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遙, 以後只有我們兩人時,叫我無塵可好?”
然而,過了好半晌, 雲兮遙仍低着頭未曾答話, 雙手緊緊地握着被單, 在掙扎着什麼。
季無塵看着雲兮遙, 像是從剛剛的小兔子變成了縮回殼裡的烏龜, 幽幽地又嘆了口氣。不承認她喜歡他就算了,連改個稱呼都要糾結這麼久。
他站起身,走至食盒旁, 掀開食盒的第二層,打算用行動“逼”她就範。
雲兮遙聽見季無塵離去的聲音, 偷偷擡眼瞄了瞄, 竟見季無塵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向她走來。
“這藥……”當這碗藥被取出的一瞬間, 屋子裡立刻瀰漫着苦澀的味道。雲兮遙屏着呼吸,瞪着藥碗。
“喝了。”季無塵聲音冰冷地遞向雲兮遙。
“有蜜餞嗎?”有蜜餞的話或許還能忍受。
“蜜餞?沒有。都被我吃光了。”說罷, 他故意將一顆梅子扔進嘴裡。
雲兮遙鼓着兩腮,氣呼呼地瞪着他。沒有?那他剛剛塞進嘴裡的是什麼?西北之地瓜果蜜餞最不缺,別院裡更是常年備着,怎麼可能沒有?他分明是欺負病人!
在她就要窒息在湯藥的苦澀味中時,她終於服軟, 聲音糯糯地說道:“無塵, 幫我取點蜜餞來, 好不好?”
季無塵微微翹起嘴角, 立刻回身取出準備在食盒裡的蜜餞。
當雲兮遙喝過藥, 吃了蜜餞,在季無塵的照顧之下重新睡下時, 她還在恨恨地想着:以後一定不能再這樣被他吃得死死的!
遠在千里之外的須彌殿靜心居內溫暖如春,從小便自由自在錦衣玉食的大尊主季晨朝最是懂得該如何享受。他命人把炭火燒足,在炭火中添加幾味除煙和安神的草藥,隨着炭火的溫度升高,書房內即便開着窗戶也是草藥飄香,氣溫宜人。
此刻,他結髮於頂,身穿一襲白衣暗紋滾着金邊的直裾,剪裁得體,更顯……用莫鳳翎的話說是風騷。別人穿白色是風雅,而他穿白色只看得出兩個字——風騷。而他卻偏偏總是喜歡穿白色,這樣他的小玲兒就能多注意他一些,就算是嫌棄他,他也樂意得很。
季晨朝將將讀完手中的信,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信鴿脖頸上的絨毛。那信鴿乖巧得很,舒服地微眯着眼睛,喉嚨裡還不時發出“咕咕”兩聲。
想起信中的內容以及字裡行間隱含着的怒氣,季晨朝微微勾起嘴角,望着窗外如柳絮般隨風飛揚的飄雪,眼中閃過一絲玩味:“能把性情如此溫和的無塵惹得這般動怒,這個叫章毅的西北將軍也是個人才。老虎不發威以爲他是病貓?呵,小瞧人了不是?”
不過,這封信裡將當前朝堂各派詭秘局勢分析得如此透徹,各項安排細緻周到,算盡了人心,又充滿了戾氣。就算是身爲多聞堂堂主,也不可能盡數掌握這些隱秘。
他猛然想起當年緊緊握住他的腳踝躺在血泊中的年輕將軍,那年輕將軍的眼神堅定又頑強,以至於這麼多年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裡。季晨朝不由得心中一顫:他,會不會已經想起了什麼?
