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負這樣的罪孽

鄭懷見他執拗,搖了搖頭,硬起心腸點了點頭道:“已經成了!”

他輕輕一句,東應聽在耳裡卻如晴天霹靂,頓時一個趔趄,原本因爲着急而漲得又紅又紫的面龐,血色刷的一下褪得乾乾淨淨,舉步就往後院走。

鄭懷一驚,連忙伸手去攔截,問道:“殿下,您這是幹什麼?”

東應兩耳嗡嗡作響,聽不清他在問什麼,只看得出他有阻攔之意,猛的一掌推到他胸前,厲叫:“滾開!你們統統給孤滾開!”

他沒有學過武,日常的力氣並不算大,但此時這一掌夾怒推出,竟把鄭懷推得一個踉蹌,連退了幾步。

鄭懷吃了一驚,還待再攔,但見他滿眼血絲,暴怒欲狂,又想起瑞羽在舉行婚禮之前的交代,不禁嘆息一聲,讓到一邊,擺手令待命的親衛,“緊守崗哨,約束侍者從人不得隨意走動,若有誰不經召喚,擅入後院……就地格殺!”

在東應回到刺史府的同時,後院洞房裡的瑞羽正對近侍的青紅等人吩咐,“你們退到院門去,若昭王駕臨,不必攔阻。但有一事須得謹記於心,無論你們今夜聽到了什麼,都不得有絲毫泄漏,否則定斬不赦。”

青碧等人都感覺到了這樁婚事的詭異之處,心中驚疑,再得她這嚴令,更覺風雨欲來,卻又不敢多問,齊齊應諾退下。

一時洞房裡的閒雜人等都盡數退下,只剩瑞羽和秦望北相對而立。瑞羽盛裝華飾,珠擁翠繞,秦望北也是一身吉服,但二人的心裡卻沒有多少喜意。

匆匆成婚,不是因爲他們相悅急於正名,而是爲了斷絕東應的念想。婚事裡充滿了太多的權衡之意,讓他們都對婚姻沒有多少認同感。尤其是秦望北,看着洞房內的一切,總覺得不太真實,隱約有些懼怕,只恐她下一刻又反悔。

瑞羽轉頭看到秦望北的恍惚神色,雖然未能洞悉他所思所想,卻也知道這樣匆忙成婚他定然十分不樂意,於是怔忡地望着他,竟不知該對他說什麼。

倒是秦望北先定下了心神,見她站着不動,瀟灑一笑,招呼道:“殿下,若是昭王進來,勢必有場惡戰,你且先休息一下吧。”

他把等一下必然發生的事說成是打仗,倒也貼切。瑞羽的心情雖不至於因此而開朗,但有他的豁達大度在前做榜樣,也知道他這番支持關切之意,胸中稍稍舒緩了一些,澀然道:“中原,很對不起。”

秦望北微微一笑,儘量放開心胸,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婚禮舉行得突然,你對我一片心意,我卻用你來遮風擋雨……”

秦望北感覺她確實語出至誠,心裡雖然也有不足,卻想到他終於成了她的夫婿,自有下半生的漫長歲月可以名正言順地獲取她的情意,又覺開懷,於是哈哈一笑,柔聲道:“殿下不必內疚,爲人夫婿自當爲妻子遮風擋雨。你既然選擇了我做你的夫婿,那麼無論你想用我達成什麼樣的目的,我都應該支持。”

瑞羽有些吃驚於他的回答,遲疑地道:“可是,你並不見歡喜……”

秦望北摸摸額頭,訕訕一笑,認真地說:“殿下,我沒有不歡喜,只是覺得這場婚禮從頭至尾都是你命人操辦的,我甚至都來不及派人準備聘禮,更說不上讓你有新嫁的風光與榮耀,我很慚愧。”

瑞羽身爲長公主,擁有至高的地位,所謂的風光榮耀,她的身份已令她享受很多。因而在她的意識裡,真的從未想過她未來的夫婿會希望能帶給她新嫁娘的風光榮耀。

無論秦望北希望給予的東西是否真能實現,他有這份心意已足以讓她動容。她愣了一下,心裡那股劍拔弩張的緊張感消失了許多,放緩了聲音道:“沒關係,中原,即使你不是秦氏子弟,只是一個孤寒庶人,我只取你這番心意,已經心滿意足了。”

她對秦望北更親密的事都主動做過了,像今日這樣甜言蜜語的情話,他卻是從未聽過,傻了一下才笑了起來,柔聲道:“殿下,女子若愛一個男子,會願與之共度貧寒,不離不棄;但男子若是愛一個女子,則會將自己的所有榮耀都奉到她面前,與她共享。你不嫌棄我,我很高興,但我仍想讓你縱然沒有長公主的身份,僅是一個普通女子,也會因爲我是你的夫婿而感覺榮耀與風光。”

瑞羽心絃微動,一股別樣的滋味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地望着他,輕聲道:“中原,我此生能遇到你,何其有幸。”

秦望北含笑回答:“殿下,我此生能遇到你,亦是三生之幸。”

新嫁娘的鳳冠前檐有一層米粒小珠串成的幕簾略遮面龐,秦望北將珠幕撩起,掛在鳳冠兩側的玉鉤上,望着眼前人難以描畫的絕世麗容,心神恍惚,怔然無語,心中有說不盡的歡喜。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真的達成了夢寐以求的目標,成爲了意中人的夫婿。

