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嘯了一夜,裹挾着鵝毛般的雪花,撞擊着帳篷外側。終於,在凌晨時分,氣溫最低的時候,平息了下來,草原恢復了寧靜。
狼羣伏臥在牀邊,小牀上,小狼獸人仍然靜靜地裹着被子沉睡着。龍原和虎川被兩隻狼簇擁着,倚靠在它們身上。狼的身體很溫暖,再加上大衣的保護,足以抵禦夜晚的寒冷。鹿鎮則守在小狼的身邊,等待他甦醒過來。
風聲漸小,最後完全停止了。鹿鎮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已經僵硬的身體,輕手輕腳地移動到門前,發現天空的陰雲已經基本散盡,地平線處出現了象徵寒冷冬日日出的淡藍色。雪停了,但已經又在門前積累了厚厚一層。
鹿鎮披上斗篷,提了水壺,走向那條小河。清晨乾冷的空氣,讓他想起了故鄉薄荷草村的冬天。這一次北上來到漠北,沒來得及拜訪那裡。對於薄荷草村的命運,鹿鎮完全沒有概念。也許,一批新的居民住進了那裡。又或者,整座村子都被摧毀了。
回到帳篷中,把火添旺,架好熱水壺,鹿鎮繼續回到牀邊,觀察小狼的狀況。帳篷內逐漸變得更加溫暖,小狼似乎已經恢復了感覺,眼皮不經意地顫動了幾下。
鹿鎮打起精神來,等待小狼做出進一步甦醒的預兆。木炭在火焰的炙烤下發出噼噼啪啪的悶響,水壺也開始嘶嘶地冒出蒸汽,這些清晨的響動將龍原和虎川喚醒。
“還沒醒嗎?”龍原皺了皺眉,問道。
“應該快了,”鹿鎮說道,“剛剛他動了一下,不久後應該就醒了。”
“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虎川伸展着身體,說道。
正說着,牀上傳來嗚嗚的低語。鹿鎮湊到牀前,只見小狼已經睜開了眼睛,目光中滿是警惕,偏過頭來打量着四周。
看見有人在周圍,他迅速挪動到了角落。雖然凍傷讓他的活動不靈便,他還是將雙爪亮出尖利的指甲護在身前,不住地揮舞着,可以說,這就是一隻受驚的小獸。
揮舞了一陣,小狼有些體力不支,手中的動作緩慢了下來,喘起粗氣來。龍原像是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上前一步,衝小狼低聲嚎叫着。小狼明白了他的意思,稍稍平靜了些。於是,龍原示意鹿鎮詢問小狼。
鹿鎮帶着貓兒特有的親近人的表情,說道:“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你倒在雪地裡,我們發現了你,現在你很安全。”
鹿鎮很清楚小狼的這種驚弓之鳥般的狀態,這種狀態神似他當時被追殺後的樣子。他耐下心來,竭力模仿當時師父救他時候的心理。
虎川爲了小狼不害怕,躲在龍原身後,將佩劍放在架子上,不讓小狼注意到。小狼沉默了一陣,眼神在三人間遊離打量,最後放下了心,稍稍放鬆了些身體。
虎川從水壺中倒了些開水,放了一會兒,直到溫暖後,遞給小狼。小狼盯着那杯水出了一會兒神才接過來,慢慢地啜飲着。
“暖和點了吧?”鹿鎮笑着問道。
小狼點點頭。
“那能告訴我們,你是誰嗎?”
小狼眨着眼睛,嘴脣翕動着,吐出兩個字:“塔拉。”他的聲音低啞而渾濁,像是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嘶吼,而且帶着北方草原的濃重腔調,讓人一時不辯這是否是草原語言。不過,他應該能聽懂鹿鎮說的話。
看見他放下了戒心,三人有些欣喜,打算進一步問出他從哪裡來,好送這孩子回家。
“好,塔拉。”鹿鎮繼續問道,“你從哪裡來?是迷路了嗎?”
