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劉氏的大門,果然有一臺救護車等在那裡,葉離懶得理,低一低頭,衣領遮住了脖子上的傷口,三步兩步繞過去,招手攔了一輛車。
醫院她不想再去,於是回了家,樓下遠遠的就看見蘇阿姨在徘徊,葉離纔想到,方纔她自己也忘了交代一聲。
“葉小姐,你跑去什麼地方了,剛纔我買了水回來,怎麼也找不到你,急死我了,你去什麼地方了,沒事吧?”蘇阿姨一連疊聲的問着,然後就看到了葉離脖子上乾涸的血印,吃驚的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這……怎麼不去醫院?”
“沒事,劃了一下,皮外傷。”葉離不肯被蘇阿姨拖着去醫院,一定要回家睡覺,蘇阿姨沒有辦法,只能依着她。
傷口真是不深,也不算長,不過洗的時候還是絲絲的痛,洗過之後,留下兩道被泡得發白的痕跡,葉離對着鏡子照了許久,想着晚上的光線,秦朗該是看不到的。
這一天葉離覺得格外的倦,原本想着就眯一會,結果竟真的睡着了,一覺醒來,四下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大牀上空蕩蕩的,她起牀去揭開窗簾,外面弦月當空,總有凌晨一兩點鐘的樣子,秦朗沒有回來。
葉離後來也想,大約是那天的事情被秦朗知道了,不過她猜不透他在氣什麼,是她不該去嘲諷劉夫人,還是不該再見劉天青,不過不管爲了什麼,再看起來也不重要了。
她打了謝夫人留給她的電話,請她安排,讓自己去看看謝依菡。
葉離記不得她有多久沒有見過謝依菡了,好像只有幾個月,又好像好幾年了,病牀上的謝依菡瘦得已經脫相了,皮膚蒼白到有點透明的感覺,手臂上的血管像一道青痕,蜿蜒在皮膚之下。
“菡菡,你看誰來看你了?”謝夫人守在謝依菡的病牀前,皮膚一樣帶着病態的蒼白,她輕輕叫着謝依菡的名字,自言自語似的說,“菡菡,你葉離姐姐肯救你的,你要堅持住。”
謝依菡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睜看眼睛,她的眼皮是腫的,好半天才看清葉離的位置,然後說,“不要,媽媽,不要。”
“傻孩子,不這樣你會死的,你要媽媽怎麼辦呢?”謝夫人淚如雨下,抓着謝依菡的手,“好孩子,求求你姐姐,她來了,就是肯救你的。”
“媽媽,”謝依菡支起脖子,謝夫人趕緊坐過去,用身子倚住她的,又忙着把枕頭墊在她的身後,動作非常熟練,眉眼裡都是慈愛,葉離以爲自己已經是刀槍不入了,但是有一瞬間,她只覺得心酸。
“媽媽還有葉離姐姐,”坐起身子後,謝依菡的狀態竟好像好了很多,聲音也清楚了,“我不在了,你還有姐姐。”
“傻孩子,媽媽不能沒有你的,”謝夫人哭了,緊緊的抱住謝依菡,“孩子,你想開點,你才這麼小,人生纔剛剛開始,爲什麼要這麼悲觀呢?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一定沒事的。”
“治病但是救不了命,”謝依菡倒似乎很坦然,“我知道的,媽媽,我都知道,你要葉離姐姐捐腎給我,那樣我最多也就是這麼半死不活的再拖幾年,早晚還是要死的,那樣,葉離姐姐的腎就浪費掉了。”
“你……”謝夫人哭得哽咽難言,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葉離在心底無聲的嘆了口氣,轉身準備出去。
“葉離姐姐,”謝依菡卻叫她,“秦朗哥哥最近總沒來看我,他好不好?”
“挺好的,”葉離想了想,她也有快一週沒見過秦朗了,不過他能怎麼樣呢,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謝依菡笑了,枯瘦的皮膚被牽動,笑容仍舊燦漫,只是看起來,卻讓人覺得悚然。
葉離退出病房,謝夫人很快的跟了出來,看着她,欲言又止。
“抓緊時間幫我安排手術吧,我看她的情況真的很壞,”葉離看着窗外,一字一句的說,“流產手術做完之後,怎麼也得半個月吧,給我找個住處,我不住醫院,不住你們謝家,隨便給我找個別的地方,讓我安靜幾天,然後安排捐腎的手術就好了。”
“你想好了?”謝夫人的眼神一亮,只是隨即又黯沉下來,“你找秦家人談過條件了嗎?”
“不用了,”葉離很慢的搖頭,秦朗不想娶她,逼迫他又有什麼意義,他要娶別人了,那就娶吧。她有那麼幾天,真的想索性毀掉一切算了,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她可以逼着劉天青早點對劉夫人動手,今天她也可以刺激謝依菡,估計至少可以讓謝依菡病情加重,可是,她能得到什麼快樂嗎?不能。
這輩子她最恨的人,是她的母親,可是人無從選擇出身,再恨也沒有辦法,只能認了。她也恨劉夫人,可是劉夫人病得要死了,人死如燈明,這一世的恩怨,只能了結。這輩子她愛過劉天青,劉天青大概也愛她,可是他的愛總會被利益控制,而她總是他棋盤上的棄子。她也愛過秦朗,從少時的傾慕,到後來的朝夕相對,她渴望天長地久,不過在秦朗心裡,她大約只是路邊的一道風景,駐留再久,總會走開。
她想要肚子的這個孩子,可是她要怎麼才能把撫養成人,要怎麼才能讓這個孩子不重複她的人生?她沒有把握,所以,只能再次捨棄。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如果能知道自己是爲什麼走的,也好。
流產手術安排在第二天,進手術室之前,謝夫人拉住葉離的手,半天才說,“不是我逼你的,你別後悔,也別怨媽媽。”
手術的時間很短,葉離拒絕了打麻藥,當醫生用冰冷的器械探入她的身體時,她忽然想到秦朗,想到他貼着她的小腹和這個孩子說話的樣子,眼淚就這麼無聲的在撕裂身體的痛苦中滾滾而下。
術中葉離一度昏迷,只覺得血好像決堤了一樣,爭先恐後,從她的身體中涌出,等到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她身體的情況很壞,只能躺在病牀上,不停的輸液。
秦朗就是在她這樣的情況下,突然的闖進病房的,臉色看起來鐵青,眼神裡都是幾乎隱忍不住的怒意,他站在病牀前,久久的瞪着葉離,不說一句話。
“你怎麼來了?”最後還是葉離先開了口,不過她發不出什麼聲音,手術室裡的情形潮水一樣的迴流,她痛到極點的嘶喊,彷彿還在耳邊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