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下樓,又爲什麼要站到這個人面前,但她終究還是在想清楚這些之前,先這樣做了。眼前的女人滿頭的短髮亂蓬蓬的,已經全變白了,臉上佈滿了皺紋,眼神木訥而遲鈍,葉離在她面前站了幾分鐘,女人卻彷彿纔看到她,視線一點一點的聚攏。
“劉夫人,真是好久沒見了,怎麼,你這是生了什麼病,能從那個監獄一樣的地方出來呀。”因爲是快步走來,葉離覺得心跳得很快,氣喘得也不均勻,但是開口之後,她的聲音卻嚇了自己一跳,她的語氣居然充滿嘲諷,她不知道這輩子她也能這樣說話,但是對着劉夫人,她忽然就充滿了恨,她恨,她的一生,就從遇見這個女人開始,變得愈發的面目全非。這些天她一直恨着,恨自己,也恨周圍所有的一切,只是好多好多的情緒找不到一個出口,只能在胸口阻塞着,直到看到劉夫人,她才覺得自己原來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好吧,既然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她,那她還有什麼值得顧忌的?
劉夫人的眼神,終於對上了葉離的,卻仍舊是呆呆的,木訥到彷彿不明所以,葉離四下看了看說,“奇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劉天青也放心?他怎麼不怕你跑了,再給他惹出什麼事來?哦,我忘了,你得精神病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劉夫人還是毫無反應,只是很慢的看了葉離一眼之後,又把視線挪開了。
“我一直只知道你叫劉夫人,哦,忘了告訴你,前幾年我才知道,你還是有名字的,你叫什麼來着,小芸?”葉離不死心,一個一手改變了她命運的女人,憑什麼能得到平靜?“那個叫你小芸的男人叫什麼名字來着?讓我想想,趙鑫,對了,他叫趙鑫對吧?”
劉夫人的身子微微的一顫,她雖然極力的維持着表面的平靜木訥,但葉離卻聽得出,她的呼吸,比之前急促了。
“聽說趙鑫還是你的舊情人,你曾經爲了錢拋棄了他,讓他一無所有了,”葉離笑了幾聲,想了想又說,“到後來你一無所有了又回頭去找人家,還讓他去綁架我,知道我爲什麼還會站在這裡嗎?”
劉夫人又不動了,眼神只牢牢的盯着自己腳下的一方土地。
“別這樣,給點反應好不好?不然我都沒有講下去的慾望了,”葉離不知道她爲什麼有這麼多話想說,但她就是想說,胸中積聚的怨恨,難得找到這樣的出口,如果不說,她覺得她自己可能會瘋掉,“無論多少個醫生說你瘋了,我都知道,你不會瘋,像你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甘心讓自己瘋了?你知道趙鑫現在在什麼地方嗎?你想知道嗎?”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離開這裡。”劉夫人終於擡頭,目光已經不似方纔的木訥了,她死死的盯着葉離,眼神裡也充滿了怨恨,“這裡到處都有劉天青的人,你能接近我的時間不會很久,你想說什麼,就抓緊點時間,你不就是來嘲諷我的嗎?能怎麼樣,我現在還怕人家嘲諷?不過看來你過得也不怎麼樣,過得好就該把這些事情都忘了,你忘不了,就說明你過得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也是,劉天青不要的破鞋,誰能當好東西,哈哈……”
“我確實過得不算多好,不過聽了我的消息之後,我也不信你還能這麼裝下去,”葉離也跟着冷笑,“你知道趙鑫怎麼了嗎,當時在天台上發生了什麼?我來告訴你,趙鑫沒按你的想法把我弄走,是因爲他恨你,他不想做你的傀儡,他有自己的想法,那是什麼呢?也許是讓劉家身敗名裂,也許是給自己弄點錢花,總之無論是什麼,都和你沒什麼關係,你不過是白白提供給他一個報復的機會罷了。你知道最後怎麼樣了嗎?他是自己從樓上跳下去了,他爲什麼自己跳樓呢?因爲劉天青控制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那纔是他的至親骨肉,爲了他們,他可以去死,而且毫不猶豫。怎麼樣,感動嗎?你以爲他還愛你,還願意爲你做任何事?你想得太天真了,所以今天你得在這裡,半死不活的裝瘋賣傻。”
“你說他跳樓,是因爲劉天青控制了他的老婆孩子?”劉夫人的聲音很小,喃呢一樣,可是下一秒她忽然激動起來,整個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惡狠狠的指着葉離說,“你說謊!你滿口謊言!他是愛我的,他可以爲我做任何的事,他跳樓是因爲我,是因爲我!”
“誰和你說的?劉天青?”葉離退開兩步,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呵呵的笑了起來,“他怎麼和你說的,趙鑫爲了保護你這個只是他綁架的主謀而跳樓自殺,摔得半死不活的,你要想他還能活着,就乖乖的聽話,當個傀儡,他不要你做任何事了,就要你活着,成全他照顧一心陷害他的繼母這樣的好名聲?”
