悔,認他當你主人?你看看他,自以爲是,又吝嗇,又不近人情味,板着個臉,跟別人欠他銀子似的。你改認我做主人好不好?我保證不打你不罵你,更不會嫌棄你。”
甄子月爲懶葫蘆憤憤不平,話說那根黑竹笛子也是仙寶,天天別在主人腰間被拿來炫耀,懶葫蘆卻只能呆在媒紙裡,放出來還需做苦力,連休息一會兒都會捱打。同樣是仙寶,待遇差這麼多!
懶葫蘆有眼睛,只是比較小,藏在靠近葫蘆嘴的兩邊,甄子月看見它掉了兩滴眼淚,升高了一點點。
“別哭啊,咱們走慢點兒,甩開他,我帶你去玩。”甄子月摸腦袋哄它。
凡人看來,這個農家少年有病,竟然對着個驢子說人話。
甄子月故意走慢,走到個小路口,牽着懶葫蘆迅速拐進去,洛溪發現又怎麼樣,他有腿有腳,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小巷十拐八拐,旁邊都是住戶的院子,人家圍着桌子吃午飯,幾隻阿貓阿狗蹲在院門口相親相愛。
甄子月發現一條大路,大路上人來人往,還有商販吆喝的聲音,應該是集市一類。甄子月準備拐出去,忽然看見角落有兩個小男孩。小孩是一對雙胞胎,四五歲的年紀,剛剛到他腰那麼高,大眼睛炯炯有神,白麪粉嫩,水靈可愛。
兩個小男孩舉着糖葫蘆,站在角落東張西望,似乎在等什麼人。
懶葫蘆忽然停住不動,甄子月拉了兩下繩都不走,它不停地搖晃身體,腰間的鈴鐺叮鈴鈴的響,甄子月被繩子向後扯,“怎麼回事?”
懶葫蘆瑟瑟發抖,好像看見了很可怕的東西,可甄子月什麼也沒看見,巷子裡空無一人啊。
“喂喂喂!”甄子月抓不住繩子,懶葫蘆掙脫,飛的迅速,轉眼就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小巷那頭的出口,無數百姓見一頭驢朝着城門處狂奔而去。
認主的仙寶,主人自然有辦法找回來。
甄子月不用牽驢,更加輕鬆,面前一家醫館,牌匾草書“救死扶傷”,掛了面旗子“溫”,大概是這家主人的姓氏。話說這家醫館的生意真不錯,有兩三個病人,在門口排隊,其中一對小夫妻,夫人挺着肚子,官人則小心的扶着她的手臂,隔着好幾米,都能感到那肆無忌憚的情意綿綿。
拐角處,雙胞胎身邊,站着個斯文高瘦的男子。甄子月見過他。剛剛在酒樓吃飯,坐在鄰桌,發出不和諧冷笑聲的那個獨自喝酒的青年。
只見青年蹲下身子,問,“小弟弟,你們的爹孃呢?”
“叔叔,我們跟爹孃走散了。您知道追日客棧嗎?爹孃說,若是走散了,就讓我們去那酒家門口等他。”拐角處的雙胞胎,帶着哭腔,拉着青年的胳膊求助。
青年四下張望,附近除了甄子月再沒有人,他的臉上浮起溫柔的笑意,說,“跟叔叔走,這裡我路熟,我帶你們找你們的爹孃。”
雙胞胎很開心,手拉着手,又蹦又跳,跟在青年的身後找爹孃。
青年帶着雙胞胎,錯過甄子月,往小巷深處走。
甄子月納悶,剛剛他走過的小巷裡,都是人家住戶,哪裡有什麼客棧?那青年分明在胡說八道。
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剛剛酒樓裡鄰桌大漢說過的那個人販子團伙。
該不會是……
想到兩個水靈可愛的小孩子,甄子月掉頭就跑,他是個孤兒,自小被師尊撿回北琊山,小孩子若是被人販子拐走,豈不是要與親生父母分離?他迅速拐過轉角,巷子裡,卻空無一人,大人孩子都沒有了蹤影。
石板路上,連個腳印也沒有。
甄子月揉揉眼睛,三個大活人,就這麼生生的不見了,怎麼可能呢?
甄子月邁出一步,周圍安靜的出奇,忽然左肩被人輕拍一下,回頭,雙胞胎小孩伸着手,甜甜的笑着,“大哥哥,你在找我們嗎?”
甄子月連連後退,如今他無比的確定,兩個小孩是妖族。
“大哥哥是擔心我們嗎?擔心我們被人販子拐走嗎?”兩個小孩一前一後,擋住甄子月的去路,甄子月後背貼着牆,手腳冰涼。
小孩咯咯的笑,“大哥哥不要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我們也是路過這個鎮子的。正巧遇上幾個人販子騙鎮上的小朋友,剛下了藥迷暈。人界深情,親情爲尊,懷胎十月,一朝分娩,父親母親養育孩子不易,拆散骨肉十惡不赦,我們給他們一點點教訓。”
甄子月理解的小教訓,是打一巴掌踹幾腳解氣,可兩個孩子笑的甜甜蜜蜜,出手就奪走活生生的性命,雖然那些人販子十惡不赦是真。
小孩雙手在地上輕輕一指,被結界隱藏的屍體露出來。屍體的脖子上,有兩顆清晰的牙印。
根據大漢們所形容的,之前死的那幾個人販子,也定是兩個小孩子的所爲。脖頸上的小牙印,把妖毒注入血管。妖族大都天生帶毒,即使是法力微末的小妖,被咬一口,除非得醫仙及時施法解毒,否則必死無疑。
妖分好壞,人有善惡,兩個小妖,雖然殘忍了些,但出發點是好意。幾個人販子死了,舉國上下多少人得救,比一比,兩個小妖做的不是壞事,反倒是替□□道。
“所以你們剛纔……故意扮作迷路的孩子,引得那人販子上鉤?”
小孩點點頭,“他想要打暈我們,被我們制住。他與之前那些人販子是同夥兒,此前做下無數惡事,有幾個孩童被他們活活餓死。大哥哥,我們要走了,這個鎮子裡,有個法力很強大的妖怪,容不得我們多留,你要小心。”
甄子月想問小妖怪的名字,化人形化成水靈水靈的小孩,真是可愛。他蹲下身來,想要摸一摸孩子的軟發,忽然,手腕被人捉住,隨即被一股力量推出好幾米遠。
金光起,一圈又一圈,把雙胞胎小孩團團圍在中間。
“何方妖孽,光天化日,兇惡傷人,速速現形!”
那金光的源頭,是一把黑色的竹笛,只見黑色竹笛兩端,冒出半人高的火苗,隨着竹笛的旋轉,在空中形成一團火球,直衝着雙胞胎飛過去。
不是洛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