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頓,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維倫望着身邊的林頓·加西亞,深藍色的眸子中看不出絲毫情緒。
此時此刻,巨大的飛艇漂浮在大陸的上空,浮空之城萊庇提亞在他們的身後變得越來越遠,直到化作天邊的一個小黑點。飛艇在行進的過程中噴吐着濃煙,馬達的轟鳴聲震得維倫鼓膜生疼。
實話實說,直到現在,他依舊感覺這幾天的經歷像是一場夢。
當他聽說林頓和幽靈是這一事件的罪魁禍首時,他差點兒想把這兩人千刀萬剮了——讓他從高高在上的王座墜落,成爲衆人喊打的術士,已經接近了他忍耐的極限;喬納森誤殺大主教後,那心痛而茫然的表情,更讓維倫的心深感刺痛。
當他從喬納森身邊離開之後,他按照喬納森的指示趕往地牢,把被關押的三個人救了出來。
這時,他意識到了一個嚴重問題:當他成爲異端,被從王位上踢下來之後,諾亞·蘭開斯特就接掌了政權,命令王國的軍隊,封鎖了整座萊庇提亞城。
而且,如今大主教身殞,術士們成功越獄脫逃,或許要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就會傳得衆所周知——那時候,他們將真正在劫難逃。
然而,林頓和幽靈二人好像對此一點兒也不擔心。在離開星辰聖殿的那一瞬間,他們臉上又恢復了遊刃有餘的自信表情。
“你們現在的戰鬥力完好無損吧!”維倫看着他們,眉頭微皺,說道,“我想,或許我們應該去東碼頭搶一架飛艇。”
“沒必要,”林頓微笑着回答,“這件事情,我早有準備。”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維倫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疑心。
這一回,他身份暴露得出乎意料,難不成是這兩人在他的背後搗鬼?
不過他的力量已經全然恢復,就算二人突然發難,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就這樣,林頓在前面帶路,幽靈在後邊斷後,幾人朝着萊庇提亞的南邊逃去。
萊庇提亞的最南端沒有碼頭,只有陡峭的斷崖,那裡常年颳着大風,被來往的飛艇視作禁區。
他們站在斷崖一側,望着廣袤無垠的蒼穹大地,一時感慨萬分。
但維倫的臉色並不好看。
“你確定,我要從這裡跳下去?”
不知爲何,他感覺林頓的笑容看上去很不懷好意。
林頓聳了聳肩,回答道:
“你難道對我這麼沒有信心?”
廢話,我當然對你沒有信心!
這麼想着,維倫趁他不注意,把他一腳踹下去。
“你跳的話,我就跳。”
只聽見林頓的聲音從斷崖之下遠遠傳來:“維倫,這就是你回報我的方式嗎?”
維倫笑了笑,默不作聲。
隨後,他聽到了林頓重重落在了一個東西上的聲音。
看來他沒有騙我。
就這樣,剩下三人一個接一個跳下了懸崖。
懸崖下方停着一架飛艇,飛艇的頂上鋪了軟墊,因此,他們就算重重地摔下去,也安然無恙。
當維倫從舷窗走進飛艇之後,他發現早有幾個人等候在了裡面。他們披着黑色的斗篷,彆着銀色的胸針。剛一望見維倫他們幾個,便站起身來鞠躬行禮。
維倫臉上的陰霾又加深了幾分。
”歡迎來到明日聯盟,陛下!”林頓在維倫的耳邊小聲地說道,“我們已經等了你太久了。”
聽到林頓這句話,維倫明白,或許很久以前,對方就已經在算計他了。
明日聯盟……好一個明日聯盟!
然而,面對維倫的質問,林頓·加西亞看上去依舊從容不迫。
“維倫,你是一名術士,”他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當你在擁有遠超常人的力量時,就註定得承擔起自己與生俱來的義務。”
他的態度讓維倫感到愈發不快。盯着林頓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他隱隱察覺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所以……是你們讓我在愛德華茲莊園,暴露了術士的身份?”
林頓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在林頓的手心裡,躺着一塊黑色的石頭,在緋紅色的光線下,閃爍着幽暗的光澤。
“這是巫術之石,”林頓緩緩開口說道,“明日聯盟內部,用它來測試術士的潛力。
“測試的時候,我們需要把巫術之石放在火焰之中。如果一個人有成爲術士的資質,那麼,只要他身處巫術之石附近,那麼他體內的巫術力量就會以具象化的形態展現出來。”
聽着林頓的描述,維倫回想起自己那天在愛德華茲莊園的時候,體內的巫術突然變得躁動不安,不受控制,很快便暈了過去。待他醒來的時候,他就成了星辰聖殿的階下囚。
原來,這一切都是這個該死的明日聯盟搞的鬼啊!如果沒有他們,維倫恐怕還在按部就班地採取措施,將整個歐羅巴王國納於自己的掌控之下。
但是這樣做……對明日聯盟,這個術士的組織,究竟有怎樣的好處?
