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告白(4)
回到家進入房間,姜意然做的第一件就是把所有從外面能進入房間的路都給堵了,然後到浴室去放了滿滿一缸的冷水,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她要用冷水把自己一身的火氣給降下來,爲了安珀那種不重要的角色而把自己搞得如此火大,完全不值得。
可是在皮膚接觸到冰涼的冷水的那一剎那她退縮了,撤回了腿,呆愣地注視着毫無波瀾地水面。最終。她用力搖了幾下頭,一副下了莫大決心的表情把腿放入了水中。
隨着進入水中的身體部分越來越多,她全身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雞皮疙瘩一陣接着一陣,牙齒也打起顫來,但她咬牙堅持到了最後,沒有再讓退縮的情緒佔據上峰。最後,她將頭也全部沒入了水中。
雖然是冷水,思緒卻由於低溫的刺激越發清晰起來,讓她她原本剩下沒多少的火氣又重燃起來,熊熊燃燒。
江謙跟安珀的聯繫肯定一直就沒有斷過,所以和她擁抱那次他纔會提到“她”,纔會說什麼“我該聽她的”。
——這意思是,她還要對安珀感恩戴德是麼,若不是因爲她勸說的話他或許正眼瞧都不會瞧她一眼。
呵呵,她面子可真大啊,佔的分量可真重啊!
江謙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爲什麼還要跟一個眼裡只有錢和地位的女人保持聯繫,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卻依舊要往坑裡跳?
拜託,她的行爲幾乎和背叛沒有區別,他爲什麼就不明白呢!
而自己呢,自己真是傻得可愛啊,明明一直對自己的要求就是要做個對任何事都抱有懷疑態度的人,可遇上了江謙,就因爲一時得到了滿足而放鬆警惕,她真是傻到家了!
如此一想,這三年來江謙表現出的不合理、本該引起懷疑的細節之處還是不少,只是每一次她都選擇去忽略,活在被美化、過濾過的臆想世界當中以爲老天和她站在一邊,現在好了,現實血淋淋的擺在她面前,她根本無從迴轉,問題本就出在她身上,怪別人有什麼用?
所以,她不能表現出失望難過,那樣不正合了江謙的意麼,他要的肯定就是她這樣的反應!
她就算是撐不了了,也得硬撐着表現出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樣子,她很好,什麼事都沒有,他傷不了她!
對,她現在幹嘛要折磨自己,她就該照常吃飯上班睡覺,然後直接當他不存在,反正說是肯定沒用的,他絕對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事。
他可是江謙啊,那麼厲害,能力那麼強,怎麼可能會做錯事,要是錯了,也只能是別人的思路和他不一樣,他沒有任何問題!
在冷水裡呆了小半個小時,姜意然終於從浴缸裡爬了出來。她已經嘴脣發烏,臉白得跟白紙一樣,哆嗦着穿上浴袍吹乾頭髮,翻出藥箱吃了幾顆特效感冒藥,又找出耳塞塞住耳朵,最後關了手機,杜絕外界的一切,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不做他想專心睡覺。
她可以的,只需要一晚,任何檻都會邁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她可以應對的。
**
那畢竟是滿滿一缸的冷水,姜意然的身體又不真是鐵打的,就算做全了補救措施,第二天她還是中招了。她渾身發燙,周身痠軟無力,喉嚨發乾,用藥箱裡的體溫計一量,38.6℃。
姜意然的第一反應是千萬不能被家裡的任何人看出來她發燒了,可是不吃早飯的話她連藥都不能吃,空腹吃藥她的胃又受不了。
她有吃早飯的習慣,要是沒有極其特殊的情況,她每天早上都會按時出現在餐桌旁。要是她沒準時不出現,做飯的阿姨肯定隔不了多久就會上來敲門,而她沒法不去開門,那她生病的事立刻就會被發現,而且她昨晚回家時弄出的動靜有點大,阿姨只要去跟江鍔說,江鍔肯定會扯到江謙身上,她就必須做出解釋,要是說服不了江鍔還被迫道出實情,那她這三年來花在改善江鍔和江謙父子關係上的努力就全白費了,家裡的氣氛又會被搞糟……
事情的走向被她越想越嚴重,最後她只能強行掐斷,使勁晃腦袋把那些念頭打消,換了身衣服化了個淡妝,讓臉色儘量顯得正常些。
好在她腦子還算清醒,走路也還算平穩,只要撐過早飯就萬事大吉。
剛走進餐廳,姜意然心就被揪緊了,她沒想到今天明明是週末,江謙卻起得比她還早,已經在有條不紊地吃着早飯了。他臉色也不好,雖然帶着眼鏡,黑眼圈的痕跡還是很深。
好在,江鍔和她媽媽都還沒出現。
甫一坐下,她就聽見江謙沒什麼溫度的聲音問:“爲什麼關機?”
她沉默以對。
她不想跟他說話,不,她現在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一,你昨天說的那些話我很意外,但我並沒有故意要讓你難堪,只是巧合;第二,我和安珀一直都有聯繫,我和她只是朋友,也只會是朋友,所以纔想讓你和她見個面,她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第三,你和她一樣,對我來說都只是朋友。”
這就是你所有的解釋?