瑞羽望着他激動的眼眸,以及那從心眼裡笑出來的開懷笑容,同樣有一瞬間的恍惚——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她已經嫁給了他,選擇了他作爲自己的夫婿。從此以後,那些不該有的妄念,都將因爲他而被徹底斬斷,永不再起。

她心底那些灼熱翻滾猶如劇毒的心緒,在他溫柔的目光裡,慢慢地沉積,一點點地凝結。她想笑一笑,臉上的肌肉卻不聽使喚,眼眶裡有一股難言的酸澀在擴散。她趕緊低下頭,輕聲道:“中原,我或許做不到世人眼裡的好妻子,但至今以後,我當盡我所能待你好。”

“我知道,殿下。”

秦望北感受到她聲音裡的誠摯,心中一動,突然道:“殿下,我們再拜一次堂吧。”

瑞羽訝異地擡頭,“我們已經拜堂了。”

秦望北搖頭,輕聲道:“那是給別人看的婚禮,我們再拜一次堂,只我們自己敬告天地,願意白頭偕老。”

瑞羽怔了怔,正待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一場尖利的呵斥,“休想!”

房門被猛地撞開,東應一步踏進屋來,看着秦望北,森然道:“海外蠻夷,你也配和我姑姑白頭偕老?”

秦望北早有準備,並不因他的貶低而動怒,笑了笑,正待說話,瑞羽已經踏前一步,攔在他面前,示意他不必多言,由她出面對答,“小五,中原是我選擇的夫婿,你侮辱他,就是在侮辱我!”

東應面色蒼白,雙目卻佈滿血絲,彷彿一頭突受重創的野獸,逼視着她,“他是你選擇的夫婿?所以哪怕是事實,我只要說一聲,也是侮辱了你?姑姑,這就是你的選擇,放棄自小一起同進同退、形同一體的我,去維護一個半道闖進來的外人?爲了他,哪怕是與我爲敵,也在所不惜?”

瑞羽閉了閉眼,面上卻露出笑來,曼聲道:“小五,你多心了,女子外嫁,附遠厚別,是爲宗族多添臂助。你是我的侄子,親情深厚,中原是我的夫婿,也就是你的姑父,日後當盡力扶助你重振我唐氏聲威,怎能說什麼爲敵的混話?”

“做我的姑父,他配嗎?”他仰天大笑兩聲,轉回目光看她,“姑姑,我只問你一句,你當真爲了這個人,背棄我?”

瑞羽一皺眉頭,冷聲道:“男婚女嫁,天經地義,我成婚理所當然,怎能說是背棄你?”

“怎麼不是背棄?你明明跟我擊掌爲誓,約定十年平天下,十年治天下,十年共遊天下,攜手同老!”

瑞羽這纔想起他和她當日策馬同遊時的約定,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下了決心要與她攜手同老,可笑她當時卻懵然不知,只以爲他還是幼年的習慣,依賴她成性。

他目光灼灼,讓她剎那間根本不敢與他對視。她於是側開視線,慢慢地說:“我與你立約之時,是因爲我根本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的心思!”

東應咬緊牙關,澀然道:“不錯,那時我根本不敢讓你知道我的真實心意,我當時想,假如名分所限,你我終究不能昭告天下成其眷屬,那麼縱使你對我完全無知無覺,只要你一生在我身邊,我也願爲你終身不娶。我們就此立約,攜手同老,那也沒什麼,那也極好。”

他的聲音裡滿是深沉厚實的悲涼,瑞羽胸口一窒,待要說什麼,卻感覺脣舌乾澀,嗓子眼如被堵了一般,發不出聲來。

他滿眼愴然,閉上眼睛,輕輕地說:“姑姑,我們是這世間最親近的人,我們一起長大,一起面對京都的生死難關,一起承擔復興祖宗大業的重任,一起經歷生活中的歡喜與哀傷,這樣不好嗎?你爲什麼突然要棄我而去?”

瑞羽長吸了一口氣,說道:“小五,我並未棄你而去,而是你被妄念欺了心,只要你仍舊將我當成姑母……”

◆ тt kān◆ co

“我現在怎麼可能還僅當你是我的姑姑?”

東應反問一聲,逼近她,緊緊鎖住她的目光。他深幽如夜的墨黑眼眸裡彷彿燒着一團熔鐵銷金的火,沿着兩人交纏的視線纏綿而上,低聲說:“姑姑,我們已經不是西內宮苑裡嬉鬧的三尺童子,我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和正在做什麼,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肯不肯留下來,陪我一起?”

寒風從敞開的房門灌進來,吹動瑞羽鳳冠上的珠玉,琤琤琮琮一串細微的脆音,彷彿帶來一種天地的警示,令人心頭生寒。

她望着室外漸濃的夜色,只覺寒氣侵膚,令人神智清明,全無半點猶豫,清晰地說:“小五,人生漫長,難免會有一些不合宜的想法令你一時迷惘,但只要過了這個時候,你再回頭來看,那些最初你以爲可以爲之生、爲之死的東西,其實都不過是一些虛妄可笑的傻念頭而已。”

“傻?”

他看着她如冷玉般毫無表情的面龐,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絞痛,痛得他喘不過氣來,“對我所有的心思,你就只有這一個字?傻?”

“當然!小五,我這是最後一次勸你。若你仍舊執意要問我一句,我肯不肯陪着你悖逆倫常,我只有一個回答。”

瑞羽擡起頭來,沒有絲毫退縮閃避,直直地看着他,清楚地拒絕,“我不肯!”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徹底將他打退,令他陡然有種整個人生都轟然傾覆的錯覺,彷彿前半生所有的回憶都盡數成了幻覺,所有的篤定都不過是他自以爲是。

她不肯啊!