“你撒謊!”劉夫人身子一震,嘴裡卻只反覆的重複這句話,遠遠的,葉離看見兩個護工打扮的人正跑向他們這裡,而劉夫人的眼神愈發迷亂,胸口的積鬱好像消退了不少,她想,原來這就是報復的快感,劉夫人毀了她的人生,她也毀了劉夫人支撐下去的信念,不知道誰失去的更多,好像還是她有點吃虧,不過無所謂了,吃虧就當佔便宜吧。
只是有些變故,總是出人意料,葉離想,她當時應該沒有想到劉夫人的反應會那麼強烈,她更不會想到,一個被這樣死看死守的病人,身上還懷揣利器。總之,就是在她轉身的瞬間,劉夫人忽然撲了過來,她的力氣大得驚人,一條胳膊勒住了葉離的脖子,另一手裡居然拿着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歇斯底里的對趕來的護工說,“給劉天青打電話,我要去劉氏,叫劉天青,不對,叫趙鑫來見我,不然我殺了這個女人,還有,告訴他,這個女人叫葉離。”
“你總是學不乖,”葉離也不掙扎,一直以來,她都覺得生或是死對她來說,差別不大,她就是覺得好笑,這個女人在她身上吃了幾次這樣的虧了,怎麼還是不懂,在劉天青眼裡,她葉離只是隨時可以被捨棄的棋子,不能用來交換任何東西,“你忘了,拿我威脅劉天青一點用處也沒有,何必還這麼白費力氣?”
“你閉嘴,”劉夫人叱了葉離一句,看着逼近的護工,手下用力,水果刀在葉離的脖子上劃下一道血痕,血就順着她的脖子涌了出來,“走開,不然我殺了她。”
後來的事情有些出乎葉離的預料,警察沒有趕來,倒是幾分鐘之後,一個護工還真的開了輛車過來,劉夫人挾持着她上車,再然後,車居然真的停在了劉氏的地下停車場。劉夫人按了電梯,一路上到頂樓,不過劉天青沒有露面,等候他們的是趙鑫的妻子,她看起來也不比劉夫人年輕到哪裡去,見到劉夫人,她就只淡淡的說,“我知道你是誰,但是請你別在糾纏我老公了,他是曾經愛過你,愛是沒有錯的,你不該利用他,現在他已經想明白了,你不愛他,你愛的就是權勢,你一次一次的利用他,讓他吃了那麼多苦,他現在已經不想見到你了,所以請你也別做這麼沒意義的事情,放開這位小姐吧。”
“都是撒謊!”劉夫人歇斯底里的叫着,刀在葉離的脖子上又壓出了一道血痕,血珠子一點一點的滾落到她的胳膊上時,她忽然又哈哈大笑,“劉天青,你有種,你不敢出來,你贏了,你真狠,什麼人的心都在你的算計裡,哈哈……”
刀到底從葉離的脖子上移開了,劉夫人一把推開葉離,仍舊笑着,指着葉離說,“你也不是好東西,你跟着劉天青算計我,我或許對不起劉天青,但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麼算計我,現在我就要死了,你也不讓我死得安穩一點,葉離,我問你,把我逼死了,你能得到什麼好處?你不是讓我死嗎?我就去死,我告訴你,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說着,劉夫人忽然的衝向天台的邊緣。警察在這個時候纔好像憑空冒出來一樣,呼啦啦的涌出了好多人,有人扶住葉離,也有更多的人抓住了劉夫人。
“葉離,我詛咒你,你和劉天青一樣,像你這樣下作狡詐的女人,你這輩子別想要得到什麼,你什麼都得不到!”被警察拖走的時候,劉夫人大罵劉天青,也罵葉離,聲嘶力竭。那是葉離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幾天之後,她在一家醫院裡死了,死因據說是癌症。不過這些,對葉離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離開劉氏大廈的時候,她也最後見過劉天青一次,他還是以前的樣子,在所有人都離開天台後,獨自攔在葉離面前,手裡拿着的,是一塊雪白的手帕。
“按住傷口吧,救護車在樓下。”劉天青說,“今天是我疏忽了,以爲她病成那樣應該不會再起什麼風浪了,連累你了。”
“這次是我主動招惹她的,和你沒什麼關係,”葉離沒接他的手帕,她脖子上的傷口很淺,也就是表皮傷,血早就不流了,也沒什麼必要按住,對着劉天青,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相見不如不見的人,何必再見。
“你後悔嗎,葉離?”在她快要從劉天青身邊走過的時候,劉天青伸手攔住了她,“今天我聽說她發瘋了一樣挾持了你,就想讓她過來,其實主要就是想再見見你,我想對你說,秦朗,他能給你的,我都可以加倍給你,他不是真心對你好,所以,離開他吧。”
“你怎麼不說,你們沒什麼不同,我要的沒人能給我,同樣的,你們給我的,我都不稀罕。”葉離推開他的手,劉天青的腿不好,她用的力太大,幾乎將他推倒。看着他踉踉蹌蹌,葉離才覺得方纔一直縈繞着她的憤恨漸漸消退,她微微閉了閉眼睛,等到呼吸稍稍平穩之後才說,“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的人生,我希望和你再沒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