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chapter 4

被愛的對象既是病又是藥, 這種藥使疾病緩解或加劇。

——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寬敞的包廂裡淡藍色的燈光輕輕柔柔,桌子上放着幾個精緻的紅酒瓶,一個美麗的女孩在舞臺上閉目唱着陳綺貞的歌曲, 嗓音乾淨。

許久未見的老朋友難免有些話想說, 他們家教良好, 即使在KTV也是淺談低笑, 沒有人飲酒過量或大喊大叫。

如果說有誰不太一樣, 可能就是被大家刻意安排,坐在沙發中央的那個人了吧。

他也在微笑,但眼神遊離不知在想什麼, 精心打理的髮型和優雅乾淨的衣服,在那張蒼白的美麗臉龐的襯托下, 都像是易碎的夢境, 輕輕的碰到就會頃刻消失。

“路路, 來,給我們唱首歌嘛。”趙紫薇拿着話筒坐在吉他椅上朝他眨眨眼。

夏天她進了北廣, 還是保持着短髮,也沒小時候那麼愛畫些稀奇古怪的妝了,得體的衣服讓這個女孩兒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陳路回神,端着紅酒杯輕輕搖頭,反問她:“你覺得我還沒唱夠嗎?”

都知道他當初就不願意當藝人, 現在成天全國各地跑通告累的要命, 大家一時沉默。

“我來, 我來!”杜威就愛尷尬時瞎起鬨。

“得了吧, ”趙紫薇趕緊把話筒藏在身後跳下來, 拿大眼睛瞪他:“你唱歌還讓不讓我們活啊?”

杜威斜眼瞅她:“沒品味的男人婆。”

趙紫薇剛想抽他,陳路卻在一旁輕笑出來:“你倆能不能和諧一點兒?走到哪打到哪。”

她道:“您可終於不裝深沉了。”

“跟你們裝什麼, 我累了而已。”陳路喝了一小口紅酒,挑挑眉。

旁邊坐着玩手機的長髮女孩問道:“我說,你一天都幹什麼啊?民工都沒這麼萎靡。”

她叫夏瀾天,是趙紫薇北廣的同學,傳說家裡是開傳媒公司的,但她並沒有怎麼介紹過自己,話不多,白皙的臉漆黑的杏眼,齊留海讓她看起來就很沉默,但並不靦腆。

“上課,通告,睡覺。”陳路簡短回答。

“有意思嗎?”

“沒意思。”

“也是,幹什麼能有意思。”她深吸了口氣,拿着酒杯敬他:“聽紫薇說你好幾個月沒回來了,我代表首都人民歡迎你。”

陳路笑出來,和她淺淺的喝了一口。

“我就不明白了。”趙紫薇皺着眉頭說道:“你幹嗎非去川音,一來不是特好的學校,二來又那麼遠,何必呢?”

“它那時特招,我覺得省事。”陳路一臉若無其事。

“切——”杜威在邊兒上鄙夷的感慨:“你乾脆去重慶得了,做作。”

陳路沒說話,垂着藍眼睛不看他。

趙紫薇飛去一個警告的眼神,杜威全不理會,還很憤憤不平的說道:“你就是鬼迷心竅。”

“沒有大學上的人沒有資格評論。”趙紫薇忍不住接他老底。

“那是大爺我不稀罕。”

“你是誰大爺啊?”

“誰問就是誰。”

“我纔沒你這種忪大爺。”

夏瀾天搖着頭朝陳路無奈的笑,陳路聳聳肩,倒落個輕鬆,省得談話矛頭總是對着他不放。

說真的他對自己都無話可說,又如何回答別人。

去那裡,只是不放心某個人的生活。

想知道他會吃怎樣的飯,天氣是太冷還是太熱,能不能聽懂陌生的方言。

可這一切又關他什麼事呢?

他們早就沒有關係了。

包廂里正被兩個天生的冤家弄得有點小熱鬧,忽然有服務生敲門。

大約是條件反射,陳路被酒嗆了下,忙裝醉倒在杜威身上遮擋住自己的臉。

被追星羣衆圍攻的滋味他可徹底受夠了,有回自己溜達到超市,竟然被一羣女人搶了衣服搶了包,身上還掐的一塊青一塊紫,果然什麼事都架不住人多。

裝了好一會兒鴕鳥,他才小心翼翼側過臉,看到鄭洛萊正饒有興致的瞅着他笑,身後還帶了個挺漂亮的男孩兒。

杜威趁亂伸出魔爪,拍了拍大少爺的臉:“可愛的路路,真乖。”

陳路頓時眯起藍色的眼眸,很曖昧的瞅着他說道:“我覺得你更可愛......”

搞得杜威一陣惡寒,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全身僵硬了。

陳路這才哼了聲,起了身整平襯衫。

鄭洛萊回北京的派對杜威由於被關禁閉而沒去成,他便給他們介紹:“鄭洛萊,杜......”

鄭洛萊接着陳路的話問:“杜威吧?”

杜威奇怪:“你怎麼知道?”