塔拉搖頭,說道:“我是逃出來的。”
這一句話,頓時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逃出來?怎麼回事?”
“我被一羣像是草原貴族的人帶走,然後,他們對我做了一些……那種事……”塔拉使勁晃晃腦袋,不想回憶起那一段經歷,“晚上,我找了個機會跑了出來。但是當時認不得路了,又下了雪,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又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龍原在心中默默嘆道,三人沉默了下來。
見到這番沉默,塔拉又擔心緊張起來。他惶恐地說道:“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求你們……”
鹿鎮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們不會送你回去的,你放心好了,我們會保護你的。”
“萬一那些人追過來,你們只有三個人,怎麼辦啊?”
“不必擔心。”鹿鎮自信地說道,“我們都是武士,很厲害的,不怕他們。”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你父母知道這事嗎?”
“他們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一個人在草場上放羊。”塔拉回答道。
“那你就在這兒住下吧。”龍原建議道,“這樣安全些。不然,他們可能還會把你抓走的。”
塔拉想了想,點頭答應了。“謝謝你們救了我!”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顏。
雪後兩天中,在塔拉的帶領下,鹿鎮將他的羊羣驅趕了過來,和塔拉一同擴充了羊圈,使之能容納更多的羊。
龍原和虎川這兩位老前輩也沒閒着,他們在帳篷外選取了一塊平地,剷掉上方的積雪,露出荒蕪的草地,準備開始久別重逢的武士之間的戰鬥。
爲了顯示公平性,虎川信守諾言,沒有用自己的佩劍,而是挑選了一根順手的木棍,來適應龍原的武器。龍原自然也使了一根木棍,雙方擺好架勢,在不斷東昇的太陽中開始了決鬥。鹿鎮和塔拉在一旁一邊修着羊圈,一邊看着戰況。
雙方先是各自一抱拳,隨後,龍原伸出手掌,示意客人先手進攻。虎川明白規矩,微微一鞠躬,就發起了首輪攻勢。
木棒對於虎川來說並不是熟悉的兵器,因此,在第一輪之中,龍原輕鬆地防守了下來。
“老夥計,功力還是那麼強。”虎川笑笑,後退幾步,等待龍原的攻勢。
龍原仍然是一副嚴肅的神態,他並沒有迴應虎川,而是疾步向前揮棒發動攻擊。虎川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位老友的攻擊習慣,將木棍一舉,防住了劈下的一擊,並將其擋開。
就這樣,一招一式的鬥爭在兩個老手中有了程式化的意味,經歷近百回合的戰鬥,仍舊難分勝負。日頭已經上升到了頭頂,午間溫暖的日光灑在茫茫的雪地上,顯得格外耀眼,戰鬥似乎也隨着耀眼的陽光而變得白熱化。
突然,龍原甩下木棍,握緊拳頭,說道:“近戰決勝負吧。”
“放水嗎?”虎川說道,“你關節不好,近戰必敗。不會想要輸給我吧?”
“不必多言。放馬過來!”龍原仍舊擺出格鬥的架勢。
這位老友的性格自然是如岩石般堅硬,其意志不會輕易更改,虎川選擇順着這位老友的心意,只不過,他打算不用全力。他不想進一步破壞老友被風雪削弱的身體。
戰鬥持續到了下午,近身格鬥比使用武器要更加耗費體力,雖然仍舊沒有分出勝負,但是顯然虎川更佔上風。雙方已經達到了酣暢淋漓的戰鬥快感,勝負在此刻並沒有那麼重要,於是,他們各自站在一邊,抱拳謝場。
少年時,一抱拳,他們選擇了伴隨一生的刀光劍影。而這一次抱拳,龍原也感到自己回到了少年時,只不過這一次抱拳,他退出了武林,正如他當初邁入江湖大門的那樣。
一個完美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