再明白不過了,連考慮的餘地都沒有,她根本就不肯!

是啊,她重視綱理倫常,她立志要光復唐氏基業,她執著於成爲太后他們所期望的人,她喜愛她的身份地位所代表的尊榮。

她怎麼肯爲了他而揹負世俗唾棄的罵名,影響復國大業,令太后他們失望,失去她的尊榮?

他是她從小關愛的人,但她爲什麼關愛他?是因爲他是太后抱養的,是因爲他對她的復國大業有用,是因爲他一直都在努力朝着她希望的方向發展,是因爲他一直都不曾真正地違逆過她的意願!

可如果一切都是出於算計,一切都源於功利,何以她能將那些虛情假意表達得如此自然親切,讓他深信不疑?

過往那些他們相處融洽的情景,浮光掠影般地在他腦海中閃過,摧壓得他幾欲成狂,切齒腐心的感覺令他發出一聲困獸般的恨聲,“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瑞羽抿了抿嘴,輕輕一笑,“我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他滿腔窒息般的脹痛,一股血腥自喉頭涌上來,彌散了他滿嘴。他重重地喘息,慘然大笑,眼裡閃動着狂亂的利芒,指着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恨你!”

若是這些朦朧曖昧的情愫都不曾明瞭,若是這些狂悖逆亂的情思都不曾明說,就那樣無知無覺,該有多好?

那樣的話,誰也不必受這樣的折磨,誰也不必負這樣的罪孽,更不必這樣互相傷害,傷害到兩人都鮮血淋漓、遍體鱗傷,往日的情誼今日都成了反噬的劇毒,染遍了全身的恨。

她心頭震動,面色卻仍舊平靜無波,淡淡地說:“你要恨,就恨吧!”

他看着她冷淡的神態,聽着她刺心的話語,心頭卻透出一股莫名的笑意,忍不住放聲大笑,摔門而去。

她沒有看他離去的樣子,甚至根本沒有把目光往他離去的方向移一移,只是低下頭去,端起洞房裡用來盛合巹酒的匏,對身邊的秦望北一笑,道:“中原,我們還未成禮。”

秦望北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大痛,卻仍舊舉匏,微笑相陪。

匏酒苦澀,瑞羽一飲而盡,恍如一場大醉。

十一月,昭王巡弋新附諸鎮的行程結束,王駕返回齊州。

同月,長公主上書太后,奏報爲免政出二門引發不便,軍政庶政皆以昭王府爲尊,翔鸞武衛三軍原來所用的長公主印停用,換成昭王府的平盧節度使大帥印。

太后準其所奏,自此昭王雖然未被確立爲皇統,卻已是齊青的第一實權掌握者。

昭王府上下人等個個揚眉吐氣,公主府屬下的將領則難免頗有微詞。所幸昭王府名義上雖然已經接管了公主府的兵權,但帥印仍在長公主手裡握着不變,連王府主簿陳遠志謀劃着新設的兩淮軍,也仍由公主府選擇將領,招募新兵,一應軍務,沿襲由公主府主理的故例不變。除去個人意味濃重的長公主印換成了帥印之外,似乎與過往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因爲公主府的退讓,齊青之地名義上已經政歸一統,大大地安撫了許多猶自觀望、遲疑不決的人心,招徠了大批士子投靠。甚至於有不少人上表奏請昭王早日自立爲帝,以此爲晉升之資,邀功請賞。

與王府下屬的歡喜之情相反,王府主人的神態卻隱隱有些鬱色,他以前雖然爲了令臣屬信任,故作老成,但他眉目清俊,丹脣玉面,自有一股少年貴胄的飛揚神采,臉上常見笑容。而現在他的臉上卻籠着一層莫名的寒霜,少見笑容,沉默寡言,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少驚少喜,沉靜得彷彿一座綿亙於天地間的大山。他坐在王府的主位上,不必絲毫作態,一眼看過去,誰也不會誤會他承擔不了重責。

轉眼已是臘月,冬至佳節臨近。東應埋首於案牘之間,暖閣外腳步聲漸近,陳遠志推門進來,躬身道:“殿下,行人司回報,長公主車駕已抵齊州城外。”

東應手執硃筆,在卷宗上鉤決不停,淡淡地迴應,“知道了。”

陳遠志見他說了這句就沒了下句,又問:“如何迎接長公主車駕,還請主公示下。”

以往瑞羽回齊州,一切事務都由東應親自打點,旁人不得胡亂插手,但今日陳遠志來問,東應卻頭也不擡地說:“一應事務自有章程,按章行事便罷。”

陳遠志待要勸諫他幾句,可東應近來威嚴日重,他不敢輕易地觸怒他,轉念又想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應諾着退了回去。

此時的太后宮千秋殿內,包括常侍李渾在內的宮人內侍都被逐了出去,只留李太后和瑞羽兩人,一坐一跪,沉默對峙。

李太后怒色形於言表,瞪着瑞羽,良久厲聲道:“你不是總告訴我,你行事自有分寸嗎?你現在的所作所爲,分寸在哪裡?你說話呀!”

瑞羽抿了抿嘴,低聲道:“王母恕罪。”

“除了這句,你就沒有別的話了?”

“孫女無話可說。”

李太后怒極,舉起鳳首杖一杖打在她腿上,罵道:“我打你忤逆不告,私自成婚!”

