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貪財

蕭國度量衡有嚴格的規定。一兩等於十錢,一錢銀子等於一百文。而在上京城中,五文錢便能買一個雞蛋,這還是因了在天子腳下,皇城中心,繁榮富庶,物價偏高的緣故。

更別提在其他的邊陲小鎮,恨不得一文錢便能買一個雞蛋的,八錢銀子,便是普通人家生活一個月的費用,在滿香樓,夥計的工錢,也不過是一個月三錢銀子。

好傢伙!這一頓飯,竟吃了這麼多?

蔚百里冷下臉來,他雖然貴爲世子,但因了常年跟着蔚王爺在軍隊中磨礪,也並非是那種不諳世事,不通人情的貴胄公子哥兒,這八錢銀子的價值,他心下可是清楚得很。

他平日裡板着臉已經足夠嚇人,這一冷下臉來,更是要把店小二嚇得直要尿褲子,哭喪着臉就差沒跪下來求饒:“這位爺,小的可沒撒謊!這菜的價格,確確實實如此呀!”

他沉着臉,聲音也冷冰冰得好似寒鐵:“確實如此?小二,我問你,你一個月的工錢多少?”

小二聲音顫抖,好像還帶了一份委屈:“小的幹這行的,工錢能有多高?一個月二錢銀子,有時候店裡生意好,便是三錢。”

他沒說完,若是三錢銀子,那便是天大的好事,家裡要吃一頓好的來慶祝的。只是這三錢銀子的工錢,自從一年之前,他便再也沒拿過了。

“一頓飯吃了你四個月的月錢!”紅棗驚呼一聲,看着他的眼神也充滿懷疑,“你是不是瞧着咱們是外地人,便想着肥羊上門,要好好宰上一宰啊?”

他們這樣僵持着不放手,連帶着掌櫃的也驚動了。這掌櫃的在此處做生意多年,雖然沒什麼背景,但卻和衆人交好,大家也都願意給他幾分面子的。蔚百里卻冷淡着眼睛不看他,非要聽他給出個說法,這才願意放手。

在戰場上浴血生存下來的人,自然而然會帶有一股子殺氣,且徐大友那麼個大個子坐在那裡,瞧着也是個不好惹的,掌櫃的再怎樣也知道這一夥人他惹不起,至少現在不能惹,那可不是砸了自己的生意麼?當下只得賠笑道:“不如這樣,公子嫌貴,那就給您打個對摺如何?收您四錢銀子。”

他一臉的肥肉,將那“嫌貴”二字咬得極重,好似在嘲笑他們,沒錢還來吃什麼飯?蔚百里如何聽不出來?當下冷哼着將一錠銀子拋在他懷裡,一臉的嫌惡之色:“誰缺那幾錢銀子?只是你們這樣欺瞞外地人,我是萬萬不能忍受的。等吃過了飯,咱們再來理論!”

那一錠銀子是實打實的五兩,掌櫃的笑眯了眼睛,只恨不得用牙在上面咬一咬才安心,點頭哈腰的應是,便扯着小夥計下去了,纔剛剛走出一步,身後便傳來蔚百里的聲音:“對了,將做菜的廚子也叫來。”

掌櫃的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千香聞聲擡頭,卻正巧看見他盯着自己,嘴角勾出一抹笑來:“你方纔盯着這菜看了半天,想來定是想見見這做菜的廚子,我猜的不錯罷?”

心思被猜中,千香面上一紅,但很快報以感激一笑。這頓飯才吃完不久,大堂打掃完畢,掌櫃的便將他們四人請到後院一處更加僻靜的院落。

四人跟着小二一路到達這處名叫聽濤苑的小院子。這院子雖小,卻處處精緻,令人難以想象是那滿臉橫肉的掌櫃居住之所。院中一個小小的水池,旁邊植了無數翠竹芭蕉,便是深秋時節,依舊青翠一片。蕉葉舒展,尾端的黃葉也被人修剪掉了,看得出來,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得了精心的照顧。