季晨朝坐回書桌前,迅速拿出紙筆龍飛鳳舞地寫上幾句話。而後,將信封好交給安靜地站在一旁幾乎感覺不到存在的阿林。他囑咐道:“務必將信親手交到京城那位公子的手上。”
季晨朝仰望着飛翔在蒼穹之下的信鴿,默默感嘆:暴風雨即將來臨,希望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可以換來幾十年的平靜。
幾日過後,從京城來的信使踏入西北駐軍將軍府,他只是將一封信交給西北駐軍統領章毅後,只見章毅將軍臉色大變。二話不說,便上馬跟着那人絕塵而去,消失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從那以後,章毅再也沒有回到過西北,也再也沒人見到過他。
幾年後,當西北百姓酒足飯飽閒聊之時,再次提到這件事情,不禁讓人覺得有些蹊蹺。有那見多識廣自京城而來的商人神神秘秘地透露:“據說,章毅是得罪了京城裡的那位。“他說了半句,卻又藏了半句,伸出一隻手指向上指了指。
“到底是哪位大人啊?”有好事者進而問道。
然而,那商人卻只是搖頭晃腦地打起了佛語:“不可說,不可說。”
其他人看得雲裡霧裡地不明所以,只猜得出是得罪了京城裡的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對於西北邊陲的百姓們來說,只要穿上朝服便是個大人物,至於究竟是哪位,他們也就不再關心了。
時間轉回當前,氣溫漸暖,雲兮遙後背上的傷口也開始褪去結痂。因傷在後背,她沒辦法抓撓,只得癢得她天天在院子裡轉悠。
這日莫鳳翎終於在光禿禿的花園裡找到正無所事事地抽着鞭子的雲兮遙。雲兮遙被莫鳳翎神神秘秘地拉進莫鳳翎所住的客房,一頭霧水地看着她在衣櫃裡翻找了好半天,最終掏出一套水藍色的衣裙。
莫鳳翎笑盈盈地眨眨眼,把裙子在雲兮遙的面前晃了晃,說道:“我去試試這套裙子,你幫我看看。”
不一會兒莫鳳翎便化身爲一個擁有東方人面孔的西域女郎。只見她穿着齊胸的水藍色短上衣,露出修長的脖頸,精緻的鎖骨和圓潤的雙肩;下身則是卡在胯骨上,長至腳踝的深藍色裙子,那裙子側面開了一道口子,走路時隱約可見修長的雙腿。與雲兮遙先前所見不同的是,上衣的邊緣垂着幾縷流蘇,纖細的蠻腰和平坦的腹部在那流蘇內若隱若現,更加惹人心動。再加上莫鳳翎的皮膚本就白皙細膩,她將烏黑的髮絲盤起,露出一張精緻而靈動的小臉,像極了誤入凡塵的仙子。
當初在聖火教第一次見到這種衣裙的時候,雲兮遙就知道莫鳳翎若來到西北一定會親身嘗試這樣的西域服飾。
“真的好美!”雲兮遙不錯眼地盯着莫鳳翎感嘆。
“是吧,”莫鳳翎興奮得在雲兮遙面前轉了個圈,輕笑着邀請:“我還買了一件紅色的,你也穿上試試,別總穿白色啦,多悶啊。”
雲兮遙自然明白莫鳳翎的好意,不過,她搖搖頭:“我後背上的傷疤怕是去不掉了。”
莫鳳翎撅撅嘴,覺得如果傷的是自己,雖然自己看不到後背,但心裡肯定也會不舒服的。
她拉着雲兮遙坐下來,聲音輕柔地勸說道:“沒關係的。傷疤什麼的,只要你未來的夫君不介意,你就不用太在意啦。”
未來的夫君?雲兮遙習慣性地想到了婁羽非,然而故人已去,她的心裡空落落的。她搖了搖頭,自嘲地說:“過了年,我就二十有四了。年紀漸長,不知這輩子還是否有機會把自己嫁出去,或者有人願意娶我呢。”
“不是有無塵嗎?”莫鳳翎雙眸亮晶晶地注視着她。
見雲兮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莫鳳翎接着補充道:“你是爲無塵而受了這麼重的傷的。你以後要是嫁不出去,那就讓無塵來負責好啦,他那麼緊張你,一定不會推辭的。”
莫鳳翎急了,拍了拍仍怔愣着的雲兮遙的手:“哎呀,過了這村沒這店了,以後哭都不知道上哪哭去,可別悔青了腸子。”說罷,她便轉身去更衣室裡更換衣物。
雲兮遙呆坐在原地,思緒翻飛。她以爲當聽見婁羽非的死訊時,她就已經失去了喜歡的能力。然而,不知何時季無塵這個名字不經意間闖入她的心間,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心又重新跳動起來,即將有星火燎原攻城略地之勢。
到底是強硬熄滅,還是順其自然,她應該如何抉擇?
算了,感情那麼複雜的事,她不願再多思考了。雲兮遙拍了下額頭,不管發生了多少事,她進入須彌殿的目的始終沒變——查出當年的真相。她甚至覺得現在的自己越來越接近真相了,只要回到須彌殿,聽從季無塵的安排,正式加入多聞堂,那麼她總有機會進入聽風閣的。
當她查清了真相,爲婁羽非報了仇,不知道那時,季無塵還會不會站在原地等她。
一個月後,春暖花開,雲兮遙後背上的傷也徹底痊癒。於是,季無塵便帶着雲兮遙、餘老、莫鳳翎等一羣人一起返回須彌殿。
出發之時,雲兮遙發現趙尋風竟然也混在車外的騎馬隊伍裡,便掀開車簾驚訝地問:“趙公子也要跟着我們去須彌殿?”
趙尋風靦腆地撓了撓後腦勺,傻笑:“在西北同你們經歷了這麼多不同尋常的事情,我很好奇須彌殿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所以,我決定跟着你們,並且考慮加入須彌殿。”
“嘿嘿,你可算想明白了。歡迎加入我們須彌殿!”坐在馬車前駕車的阿冬笑得一臉輕鬆,季無塵交給他的任務總算勉強完成了。
趙尋風瞪向阿冬,糾正道:“我只是說考慮,還在考慮之中。”
“這大老遠的你一路跟着我們,到了須彌殿還不多呆段時間?來都來了,跟着我們一起混好了。”
趙尋風騎在馬上,氣呼呼地瞥了阿冬一眼,不再言語,只默默地腹誹: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