在維倫看來,這樣的做法,根本就是損人不利己。
似乎察覺到維倫的困惑,諾亞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凝重,回答道:
“按照我們最初的計劃,我和幽靈會潛藏在愛德華茲莊園之中,明日聯盟的其他人會負責接應。在你身份暴露的那一瞬間,我們將立即衝進去,把你救出來。
“只可惜,我沒有預料到,阿諾德大主教會親自出手。否則的話,我和幽靈聯手,整個星辰聖殿的修士加起來都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原來你也有失算的時候。”維倫以冷冰冰的語氣說道。
“沒辦法,”林頓攤開雙手道,“其實,每一次,只要計劃沾到你,它就會往超出預期的方向發展。”
“既然都發生了,那就不重要了,”維倫淡淡道,“不過,我只是很好奇,你又不是蠢貨,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究竟有什麼目的。”
“目的啊……”林頓思忖了片刻,隨後接着說道,“當我們術士最後的希望,在權力的誘惑下,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面,我們需要盡一切努力,促使他改邪歸正。”
“改邪歸正?你們說得還振振有詞啊!”維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做這樣的決定時,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你也是術士,維倫,是星辰聖殿的眼中釘,我覺得,你加入我們,不需要理由。”
直到今天,維倫終於受夠了這一羣憑藉一個該死的預言支配別人命運的傢伙!
他的目光突然冷了下來,說道:
“其實,你們完全可以信任我。你們應該看得出來,在我成爲國王之後,我甚至嘗試過促使星辰聖殿與術士的和解。如果你們能夠再有耐心一些,或許幾年之後,你們將看到術士與選民平等地站在蒼穹之下。”
“和解?”林頓以不置可否的語氣說道,“陛下,沒想到,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的你,竟然還懷着如此天真的想法。星辰聖殿怎麼對我們的,你應該看到了吧!像他們那樣,怎麼可能跟我們和解?”
維倫搖搖頭。
教父當年在教他巫術的時候,曾經對他說過,巫術只是手段,但絕不是他的立場。唯有活下去,纔是他們的最終目的。
林頓他們,顯然本末倒置了。而他們錯誤的觀念,令維倫遭受了無妄之災。
對於這些人,維倫不知應該如何評價。
儘管他很不滿對方把自己的觀念凌駕於別人身上的行爲,但不管怎樣,他們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方式,讓維倫看到了當初爲教父復仇時的自己。
幾個小時之後,巨大的飛艇停在了一座龐大的建築物之前。
遠遠望去,這座建築物應該是舊時代遺留下來的,通體呈現出深灰色,看上去龐大而厚實,但窗口卻全部被水泥封閉了起來,就好像是佇立在荒野之中的巨獸一樣。
走下飛艇,站在這座建築物之前,林頓·加西亞收斂了輕佻的神色,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我們術士,雖然是被舊日支配者青睞的人,但是我們也渴望擁有未來。所以,第一任主席先生在這裡建立了明日聯盟的總部,希望能夠把所有術士團結起來,一起爲屬於我們的美好未來而奮鬥。”
維倫的心情很複雜。
如果不是因爲自己被他們擺了一道,他應該會對這樣一羣術士深感敬佩,說不定還會自發地加入他們,努力爲術士爭取平等的待遇。
然而現在,儘管腦海中思緒萬千,他心裡卻充斥着麻木的情緒。
他的記憶依舊停留在阿諾德大主教的身軀化作漫天星屑,喬納森麻木地走向祭壇的那一刻。
可轉眼之間,他就離開了萊庇提亞,來到了所謂的明日聯盟。
喬納森,他還好嗎?
霍拉旭,他還好嗎?
黑王冠的兄弟們,他們還好嗎?
他們……不會爲了自己,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吧!
想到這些,儘管已經成功脫險,維倫的心中依舊忐忑不安。
當他被關押在星辰聖殿監獄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要把害他身份暴露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
但當他真正出獄之際,他卻感覺內心蒼涼,甚至失去了報復的力氣。
他這輩子都在爲復仇而奔波。
他感覺自己真的累了。
對於這羣爲了崛起不擇手段的術士,他心中只剩下了憐憫。
他們和曾經的自己,是多麼相像?
一樣的天真,一樣的無知,一樣的不自量力。
公民們腦子裡根深蒂固的觀念,絕不是一個國王的墜落可以改變的。
此時此刻,他轉頭看了眼身旁的艾琳,嘴角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至少……她還好好地待在自己身邊。
林頓的聲音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讓他的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維倫,我想,現在是時候讓你知道預言的真正內容了。一百多年前,第一任主席先生建立這座總部時,把它刻在前邊的那塊石碑上——從此,它被明日聯盟的所有術士們奉爲真理,更古不變。”
維倫嘆了口氣。如果要問,除了教父復仇名單上那四個人外,維倫還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敵,那麼這個該死的預言一定榜上有名。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很好奇,這個預言究竟有怎樣的魔力,能夠成爲林頓等人一直以來的精神支柱。
於是,他懷着感慨萬分的心情,緩緩邁步向前走去,停在了石碑的面前。
他的心臟突然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只見石碑上寫着這樣幾行字:
“當黑夜降臨,深海中的怪物睜開雙眼;
“當天使的號角吹響,四位騎士將災難播撒在大地;
“古老神祗的使徒將誕生於光明與黑暗的交界線。
“他把術士與選民的天賦集於一身,沿着命中註定的軌跡前行,直到舊秩序被新規則取代。
“紛爭不斷的地獄,也將因爲他的出現,成爲寧靜安詳的天國。
“——埃迪·墨菲。”
維倫的目光停在了最後的署名上,牙關緊咬,嘴脣變得幾無血色。
“林頓,”他的腦子裡萌生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令他情不自禁地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可以告訴我,你們明日聯盟的第一任主席先生,他的名字叫什麼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
“只是想問問你而已。”
“那石碑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他的名字,叫做埃迪·墨菲,是聯盟歷史上最偉大的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