李太后這一杖怒極打出,瑞羽不敢運功相抗,生生地挨着了,痛得呼吸屏了一屏。她自小被李太后捧在手心裡,愛得如珍如寶,今日驟然捱了這頓揍,疼痛也還罷了,心中的委屈卻是難以言表,只是強忍着不肯出聲求饒。

她越強硬,李太后越是怒氣攻心,劈頭蓋臉的兩杖又打了下來,恨恨地罵:“我打你自作主張,上表讓權!”

打了這几杖,李太后自己也覺得憋屈,兩行眼淚滾涌而下,又加上兩杖,“我以爲你已經羽翼豐滿,再不必我操心勞神,我日後可以安享晚年,怎料你臨到這種時候,竟然做出這麼昏聵的事來!”

瑞羽心中慘然,又不能將此事的原因明說,只得叩首請罪,低聲道:“王母,我知道錯了,您且息怒,彆氣壞了身體。”

“你知道錯了,你可肯更改?”

瑞羽無言,過了會兒才道:“王母,中原已經與我成婚,是您的孫女婿了。”

李太后一口啐了出來,怒道:“爲了這麼個人,你揹着我私自成婚,上奏讓權給小五,又令你們姑侄不合,我們祖孫生隙……未經吾明詔天下,他頂多就算你閒時養的一個面首,什麼物什兒,也配爲吾的孫女婿?”

李太后不明真相,只覺得一切事由都因秦望北而起,不由得積怒成恨,越說越氣,最後森然道:“吾未計較他狐媚惑人,離間天家骨肉之親,已是瞧了你的面子,他還想做我的孫女婿,白日做夢!”

瑞羽和秦望北相處時日已久,夫妻倆互相敬重禮讓,就算她對他沒有愧疚之心,也無法不因爲他的知情識趣而心生維護之情。李太后罵得難聽,她忍了一忍,終於忍不住輕聲道:“王母,中原不是那樣的人。”

李太后見她還敢出聲維護,心中怒火更熾,騰地站起,大聲傳召,“李渾!”

李渾候在門外,聽到傳召連忙奔進來,“娘娘有何吩咐?”

李太后一指瑞羽,恨道:“擬詔,帶人去把公主府那個姓秦的妖孽絞了!”

瑞羽大驚失色,慌忙拉住李太后的衣裾,“王母,這些事真和秦望北沒有關係,他是受孫女連累,有罪過的是孫女,不是他!”

李太后未必不知秦望北擔不起這些罪名,但這其中的蹊蹺之處,瑞羽和東應既然都不肯說,那麼適逢其會的秦望北便當遭此難。

瑞羽苦苦哀求太后,見她都不爲所動,而旁邊的李渾已經奉命執筆寫了手諭,過來請太后用印。瑞羽心知只要太后寶璽蓋下,秦望北便只有死路一條,恐慌情急之下,撲過去抱着太后的雙腿,不讓她取璽用印。

“王母,秦望北實在無辜,求你饒他一條性命!”

“聞說此事之初,你已經拒絕了他,是他藉着昔日於水師有小恩強賴進公主府,僅此一條,他已是死有餘辜!”

瑞羽利用秦望北阻斷東應,對他已經滿腔負疚,怎能再讓他爲自己丟了性命?她急得幾乎流淚,急切地道:“王母,我求你饒了他!真的跟他全無關係,這都是我的罪孽!是我的罪孽!”

李太后見她情急恐慌,竟是前所未有的一副可憐相,終究心軟生疑,頓了頓,道:“你是我從小帶到大的,我相信你不是那種悖逆無恥之輩,此事內中定然別有隱情,你告訴我,究竟出了何事?”

這內中的隱情若是能讓太后知曉,瑞羽也不至於匆忙成婚,她這一問正中要害,瑞羽無言以對,唯有淚盈於睫,卻倔強不落。

李太后見她不答,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氣,道:“好,就算內中別有隱情,你不便讓我知曉,我再給你一條路,你立即回府將他逐出去,我便饒了你這一回!”

此時將秦望北逐走,豈不是前功盡棄?

“王母,秦望北已經是我的夫婿,他替我受過,我怎能這種時候棄他不顧?”

李太后氣得直哆嗦,但見瑞羽對秦望北的維護態度堅決,情知此時要除他是不可行了,惱怒之下從李渾手裡奪過已經寫好了的詔紙,兜頭砸在她臉上,哽咽痛罵,“我只道你孝順懂事,怎料到最後居然這般不省心!你給我滾!滾到殿外跪着,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起來!”

瑞羽見她不再執意要殺秦望北,鬆了口氣,叩頭道謝,退到千秋殿外,在殿前的階前跪下。

守在千秋殿外的宮人內侍不知內裡究竟出了何事,但知道瑞羽實是李太后的心尖子,此時一怒下令她罰跪,過不了多久定然心疼後悔。紅雲等人眼見天空飄雪,趕緊給瑞羽拿來幾層厚厚的墊席棉褥鋪着,又在她頭上撐開華蓋遮雪。

李太后氣怒之下,衝李渾一瞪眼,喝道:“這麼心疼她,怎麼不給她弄個暖爐?”

李渾暗裡嘀咕,裝作聽不懂她話裡的反諷之意,面上卻惶恐賠笑,道:“娘娘有吩咐,老奴這就去辦!”

李太后氣極而笑,一頓手杖,喝道:“好狗才!你敢!”

一笑之後,她的氣便消了許多,只是想到瑞羽的大膽妄爲,仍舊心裡憤恨,怒道:“把華蓋撤了!不給她一點苦頭吃,她不知道痛!”

