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須彌殿的當天雲兮遙便驚訝地發現, 原來季無塵早已吩咐人將她在多聞堂的房間收拾出來。房間內牀頭鏤空雕花的臥榻、紅木精緻的桌椅、寬敞實用的衣櫃、汝窯冰紋的瓷器以及江南新鮮的清茶等等一應俱全。房屋外是一個獨立的院子,院子裡栽着幾叢茂盛的連翹。
雖然天氣還冷得很,但院子裡的連翹已開出嫩黃色的花, 在陽光下綻放着, 宣告着春天即將的到來。
雲兮遙對自己在多聞堂的新房舍滿意極了。她立刻衝回增長堂收拾她的包裹搬家。
當她收拾妥當走出舊房時, 見一個許久不見的高大身影擋在路中間。那人一身黑色勁裝, 消瘦卻不羸弱, 雙眸晶亮,尤其是在看到雲兮遙的時候,嘴角含笑快步走來。
雲兮遙也笑盈盈地迎上前:“霍大哥, 近來可還好?”
“俺好得很。哈哈,想不到半年不見, 再回來倒是雲妹子你成了多聞堂的人!”霍堃憨笑着, 但眼神躲閃, 似乎藏着心事。
“不管是增長堂還是多聞堂,總歸都是須彌殿中人, 只是職責不同,實際上沒什麼區別而已。只是,殿裡的弟子們都知道我入了增長堂?”畢竟轉入其他分堂是要經歷過重重考覈的,若讓其他弟子都知道她隨二尊主出門半年就轉入了多聞堂,這樣會不會太高調了?
霍堃搖搖頭:“俺是在幫堂主整理你的文檔的時候得知的。如今, 二尊主已回到殿裡, 總會找一個妥當的緣由宣佈這件事的。”他上下打量着雲兮遙, 關切地問道:“雲妹子, 俺聽說你在西北受了重傷, 想不到西北之行如此驚險,現在你的身體可有恢復?”
“已大好, 霍大哥寬心,”雲兮遙笑了笑:“這趟西北之行確實驚心動魄,九死一生。還好,我們幾人都已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兩個老朋友有說有笑地走在精緻如江南一般的增長堂中。剛剛轉過一道迴廊,卻見對面遠遠走來一個黃衣女子。
雲兮遙不由得一愣,這樣的情形似乎以前就遇到過,狹路相逢,再加上回到須彌殿裡遇到的第二個“熟”人就是她,還真是有“緣”呢。
迎面而來的朱青若乍一見到雲兮遙顯然也是一愣,或許是因霍堃在一旁,她倒沒再使絆子。只是與雲兮遙擦肩而過之時,她倨傲又不屑地斜睨了雲兮遙一眼。
雲兮遙渾然不在意。她向來懶得理會,被瞧一眼又不會少塊肉,這樣的視線還觸及不到她的底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哼哼,走着瞧。
倒是霍堃待朱青若走遠時,終於發表了他憋了一肚子的不滿:“你離開之後,堂主的直系弟子的位置就空出來了一個。按照順序,朱青若便被提拔成了堂主新的直系弟子。在她被提拔成直系弟子之前還很勤勉又積極,每日早早地到堂主的書房前報道,爲堂主端茶倒水殷勤得很,堂主時常指派任務給她,她完成得也不錯。
不過,在她成了直系弟子之後就像換了個人,整日只知道在大尊主的書房前搔首弄姿,不務實事,就連堂主派給她的任務都推託不做了。以前俺沒注意過,現在看來,她和那姓徐的一樣虛僞。”
雲兮遙暗中撇撇嘴。那朱青若本就喜歡季晨朝,所有擋了她接近季晨朝的人她都記恨。現在可好,她晉級爲直系弟子,能近距離接近季晨朝了,看季晨朝理不理她!雲兮遙敢打賭,朱青若的那些手段對季晨朝一定都不管用!
“那,大尊主可有什麼表示?”
這可是關乎到好姐妹莫鳳翎的感情,雲兮遙不能不關心。所以,她並不是完全在八卦。雲兮遙在心裡默唸着。
霍堃的表情有些扭曲:“莫姑娘與你一起回來的,她沒同你講過嗎?”
“講過什麼?”雲兮遙睜着一雙大眼懵懂地看着他。這件事居然還和莫鳳翎有關係?
霍堃張了張嘴,似是在尋找合適的詞彙。可雲兮遙興致勃勃地等了半天,卻只聽霍堃說了一句:“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或許等合適的時候,莫姑娘會告訴你。”
雲兮遙暗自磨牙:霍大哥,沒有你這麼聊八卦的!
兩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剛走出增長堂轉過一個彎時,見四周沒人,霍堃瞄了雲兮遙一眼,神秘兮兮地問道:“你知道徐影之的死是怎麼回事嗎?”