媽蛋,有夠簡潔的。
最後一句有種你挑明瞭說啊!
端起杯子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趕緊把杯子放下,她低垂着眼眸沒去看江謙,呼吸卻不知不覺變得小心翼翼。
她心裡突然萌生出一種付出的感情被人狠狠踩在腳下的恥辱感,江謙說話的字裡行間透着一種她區分不出的情緒,既像是事不關己,又像是在擔心。
“姜意然,不要再在我面前壓抑、僞裝自己了,你是什麼人我很清楚,我告訴你,你用錯了方式,只會讓我對你的好感越來越少。雖然一開始我是勉強了我自己,但起碼我現在沒有,所以,爲了公平,也請你拿出誠意。”
既然你都知道,那可真難爲你了。看我裝得那麼辛苦,你也辛苦了。
可你爲什麼不想想我爲什麼要壓抑自己,我迎合你,是希望你可以給我個機會,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因爲你不打算接受,所以你才肆意踐踏它,對麼?
江謙,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讓我覺得難堪了,我會記住的,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也能難看一回,也嚐嚐我的滋味。
姜意然在心裡嗤笑一聲,穩住心神開始專心吃自己的早飯,暫時讓自己變成一個聾子,拒絕接收來自外界的任何聲音。
“姜意然,你爲什麼不說話?”
“……”
“就算你再生氣也請你說句話,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
“……”
“你……”
江謙突然不再繼續說下去,因爲他看到了姜意然身後朝飯桌走近的人,是江鍔。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江鍔他看上去心情不錯,眼含笑意。
姜意然如蒙大赦,站起來勉強對江鍔扯出一個問安的笑容後就往樓上走去。
江謙隨即也站起來,回答江鍔:“沒說什麼,隨便聊聊而已。”
踏上最後一階樓梯到達了二樓,姜意然總算鬆了口氣,可就在握住門把手的那瞬間,左手臂被拽住了。
“你爲什麼不說話。告訴我,你怎麼了?”江謙強行讓姜意然正面面對自己。
從江謙平淡的語氣裡姜意然聽出了關心味道,但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去品味他給她的關心,甩開他的手的同時另一隻手打開了門。
“姜意然你別耍脾氣好不好,給我回句話。”江謙不耐煩了,他本來對就沒多少耐心,現在能按捺住還是安珀昨晚上勸了他很久。
你自己有話都不直說,憑什麼逼我開口,你想聽我說什麼,是“我沒事兒,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還是“對不起,我不該砸酒杯嚇你前女友”,還是“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只做朋友好了,關於我喜歡你的話,就當我從來沒說過,你也沒聽見,就這樣”,諸如此類的?
非常抱歉,我說不出你想聽的話。
忍着喉嚨的乾澀疼痛,姜意然側對着江謙,一開口,聲音沙啞到像是另一個人的:“你還是沒把我說的話……當真。好,你就當是我吃錯藥……說的胡話吧。別想我對你前女友……道歉,不作死就不會死,不是我記仇,而是她……自己太賤,不值得同情。”
“你感冒了?”聽着姜意然聲音不對,江謙又把她扳過來面對自己,伸出手要去摸她的額頭。
姜意然連忙偏過頭脖子還往後移:“滾,別碰我。”
江謙眉頭緊皺,再一次試圖去摸姜意然的額頭,“姜意然,別再使性子,感冒不是小事!”
“可這他媽跟你沒關係,我就是死也輪不到你管!”爲了提高聲調,姜意然一下使了太大的力氣,但氣息卻跟不上,話一說完就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江謙本想去幫她順氣,手還沒碰到她的背,她就快速往後退,退進房間後直起腰,通紅着臉地對他怒目而視,最後“嗙”的一聲把門給關了,緊接着他聽見了鎖門的聲音。
“我告訴你江謙,反正你也不是真心實意,就別假惺惺來做挽回的事兒,是我姜意然眼睛瞎了,跟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你過你的日子去吧,你跟你爸的破爛事兒我也不會再管了!咳咳咳……”說到最後,姜意然又咳了出來。
姜意然乾脆就乾脆在此處,從來不會給自己留餘地,只要受到一丁點傷害就會一股腦的把付出的所有收回,所以有時候會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不講情面,就連身爲母親的姜雲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對她失望過。
當然,不能把原因通通歸結到姜意然一個人的身上,人和環境相互作用,一個人做出的反應是對所處的環境形成了認知之後產生的。姜意然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是因爲事情發展脫離了她預想的軌道,她很不安、很矛盾,只能暫時把自己和煩心事隔離,纔有機會重新找回安全感。
門外的人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響,不知是沉默不語還是已經離開,姜意然靠着門蜷縮成一團,想哭,又哭不出來。
她和江謙就這麼完了?
她不知道。
就此打住,她可以做到,但要是不放棄,又要如何繼續?
如果打住,就意味着她或許再也不會重拾,她一直都是這樣,決定不要的東西,即使旁人如何勸說,只要她不願意她就不會撿回來。
誰愛,誰拿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