李太后在千秋殿內兜了幾個圈,沉吟道:“此事蹊蹺,李渾,你去把經離先生請來……不,這老東西一味偏袒着阿汝,幫着她欺上瞞下,定不肯說。去,把公主府的十二個青給吾帶來!”

李渾諾諾遵命,很快將青紅等人帶來。李太后也不叫十二“青”起身,目光直勾勾地從他們身上剮過,寒聲道:“你們幾個是吾下令送去軍中照應長公主起居的,你們卻讓她私自成婚,果然照應得很好,好得很!”

青紅等人已經看到瑞羽在外罰跪,心知此事難以善了,也不敢作聲,瑟瑟地跪在地上聽李太后訓斥。

李太后一腔未盡的怒火便盡數發泄在他們身上,先令內侍把他們拖下去笞了十杖,然後再令他們上前問話。

青紅被打得背脊火辣生痛,卻依舊不敢多言,伏地求饒,“娘娘所詢問的事,長公主事前已有吩咐,誰敢泄漏,定斬不赦。求娘娘垂憐,饒奴才一條小命!”

李太后冷聲道:“你說了長公主事後要你的命,但你不將此事首尾道來,吾現在就要你的命!”

青紅兩股戰戰,連連求饒,但對於李太后所問的事情,卻是一句也不敢答。李太后便不廢話,下令將他拖到殿外行刑逼供,接着問下一個,“青碧,你素來聰明伶俐,知道進退,說吧!”

青碧聽着殿外青紅受刑的淒厲哀號,嚇得魂飛魄散,但知道此事的隱情涉及禮教倫理,輕則累瑞羽和東應姑侄二人聲名掃地,重則毀滅復國大業,干係勾連,不說還有可能僥倖存活,說了卻是唯有死路一條,故而只敢求饒不敢多話。

李太后連問十二人,卻沒有一個人敢對她說真話,統統都被她下令拖到了千秋殿外的廣場施刑。

她一口氣梗在胸口,更覺得此事古怪,喝了口茶,對李渾道:“讓掌刑使好生掂量,打痛他們,別打壞了。”

李渾知她這是怕事後不好向瑞羽交代,連忙應諾,“娘娘放心,奴婢知道了。”

因爲要青紅等人招供,十二個受刑人都不曾堵嘴,千秋殿外慘叫連連,瑞羽聽在耳裡,心中不忍,澀然道:“王母,青紅他們都是無辜受累,實在不干他們的事。”

李太后眉毛一橫,冷笑道:“你若真心疼他們,就趕緊給我說實話!否則,你就顧着自己吧!”

瑞羽啞然。

李太后剜了她一眼,吩咐紅雲過去傳令,“有誰肯招的,吾饒他不死,賞百金,否則打死了事!”

青紅和青碧等幾個近身服侍瑞羽已久的人,知道事情輕重,雖被打得慘叫連連,卻仍舊咬牙不說。只是十二個“青”裡有幾個是新補上來的,熬刑不過,其中一人終於忍不住大叫:“娘娘饒命,小的招了!”

他這一叫刑杖之聲立止,千秋殿內外所有人一齊望過去。那人又痛又怕,痛得直哆嗦,但一停刑看到瑞羽就跪在離自己二十餘丈遠的殿階前,又不敢招了。

李太后見他不招,冷哼一聲,揮手示意掌刑使繼續用刑。那人吃痛不過,終於又叫了起來:“娘娘,我說實話!”

話猶未落,雪花裡金光一閃,一枚金簪自瑞羽掌中飛出,電射而至,從他太陽穴插入。簪到氣絕,他哼也未及哼一聲就倒斃於地,唯有四肢餘有戰慄。

這侍者背主,隔了二十餘丈居然被瑞羽一簪奪命,堂堂長公主當真是不出手則已,出手便雷霆萬鈞,定人生死。餘者不由得駭然驚恐,戰慄不敢言。就連千秋殿上下的宮人內侍見她這般手段,與她的目光一觸,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這突然的變化猶如火上澆油,給本來就已經非常緊張的氣氛再添了一層殺氣。剎那間千秋殿內外一片寂靜,李太后已經慣於瑞羽和東應代她行使大權,倒也不惱她僭越,只是怒她居然真下了死決心要將內中情由隱瞞到底的態度。心知有她這樣在一旁虎視眈眈,今天的口供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了,氣得臉色發青,指着瑞羽喝道:“去給我把這潑皮重重打一頓!當着我的面,你居然這般放肆!”

瑞羽是李太后的心尖子,李太后這一時的氣話,又沒個章程,誰敢真上前來打?連幾個逼供的掌刑使也面面相覷,不知經這一番變故,還要不要再對青紅等人行刑。

李太后的性格本就軟弱,見瑞羽寧願親手殺人,也不容屬下泄密,便知她絕不會讓自己知道詳情。雖然仍舊氣恨,卻不願真爲了這麼一件事繼續威壓逼迫,弄得祖孫二人沒了轉寰餘地,大傷感情,於是跺了跺腳,擺手令人把青紅他們也放了。

李太后自己要殺秦望北不得,讓瑞羽送走秦望北也不得,連向她的近侍逼供亦逼不得。李太后這一口氣真是梗在胸口難受至極,本來見到天下大雪還心疼瑞羽罰跪挨凍,此時卻是半點叫她起來的心思也沒有了,指着她怒斥:“你有能耐,有能耐就在這裡給吾好好地跪着!吾看你能強到什麼時候!”