千香環視四處,見空中一輪明月,水中亦是一輪明月,剛要在心裡讚歎,便瞧見那肥碩身軀的掌櫃的來到後院,頓時心下一噎,悻悻的閉上了嘴。

走得近了,才發現那掌櫃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材嬌小的中年女人,盤着婦人的髮髻,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渾身穿得很是樸素。

掌櫃的姓錢,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夫人,也是千香想見的廚子,這偌大的客棧,掌廚的也就是錢夫人一個女子。從多少年前年輕的少婦到如今的中年女人,她一直在廚房裡忙活,廚藝也越發精湛,便是在整個洛城,那也是排的上名號的。

錢掌櫃笑着說,前段日子的御前廚藝大賽,原本他夫人也想去參加的,但家中生意實在忙碌,走不開,“若當真參加了,說不得還能得到些名次呢!”他這樣說的時候,臉上滿是得意之色,連那顫動的肥肉似乎都溫柔了些許,千香望着他望着錢夫人那滿眼的溫柔,忽然覺得,這貪財的錢掌櫃,瞧着也不那麼讓人厭惡了。

這一羣人坐在院中央的石桌上,圍成一圈,錢掌櫃看了自家夫人一眼,竟是將所有的東西統統交給夫人打理的模樣。蔚百里還未開口,錢夫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開口說道:“諸位叫我和夫君來,想問的,就是今日晚上的那幾道菜爲何那麼貴,我說的可是?”

千香點頭,錢夫人望了她一眼,緊接着嘆了口氣:“其實小二子報上那菜名的時候,我已經猜到了。客官定是很久沒到洛城來,或是從未到這兒來過,我猜的可是?”

紅棗皺眉:“那又如何?”

錢夫人再度嘆息一聲,望了望四周,眼瞧着周圍無人,錢掌櫃又將遠門關緊了,這纔將事情的始末緩緩道來。

洛城自古以來便是盛產茶葉,其中便有聞名天下的雲霧茶和巖頂松針,每年都會作爲貢品進入宮中的。洛城的百姓種茶,製茶,賣茶,靠着茶,也過得算是富裕。然而好景不長,一年之前,茶農的一部分肥沃茶田被朝廷徵用,說是要修建廟宇。沒了種茶的地方,茶葉的產量大減,自然價格便會提高。

本以爲只會提高一點,卻沒想到,今年拿出來在市面上賣的茶葉竟會如此之少,一時間茶葉價格猛增,便是以往不值錢的陳年舊茶,今年也賣出了難以想象的高價。蔚百里他們吃的那幾道菜,無一不是用了茶葉做成,價格自然也是極高的。

她說到這裡,其餘諸人還沒覺得什麼,蔚百里心中已然覺出不對。如廟宇,修橋鋪路這樣的大工程,一定是要報上朝廷,經由聖上批准,才能進行的。像是佔了百姓的茶園這種事情,是萬萬不可能發生的。更別提去年茶葉豐收之時,洛城太守並未上報茶葉的產量驟減,相反,還交上了比往年更多的茶葉。

他想,他算是有些明白了,茶葉產量減少,也許價格不會升那麼高,但如果本就很少的茶葉仍舊被迫交了上去,這價格如何不高?

在官場上浸淫這麼多年,貪官污吏也見得多了,蔚百里並沒有當場便拍案而起要爲這洛城百姓主持公道,真相到底是如何,他還需要再進一步調查,方能做出判斷。

好在洛城離上京也不過百里之遙,他修書一封,傳到上京城中聖上的手上,到時候也自會有人前來查探。這樣一想,蔚百里笑眯眯的將手中摺扇一收,作出富家公子不知庶民疾苦的悠閒模樣,悠悠然道:“既然如此,你們也沒什麼過錯,我也便放心了。我帶着表妹和家僕一道路過洛城,表妹一向喜歡廚藝,覺得錢夫人的手藝甚好,想要討教一二,不知錢夫人可方便?”

一面說,蔚百里一面拿出一錠銀子來,那銀子在月光之下閃閃發光,錢掌櫃見此還有什麼不願?當下笑眯了眼睛:“那有什麼不方便?只管叫小姐隨意問便是了。”

錢夫人無奈的望了他一眼,終究還是點點頭,不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