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北荒大印, 不日便會從天君那兒送到北荒。
衡天山上,宮苑修繕一新。連成將事務分給新進的小妖們,安心做起了新任北荒妖君的近身護衛。
北荒妖族只剩下白漓一個, 宮苑內顯得空蕩蕩的。連成知道白漓性子冷淡, 便沒有急着給他招近身伺候的小妖。
新近冒出的一股叛亂勢力被白漓悉數鎮壓, 其鐵血手腕, 令妖魅們聞之膽寒。
月色清冷, 衡天山下燃起蜿蜒的火把。白漓冷着臉走過,絲毫不理會一旁妖魅恐懼的眼神。
做粗活的小妖早早在連成的吩咐下燒好了熱水,等他回宮沐浴休息。他將沾滿鮮血的衣物扔在地上, 轉身泡進池水中。
連成捧着文書站在門外,一封封地念給他聽。
現在呈上的文書都是如何收攏北荒勢力的。雖說都是舊臣, 但六百多年各自爲政, 他們早就習慣了沒有妖君主政的日子。如今突然冒出箇舊主幼子, 手腕又如此不留情面,妖魅們自然很有想法。只能藉着連成的手, 將想法轉達給這個冷血無情的新任妖君。
這些文書都是連成處理好的,他將內容唸了,再將應對的法子唸了,若是白漓沒有意見,便這麼施行下去。
他處理事務的手段本就嫺熟, 除了個別白漓覺得太溫順的, 基本都一次通過。
見白漓沒有其他吩咐, 連成捧着文書, 忙不迭奔去書房下達政令。
浴池沒有引溫泉水, 溫熱的池水漸漸轉涼。白漓奔波數日,已經疲憊不堪, 唯有孤身一人時纔會顯出些許倦意。他倚在池壁上,望着霧氣漸散的池子,不由想起了衍京的梅園。
梅園引的是溫泉水,冬天尤爲舒適,到了夏天池水則變得溫熱,十分得殷徽的喜歡。
他們分別這麼久,不知那位司藥神君,對他主人好不好,有沒有悉心照料。
他沉思良久,等到池水透出些許寒意,才捲了衣物,緩步走回寢殿。
他沒有用父君曾用過的那間,而是將兒時住過的宮殿闢作寢殿,內里布置陳設悉如六百年前。
然而他卻覺得有些不對。
不過半個月未歸,爲何寢殿有些變動?
眼下北荒動盪,他頓時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眯起眼睛,細緻耐心地掃視四周。
他看上眼收繳來的兵器沒有變過,反倒是連成半個月前送到寢殿的一盤糕點只剩下些許殘渣。
耗子?
然而即便是耗子,也沒有進他寢殿偷吃的道理。
他疑惑地繼續查看,手扣上了腰間短刀。
最後,視線定在了他的牀榻上。
牀榻上有人。
他的被褥是新近上貢的雪貂裘,鋪展在牀榻上猶如冰雪。雪貂裘下是一團蜷起的人影,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靠近,依舊安然沉睡着。
白漓想到近來其餘老臣對他的勸誡,臉色越來越黑,短刀陡然暴漲,祭出一丈雪光,唰地直插牀榻。
恰好此時,雪貂裘下的人轉了個身,錯開了他的刀刃。
白漓有剎那的愕然。
雪貂裘被他的刀刃緊緊釘在牀榻上,隨着翻滾的動作,露出裡面睡得正香的少女。
她不翻身還好,一翻身,白漓只覺得要氣怒攻心。
原本整潔的牀榻,被她睡得歪七扭八不說,竟然還有那些點心的殘屑。絨枕上是她新留下的口水印,連牀腳都留着她的泥腳印。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白漓一把揪起她的衣領,將她扔了出去。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少女沒有狠狠摔在地上,而是在空中轉了兩圈,安穩地雙腳着地。
並且着地的同時,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茫然地打量四周。
少女迷濛地眨眨眼,打了個哈欠,繼續往牀榻上摸去,當即被白漓揪着衣領拎了起來。
“讓我再睡一會兒……”
白漓皺眉,掐住她鼻子,她這才撲騰一陣清醒過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拎住了。
“誰派你來的?”
白漓煩躁不已,只想快點將她處理了,好好睡個安穩覺。對方卻迷糊地笑着,撓撓腦袋:“我自己來的,想來玩玩,就來了。”
看她的模樣也不像是真的刺客,白漓沒了耐性,不打算繼續審問,卻想起另一個關鍵。
既然不是刺客,也沒什麼能耐,那她是如何摸進寢殿的?
衡天山上雖然沒有多少伺候的妖魅,守衛卻不少,而且還有跟着他真刀真槍打過的。
幾乎是下意識地,白漓怒火頓起,揚聲便叫:“連成——!”
北荒妖君的怒吼在宮苑裡傳得極遠,連成遠在書房,聽見這一聲吼,嚇得一個冷戰,當即滾來了寢殿。
被一羣侍衛以同情的目光注視着,連成揉揉衣領,將自己做出可憐巴巴的模樣,這才推開寢殿大門。
他當即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他家冷血無情的妖君,什麼時候身邊多了個姑娘?
連成震驚一會兒,看見這姑娘被他君上拎着衣領,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便低聲問道:“君上這是……”
“她是怎麼進來的?”
連成瞅了半晌,也沒覺得這少女眼熟,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兩個人都臉色不善,少女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得善終,軟軟哀求道:“我只是聽小妖說這裡睡覺很舒服,想進來試試,而且妖君不是出門打仗去了麼?我不會讓他知道的……”
她一邊揪着白漓的手,一邊眼珠子四下亂轉,看見了白漓腰間的短刀,頓時瞪大眼睛。
那不是……那不是……
北荒妖君從不離身的白雪刀?!
連成思索一陣,稟道:“君上不如先將她交給屬下。時候不早,君上早些休息纔是。”
白漓不置可否,冷冷地瞪了少女一眼。剛要鬆手,少女身形陡變,化作一隻花貓,狠狠地咬了白漓一口,落荒而逃。
沒被叛臣傷到,反在自己寢殿裡遭了殃,白漓怒火噌地竄起,望着靈巧躲避前來追捕的侍衛的花貓,捂着還在滴血的手怒吼:
“愣着幹什麼!給我抓回來!”
相去北荒八千里,南荒丹江城,殷徽關上了院門,疲憊不堪地躺在了牀上。
明玄的手藝愈發的好,她卻提不起精神用膳。草草吃過幾口便放了筷子,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從前日晚上開始,不停有身患重病的百姓前來求診。人數越來越多,到今天已有將近二十餘個。
病患們似是約好的,一個結束了,另一個纔剛剛進門。一整天下來,她連喝水的空隙都沒有。
天醫不得給凡人治病,但明玄不受此約束,便鑽了錢憐兒那般的空子,由殷徽診治,再由明玄抓藥煉藥。
縱然她心善,可也禁不起這麼診病。
明玄亦是有些疲累,卻看着她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心疼,坐在她身邊給她捏肩捏腿。
殷徽享受着他的伺候,煩悶地揉着太陽穴:“五六個七八個我都認了,但這病人委實不大對勁。”
“下午那個病人不是說了,整個明州的病患都往這邊來了。”明玄垂眼看她,“看完這些病患,你便與我去東海小住一會兒,或者回崑崙墟住住也行。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左右如今南荒這兒也沒了掛念,白漓也回了北荒,殷徽想想便應下了。
“明明之前都沒有這麼多病人,明玄,你說他們都是從哪兒聽到消息的?”
明玄想起一個人,與她對視一陣,一同說出了那個名字:
“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