東應這一日處理公務的速度極慢,直至申時喬狸進來提醒他用膳,案頭猶有許多未處理的公文。喬狸手腳利落地擺上食案,見他寥寥吃了幾口就停箸不用,想到他近日食慾不振,今日又是如此,心裡焦急,連忙問道:“殿下夜間吃什麼宵夜?奴婢好叫膳房準備。”

東應皺眉道:“最近怎的來來去去就這麼幾樣菜,吃得人膩煩。”

“近日大雪封路,海運也耽誤了,南方諸州的新鮮果蔬都運不過來。且暖房菜還沒熟,只能吃些冬季裡的常菜,就簡單了些。”

東應推開食案,一句話未經思索便衝口而出,“什麼大雪封路,菜運不過來!她從西面更冷的地方回來,怎麼也沒聽說她回不了?”

他雖沒明說“她”是誰,喬狸卻也知他究竟在生什麼氣,訕訕一笑,不敢答話,只在心裡嘀咕道:長公主所用馬匹俱是東胡所貢的耐寒良馬,隨行之人又都是百戰精銳,尋常商家哪能比得了?

東應發了句牢騷,不再說話,就茶漱了口,突然道:“這暖閣頂子上有一窩麻雀,整日嘰嘰喳喳吵得人心煩,你叫幾個人上去捕了。”

喬狸連忙應了,心念一轉,道:“殿下,您坐了一天,也該舒散舒散,要不您親自動動身手,捕了雀兒下酒?”

東應一怔,笑道:“這個主意不錯,去拿網子來。”

大雪紛飛之際,麻雀都躲進人家的閣樓或暖檐下避寒,往往一個閣子裡聚着一大羣,若是地方狹小一些,便是用手抓也能抓上一兩隻。一衆內侍爲了哄東應開心,輕悄悄地在閣樓外架了梯子,先把窗縫檐洞之類的空隙堵了,這纔跟着東應去捕雀。

閣子裡的雀子受驚亂飛亂竄,慌不擇路,居然有幾隻自投羅網。東應哈哈大笑,興致勃勃地拿網上前捕雀,過不多時便捕了十幾只,只是僅他一人動手,這興致難免打個折扣,“你們也動手啊!呆站着當人樁子?”

一干內侍趕緊上前張網捕雀,可這閣樓頂空間本就狹小,又要顧忌着別搶了東應看準的雀兒,敗了他的興,他們怎麼敢真的張開手腳去捕雀?於是一陣忙亂之後,東應看看幾名縮手縮腳跌成一團的內侍,當然知道這些人無論是玩耍還是陪他,都不可能真的放開,所謂給他解悶,更多的時候只會讓他添悶。他不禁嘆了口氣,放了捕網,“罷了,孤累了。喬狸,讓膳房把雀炙了送來。”

喬狸連忙應諾。他將炙雀送過去時,見東應拿了張條陳看了又看,卻遲遲不下筆鉤決,明明是在做事,眼神卻很空茫,連忙堆着笑容提醒,“殿下,這麼晚了,歇一歇用過宵夜再處置公務也不遲。”

東應倦怠至極地打了個呵欠,卻是吃什麼都覺得嘴裡寡淡無味。喬狸見狀心裡一緊,惴惴良久,終於賠笑問道:“殿下,您今天還沒給太后娘娘請安置呢,要不要奴才喚人備車起行?”

東應看了一眼書房左側的蓮花漏,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悵然道:“都酉末戌初了,太婆應該已經安寢了吧。”

喬狸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今日因爲……千秋殿的燈火至今未息,想來太后娘娘也還沒睡的。”

他知道東應與瑞羽離心的前後因果,心知“長公主”三字實是主上心裡的刺,誰敢主動去碰一碰,那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他雖然關注着那邊的動靜,卻不敢明着說,到要出口的時候也兜個彎拐過去算了。

東應如何不知喬狸的顧忌,他心頭梗着一股濃濃的恨意,猛地將手裡的象箸扔了出去,喝道:“還愣着幹什麼,去備車!”

大雪扯絮般飄落,落雪已經沒了人腿,從節度府往太后宮的路不遠,走的時間卻不短。

太后宮的宮門早已關了,但今日的宮門外卻還影影綽綽的有幾條人影,看上去似乎還有什麼人在外面候着,等太后召見。

東應推開車窗,候在宮門外的幾人聽到了他的車駕行駛過來的聲音,紛紛轉身對他行禮。東應定睛細看,行禮的幾人竟是瑞羽的親衛阿武等人,不禁一怔,道:“阿武,這麼晚了,你們守在宮門外幹什麼?”

阿武苦笑一聲,沒有直接回話,而是轉頭往身後看了一眼。東應順着他的目光一看,才發現宮門前的雪地裡跪着一個人。只因大雪將那人的衣裳全都蓋上了一層,不認真看竟發現不了。

東應看清那人的面目後,頓時臉色鐵青,連阿武他們回了什麼話都沒聽見,心裡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殺意,手一擡,幾乎就要下令親衛將之擒殺。

喬狸一眼看見主上眼光不對,嚇了一跳,趕緊用力一拉他的衣袖,小聲提醒,“殿下,那是長公主自己選的駙馬……”

東應的手已經舉高,但喬狸這一聲提醒,卻將他所有的底氣都泄得一乾二淨。他的手頹然垂了下去,又無力地坐回車中,閉上了眼睛,問:“他怎麼在這裡?”