“沒有抓到兇手嗎?“雲兮遙一怔,睜大一雙杏核眼驚訝地望向霍堃。回到須彌殿之前她曾思考過關於那天晚上,關於徐影之的死,都無疾而終。沒想到霍堃竟是當她回到須彌殿時第一個同她談論此事的。
霍堃仔細觀察着雲兮遙的神色,她驚訝的樣子不像是裝的,以爲她真的與徐影之的死無關,只是在二尊主身邊時湊巧知道此事的,這才稍稍放心:“沒有。而且根本就不知道兇手是誰。每年我們須彌殿弟子在外面因江湖恩怨死傷無數,這些都早已司空見慣。只是,徐影之身爲持國堂的副堂主死在九重城郊有些蹊蹺而已。而且,“他頓了頓,矮身湊近雲兮遙低聲道:“殿裡一直有一種傳言,據說是你殺的徐影之。因爲你那天晚上失蹤了,並且一直未歸。”
說罷,他直起身子,一臉輕鬆:“不過,謠言止於智者。現在你和二尊主一起回來了,他一定會爲你做主的。”
然而,雲兮遙卻沒有那麼輕鬆,她隱約覺得所有事情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湊巧。如果這是一個棋局,那麼她和徐影之都是一招廢棋。只不過,徐影之死了,而她僥倖活下來了。
只是,這佈局之人到底是誰?這件事之後,誰最得利?朱青若嗎?她和朱青若之間也的確有矛盾,不過,這點矛盾在雲兮遙看來根本夠不成殺人的理由。沒有實力,卻用陰險手段來獲取,這是雲兮遙最不屑的。
與此同時,須彌殿大尊主的靜心居書房內,暖陽斜照,茶香嫋嫋。
季無塵將剛煮好的沸水注入紫砂壺中,綠褐色的幹茶在沸水中盡情舒展,漸漸地舒展成指尖大的葉子。書房內頓時充斥着茶葉的清香。季無塵將金黃色的茶水分成兩杯,一杯留在自己面前,另一杯則放在對面季晨朝的手邊。
兩人十分默契地都沉默不語,細細品嚐着茶水的滋味。
“怎麼樣?“季晨朝獻寶似的雙眼晶亮:“這茶可是我聯繫茶商從閩北運來的。”
季無塵點點頭,言簡意賅:“巖骨花香,不錯,好茶。”說罷,他不禁又細品了幾口。
季晨朝又在杯子裡添上了些茶水:“這茶啊,好像叫半天鷂。據說,是一隻小鷂子被鷹追擊,實在躲不過鷹,正要命喪黃泉之時,落地化爲茶樹而來。”
聽了這話,季無塵不禁嗤笑一聲:“鷂子怎麼會變成茶樹?不過是噱頭而已,傳言太過離譜。”
“所以啊,我就從來不信這些傳言。找出證據,眼見爲實,才能讓人信服。”
季無塵終於擡眼看向他:“你意有所指?直說吧,不要與我打啞謎。”
季晨朝乾笑一聲:“本想裝神秘的,卻還是被你一眼就識破。殿裡傳言是雲兮遙殺了徐影之。我覺得不太可能。這半年來,雲兮遙一直呆在你身邊,甚至還加入了你多聞堂。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季無塵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徐影之在那個時候就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嗯?”季晨朝一直觀察着季無塵的神色,那抹殺意他自然也精準地捕捉到了。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季無塵這次回來,身上沾染了些揮之不去的戾氣。
“我所瞭解到的是,那天小鈴兒和雲兮遙兩人去九重城內逛街。徐影之本應當日在須彌殿裡當值,卻突然請假說是去九重城郊自己新買的院子一趟。而當晚,小鈴兒回來便彙報說雲兮遙失蹤了。沒過幾個時辰,阿秋就來告訴我兩個消息,一個是雲兮遙在你那,另一個是徐影之死在自家的院子裡,一劍斃命。”
季晨朝頓了頓,又在紫砂壺中添了些熱水泡着:“我覺得,事情的關鍵在於,雲兮遙那晚到底有沒有和徐影之見面?如果真的見了面,當時發生了些什麼。”
“嗯,“季無塵又品了一口茶,淡淡地應和着:“你分析得不錯。不過,別忘了,我也算半個知情人。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人不是雲兮遙殺的。殺人者另有其人,而且,我懷疑那人就在須彌殿裡。”
“什麼?你爲什麼那麼肯定?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面對季晨朝窮追不捨地探究,季無塵飛過去一個眼刀。自家夫人被其他男人覬覦,他一點也不想讓這種事成爲他人的談資!
“你不說,這叫我怎麼查下去啊!”他一向是奉行公正公平公開的做事原則的!
季無塵瞄了季晨朝一眼:“那你看着辦吧。”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正待離去時,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囑咐:“我即將給雲兮遙派任務,這件事你自己想辦法查就好了。”
當他剛剛走出書房的門,就聽到季晨朝在裡面一聲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