他長得很像吸血鬼的臉上勾勒出個神秘的微笑:“我總聽陳路說你啊。”

“說我什麼?”

“他說你是一輩子的處男範兒。”鄭洛萊實在沒忍住,一屋子人聽了都忍不住呵呵的笑起來,按理說杜威女朋友沒少交,但不知怎麼多年以來就是禁不起調戲,平時嚷嚷的比誰都兇,關鍵時刻立刻想溜。

趙紫薇心想這形容也忒貼切了點兒吧。

鄭洛萊簡單介紹那個男孩兒叫秦越,便帶着他在陳路旁邊坐下。

秦越並沒有和大家自來熟,只是朝着陳路淺淺的笑了一下。

陳路不易察覺的和鄭洛萊交換了幾個眼神,忽然戴上太陽鏡站起身道:“我去洗手間,你們隨意。”

關掉了水流,空蕩的走廊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更顯得清淨。

見這裡沒有什麼人,陳路站在水臺前輕輕摘下遮擋,看着自己真的很疲憊的臉龐。

那是種從心裡泛出的累,睡多少覺都無法彌補。

這麼年輕竟然也會有點滄桑感了。

“大明星就是愛孤芳自賞。”好聽但是並不真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陳路回頭,果然是那個叫秦越的男孩兒。

他冷淡的笑笑:“鄭洛萊給你多少錢?”

秦越彎起桃花眼看着他,輕聲說道:“我們是朋友,再說誰有陳路少爺大方?”

陳路點頭,拿出皮夾抽出一疊鈔票遞到他面前,輕聲說道:“我不想玩這個,你走吧。”

秦越並沒有推辭,他拿過錢塞進外套,忽然笑着擁抱住陳路,踮着腳在他耳邊輕輕呼着氣道:“你沒和我玩過,怎麼知道自己想不想?”

這樣的事情,陳路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更會順水推舟。

他不是貞潔的信徒,身體多半是用來舒適享樂,可是不知爲什麼,他擡起臉來看到鏡子裡的秦越,忽然就想起別人來。

一瞬間秦越嫵媚的臉龐竟然被記憶裡那個憂傷的表情重疊。

溫柔,蒼白,純潔,美好。

“夠了。”陳路推開已經手腳不安分的秦越,像是要迫不及待打斷自己的回憶。

他深吸了口氣,看着面露詫異的漂亮男孩說道:“我說了我不想玩。”

秦越愣了下,收起有點職業化的笑容,靠着牆輕聲道:“真想不出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你這麼痛苦。”

陳路沒說話。

秦越抽出口袋裡的錢揚了揚:“謝謝啦,勸你不管什麼事都得想開點,誰離了誰活不了呢?”

然後有點玩世不恭的晃悠着走了出去。

陳路皺了皺眉頭,也走出洗手間,卻看到若有所思的夏瀾天。

她八成什麼都聽見了,但沒問,只是友好的點點頭。

並不討厭這個聰明的女孩子,陳路和她說:“你讓鄭洛萊去停車場找我。”

十一月的夜風很涼,陳路點了支菸,吸了口朝着黑暗的天空緩緩的吐了出來。

煙霧讓北京熟悉的一切都變得虛幻。

在成都,沒有朋友也沒有時間交朋友,除了忙到死,就是麻木的獨自對着時間發呆。

當然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會選擇忙到死這種舒服一點的方式自虐。

因爲一個人的時候,難免會胡思亂想。

回來見了些故人,好像自己變得脆弱多了,動不動就像現在一樣恨不得立刻失去知覺了算。

“情聖,我說你還真成。”鄭洛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走神。

陳路又吸了口煙,皺眉說出叫他來的目的:“你別這麼關心我,用不着,自己留着吧。”

“怎麼了你,秦越不好嗎?我覺得也不比林弟弟難看啊。”

“喂……”陳路受不了他胡說八道。

“要不我陪你玩?”鄭洛萊插着褲兜,把略帶陰柔的臉湊過來淺笑,吸血鬼一般露出了邪惡而誘惑的神情。

陳路輕聲說道:“你玩不起。”

鄭洛萊沉默兩秒,點頭道:“我是玩不起,要我變成你這樣,不如把我扔地上埋了舒服。”

“少廢話,我回酒店了,明天上午的飛機去上海。”

“我不明白林亦霖到底算什麼啊,至於你這麼折磨自己嗎?”鄭洛萊終於正正經經的問他:“我看你小小年紀就變得這麼老成這麼平淡這麼看破紅塵就覺得特窩火,哥們說你再高高興興玩幾年怎麼了,他都不要你了你就算玩兒又對不起誰?”

陳路不說話,扭頭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在菸灰缸裡熄了煙。

他像是沉思了片刻,忽然扭頭對鄭洛萊露出個發自內心的笑來:“林亦霖就是…..”

說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陳路說得挺平靜:“我也沒有沒辦法,他不要我我已經接受了,你們也要試着接受。”

氣的鄭洛萊一時無話。

“還是謝謝你,不過不要下次了,再見。”陳路說完拉上車門,很快沒了蹤影。

鄭洛萊站在原地好半天,纔開口罵道:“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