他這句話卻不是問車外的阿武,而是問明顯早知事由的喬狸。

喬狸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太后娘娘因長公主私自成婚大怒,欲殺秦望北,被長公主所阻;太后娘娘令長公主驅逐他,長公主又抗命不遵。太后娘娘因此怒打公主常侍,罰長公主在千秋殿外長跪。這個人聽說消息後,就趕到太后宮外跪着了。”

“太婆也要殺他?”東應哈哈一笑,心中快意無比。眼看宮門守衛驗了令牌,打開了宮門,馬車轆轆前行,經過秦望北身前時,東應心中怒氣難平,於是探頭出窗,笑盈盈地問雪地裡跪着的秦望北:“好雪風光,佳景無限,滋味如何?”

秦望北得知瑞羽在宮中罰跪後匆忙趕來,已經在雪地裡跪了一個多時辰,早凍得臉青脣黑,只那雙眼睛仍舊清亮明透,雖然笑容僵硬,卻全無示弱之意,笑道:“我與長公主夫妻同心,些許風雪冰寒尚不足懼,有勞昭王掛懷。”

他一語雙關,正刺中東應心頭之痛。東應指節用力摳住車窗,面色不變,冷笑一聲,“什麼風雪寒冰,若你不在,根本就不會有這些無謂的紛擾。你釀了惡因,自受惡果也罷,卻平白無故連累我姑姑!”

二人相看兩相厭,各刺對方一句,馬車駛入宮中,直驅千秋殿。

積雪反光,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千秋殿外寬闊的廣場上,除去沙沙的雪落聲,再沒有其他聲音。遠遠地看過去,跪在殿階前的瑞羽周身早已被白雪厚厚地蓋了一層,變成了一個雪人,連眉毛上也結了一層冰霜,乍一眼看過去,完全沒有生氣。

東應心一慌,握緊了瑞羽的手,問:“這是怎麼回事?”

喬狸早知東應難免會問事情的始末,早早地便派人來探聽清楚了,待東應一詢問就連忙回答:“長公主午時二刻就被太后娘娘罰跪,這一下午雪不停,下了六七寸,娘娘又勒令宮人內侍不得暗裡照拂。”

“跪了近四個時辰,太婆居然都沒叫起?”

“太后娘娘舊疾復發,被大夫鍼灸定神睡着了,怕是忘了時辰,又在氣頭上,所以沒叫起她。”

喬狸怕他緊張,連忙安慰道:“殿下放心,奴才使人探聽了。雪雖然大,可長公主並沒有凍着,一切如常。”

東應氣結,瞪了他一眼,“這麼大的雪凍了四個時辰,怎麼可能一切如常?混賬!”

喬狸賠笑道:“是真的無事。殿下,雪下得厚,蓋在長公主身上,只要不化水,就能擋着新雪和風寒,這就跟雪窩下面的麥子也凍不着是一個理。”

東應明白過來,心中的焦急退去,慢慢地卻化成了熊熊妒火——她在這裡罰跪,是因爲秦望北!只是因爲秦望北!是因爲秦望北啊!

一念至此,他本來急切向她走去的腳步緩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踽踽走到她面前。

她聽到腳步聲,便睜開眼睛看着他走近,他的手指落在胸前的斗篷釦環上,指節動了動,卻在最後一刻放棄了脫袍的想法,冷笑道:“爲了一個海外蠻夷受此責罰,你可後悔了?”

她眉梢牽動,眉上積着的雪簌簌落了下來,眼裡掠過一縷幾不可察的悵惘,轉瞬卻又微笑,“我受了責罰,心裡卻比以前好受了很多。”

東應腳下踩的雪下陷了幾分,瑞羽看在眼裡,卻沒有絲毫動容,溫聲道:“外面冷,你進去吧。”

東應心中一喜,旋即一陣涼——這樣的親切關懷,宛然只將他當成了普通的侄子,溫和中又帶着疏離,完全沒有了以前那種體貼入微、溫暖柔軟的感覺。

東應胸口又一陣疼痛,血腥氣在喉頭翻涌,面上卻笑容燦爛,點頭道:“好。”

太后額頭上搭着鎮痛的藥包,躺在牀上雙目微閉,似乎睡着了,又似乎還在想心事。東應走近前去,輕輕地在她牀下的足踏上坐了,低喚:“太婆?”

李太后睜開眼睛,見他坐在牀前,笑了笑,道:“難爲你了,這樣的大雪,又這麼晚了,還趕過來。”

東應搖搖頭,問道:“太婆哪裡不舒服?”

“都是陳年宿疾,發作發作便過了。”李太后心中煩惱,問道,“你從外面來,見着阿汝了?”

“見了。”

“跟她說了話?”

“嗯。”

李太后整顆心都撲在瑞羽身上,也沒發現東應言辭間的異常,又問:“她可有悔意?”

李太后雖與瑞羽倔着不鬆氣,但着實擔心她會凍壞,只要瑞羽肯稍微低頭示弱,李太后就會順着臺階饒了她。

東應自然知道李太后的用意,但這時候他突然不願給這個臺階,低下頭去慢慢地說:“姑姑行事殺伐決斷,從不後悔。”

李太后一笑,拍着牀榻的邊沿,又閉上眼睛,長嘆一聲,道:“是啊!她做事從來都是三思而行,絕不反悔……長大了啊!”

東應默不作聲,李太后突然翻身坐起,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嚴厲地說:“阿汝素來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雖然膽大包天,但並非那種忤逆不孝之徒。此次她突然私自成婚,成婚之日又與你抵達邯鄲的日期相符。這樁婚事處處透着古怪,你恰逢其事,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東應從邯鄲回來後並未將瑞羽成婚的消息告訴李太后,此後的兩個月裡,爲了避免她接到瑞羽的奏報後垂詢,便藉口節度府有事儘量減少面見太后的機會。

李太后察覺他的迴避態度,卻不疑其他,只以爲東應是受瑞羽暗中囑託之故,竟也按捺住了不問他。直至今日瑞羽回來,她詢問不出內中緣由,才直接向東應發問。

東應自然明白瑞羽倉促成婚的根由所在,但他如何敢說?

他在向瑞羽表達愛慕之意時,自以爲絕不懼於昭告天下,但今夜在李太后面前,看到她蠟黃憔悴的臉和花白髮灰的頭髮,當日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突然泄得一乾二淨,身上一陣陣地燥熱發汗,一句話已經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衝不破最後一道心防,將之喊出來。

僅是因爲瑞羽私自成婚,李太后都已經焦慮至此,若真讓她知道了內裡的緣由,明白他的心事,她會氣成什麼樣?

無論如何,他是她養育大的,他怎能往她心窩裡捅這致命的一刀?

李太后見他臉色青紫交替,額頭上佈滿了汗珠,汗珠子從小變大,從眉頭眉梢滾滾落下,但他仍舊沒有說話,心裡更是着急,猛地一捶被衾,厲斥,“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話呀!”

東應內心掙扎不已,終於一咬牙,道:“我要殺秦望北,姑姑不讓,爲了保他的性命,就賭氣跟那姓秦的私自成婚了。”

他這番話基本上都是真話,李太后也能理解他對秦望北的厭惡,加之他話裡又頗有讓人猜疑的餘地,李太后想了一想,竟然沒有懷疑,對瑞羽的怒氣便分了一半到東應頭上,甩手將掌中握着的佛珠擲到他頭上,恨聲道:“那秦望北就是再有不是,可他是你姑姑的意中人,你也該容讓一二,就算反對他們在一起,也不該這麼直白地要他性命,引得你姑姑做出這種爲天下人恥笑的事來!”

東應額頭上被她一串佛珠打得咚咚響,卻不敢呼痛,恨道:“那姓秦的本是海外蠻夷,對姑姑死纏不放,連姑姑行軍他也要跟在身邊,實在讓人一見生厭,怎不恨得人心生殺機?”

李太后怔然一嘆,隱約覺得這其中定然還有別情,但無論瑞羽還是東應,都不是事事都會向她回稟的人。她一是對二人信任寵愛,二是隻貪享清福,三是能力也有限,絕少起意要鉗制他們。到這時明知他們定然有事相瞞,卻無力追索根源,一股失落與無力感涌上心來,一腔的精力都泄得乾乾淨淨,倒頭便睡,喃道:“我是白操心了!你們個個都自有主張,哪裡還用得着我問一問?我是白操心啊!”

第6章:斷絕他的非分之想第6章:斷絕他的非分之想第10章:負這樣的罪孽第12章:有佔便宜的想頭第8章:殿下,我愛慕你第8章:殿下,我愛慕你第18章:你懷孕了第5章:弒君自立第12章:有佔便宜的想頭第12章:有佔便宜的想頭第9章:她就拋棄他!第8章:殿下,我愛慕你第16章:最大的污辱第19章:剖腹取子第18章:你懷孕了第5章:弒君自立第6章:斷絕他的非分之想第14章:仇還未報第2章:誰稀罕你第13章:永不和親第4章:怪我輕薄第16章:最大的污辱第17章:對朕下手!第2章:誰稀罕你第14章:仇還未報第7章:滿面羞紅第15章:大婚第3章:以貌美爲先第16章:最大的污辱第9章:她就拋棄他!第7章:滿面羞紅第2章:誰稀罕你第14章:仇還未報第1章:不許逾越第2章:誰稀罕你第4章:怪我輕薄第17章:對朕下手!第4章:怪我輕薄第2章:誰稀罕你第17章:對朕下手!第4章:怪我輕薄第17章:對朕下手!第4章:怪我輕薄第19章:剖腹取子第15章:大婚第15章:大婚第4章:怪我輕薄第7章:滿面羞紅第11章:窺破了心事第19章:剖腹取子第12章:有佔便宜的想頭第14章:仇還未報第3章:以貌美爲先第2章:誰稀罕你第1章:不許逾越第2章:誰稀罕你第7章:滿面羞紅第3章:以貌美爲先第1章:不許逾越第2章:誰稀罕你第19章:剖腹取子第7章:滿面羞紅第6章:斷絕他的非分之想第12章:有佔便宜的想頭第13章:永不和親第5章:弒君自立第6章:斷絕他的非分之想第11章:窺破了心事第13章:永不和親第6章:斷絕他的非分之想第1章:不許逾越第17章:對朕下手!第14章:仇還未報第18章:你懷孕了第15章:大婚第3章:以貌美爲先第7章:滿面羞紅第13章:永不和親第18章:你懷孕了第11章:窺破了心事第2章:誰稀罕你第19章:剖腹取子第4章:怪我輕薄第3章:以貌美爲先第8章:殿下,我愛慕你第5章:弒君自立第9章:她就拋棄他!第14章:仇還未報第3章:以貌美爲先第16章:最大的污辱第9章:她就拋棄他!第9章:她就拋棄他!第1章:不許逾越第18章:你懷孕了第6章:斷絕他的非分之想第18章: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