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窺破了心事

東應慌忙叩首請她息怒,低聲懇求:“太婆,此事之錯的根源在我,您要打要罰,我都領着。您別生氣……姑姑在外面跪的時間已經很久了,恐怕會凍傷,您還是先饒她這一次吧。”

李太后嗔怒良久,終於還是愛孫之心強過了其他,吩咐李渾把瑞羽叫起來。

瑞羽習武經年,血氣活躍,寒暑難侵,雖然跪的時間長,但身上並不冷,叩首謝了恩,起身搖頭甩去鬢間的積雪,想去看看李太后。

李渾連忙攔住她,勸道:“殿下,娘娘現在正惱着不肯見你,你且讓她歇一歇,氣消了再來就好說話了。”

瑞羽想想也是,想問問東應在裡面幹什麼,轉念一想又閉了嘴,在殿外遙遙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出宮。

太后宮夜間閉門,唯有她和東應能夠自由進出。因此出了宮門見到外面跪着的人影時,她不由得吃了一驚。

秦望北一眼看見她出來,大喜過望,就想起身相迎,可他沒有瑞羽的武功,早被凍得發僵,這一動險些摔倒,好在瑞羽身手敏捷,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他扶住。瑞羽感覺他指尖的肌膚冷得冰條一般,這一把將他扶起,他居然全身關節僵硬,一時無法活動,不由得埋怨道:“你這是幹什麼,凍成這個樣子要生病的。”

秦望北上下牙關打戰,好半晌也說不成一句話,臉色烏青發黑,下肢早就麻木得想站都站不直,膝蓋直往下跪,全仗瑞羽架着他的雙臂將他扶住,纔不至於又跪下去。

瑞羽知他是南方人,在北方過冬都已經極爲勉強,這樣在雪裡久跪,若不及時施救,只怕肢體就要被凍壞。於是她也顧不得其他,一手半環了他的腰,一手運勁在他腰腿處輕輕推拿按摩,引導他已經凝滯的氣血運行。

秦望北得她之助,過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苦笑道:“你在宮裡罰跪,我救不了你,難道就躲在屋子裡抱着暖爐子吃酒等着?”

瑞羽人在宮中,內外消息斷絕,東應更不會在她面前提及秦望北,此時見他凍成這樣,想到他爲自己所受的委屈,不禁一嘆,喃道:“你這又是何苦?”

秦望北下半身的氣血在她引導下活泛,恢復了知覺,痠麻難當,針扎般地刺痛,他忍痛強笑,“我們既是夫妻,理當同甘共苦,沒什麼好說的。”

“話雖如此,你也別太勉強了。”

秦望北微微一笑,道:“我所爲,是我應爲,也是我願爲。”

他對瑞羽的感情熾烈滾燙,但也會退開讓她有呼吸的餘地,最重要的是,他對她的感情完全沒有任何背離倫理道德的地方,她可以輕鬆地做出迴應或者拒絕。

瑞羽心絃一震,雖然感覺到他的雙腿已經能夠支撐身體站立了,但他沒有收回手的意思,她也就由着他。想到他爲自己所做的事,瑞羽的心突然一軟,溫聲道:“中原,待到大業成功,王母百年之後,我就和你一起走。”

秦望北驚喜交集,不敢置信,“當真?”

瑞羽含笑點頭,“自然當真。”

秦望北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用力抱緊她,心情激盪,“好,待到大業功成,太后百年之後,我們就放舟四海,逍遙天下。”

宮城城頭上,東應靜靜地凝望着在大雪裡不顧衆人側目相擁而立的兩人,手指深深地掐進城頭的冰雪裡,彷彿已經化爲了一尊雕像,直到秦望北和瑞羽登車離開,連背影都消失了,他仍舊一動不動。

喬狸在他身後等了許久,直到舉的傘都已經被雪壓得快要撐不住了,才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東應回頭,顏白如雪,目光空茫。他緩緩地收回手,按在左胸上,彷彿想將心頭的那股徹寒驅於體外。

你讓我一生貪戀着你的溫柔和關愛,卻又決絕地棄我而去;你曾讓我感覺無比的溫暖和幸福,卻又將我獨自留在這冰天雪地裡,親手剝奪我的溫暖和幸福;你使我有過安穩堅定的歸屬感,卻又抽去那些讓我倚靠的撫慰,讓我寂寞無依!

你希望我做什麼樣的人,我就克己修身隱忍奮發,不敢有絲毫懈怠;你盼我能到達什麼樣的地方,我就朝你期盼的方向努力上爬,從不以爲苦——但若有一日,我能完全變成你想讓我變成的人,做到你想要我做到的事,你卻拋棄我,永不回頭,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我所有的努力豈不都成了笑話?

天地之大,茫然四顧,再無一人能夠站在我面前含笑凝睇,再無一人可以與我並肩同行,只我一人,踽踽獨行,山河永寂。

姑姑,我恨你!

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

這一年的冬季特別寒冷,地上積累的雪竟達齊腰深。就連齊青這樣的富庶之地,也有十幾個老人熬不過寒冬,天下其餘各地天災連綿不斷,凍死凍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開春雪化之後,瑞羽便傳令各營整頓,抽調騎兵北上集結,準備親自率大軍駐守蔚州,以防北寇入侵。

太后對瑞羽的氣經過這一冬的消磨早已沒了,雖然仍舊不肯承認秦望北,也不允許他晉見,但和瑞羽的日常相處卻與過往一般無二。聽到瑞羽又計劃着披甲北征,心中不捨,道:“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揮師西進,報仇復國。東北邊防有薛安之鎮着,料想沒有多少大事,你就不能不去嗎?”

瑞羽軟聲道:“王母,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薛公所領兵力有限,只能羈縻原來的安東都護府諸胡,若是北疆諸蠻起兵來犯,他便難以救護。”

諸胡蠻以遊牧爲生,若是平常的年間,食物不缺,他們還能小小騷擾便罷手,一遇大雪大災的年間,牲畜被大量凍死餓死,他們就免不了大規模南下騷擾邊境。且現在國朝逆臣篡權,兵災連綿,國力虛弱,邊軍精銳已經被各方勢力抽調一空,若遇大敵,實在不堪一擊。

北面疆界綿長,就算瑞羽因爲河東和關內不在昭王府治下而不管不顧,要守住太行山以東的這片土地,也不能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李太后也知道胡蠻寇邊之苦,連連嘆氣,卻也不再阻攔瑞羽,只是免不了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她注意安全。

瑞羽安撫道:“王母放心,我是一軍主帥,坐鎮中軍號令諸軍,又不是前鋒將領需要親自出馬斬將奪旗,我安全得很。”

大軍北移,糧草兵器甲冑等輜重都由昭王府撥付,瑞羽領着齊州營的騎兵離開時,東應照例親自前來祭旗送行。

瑞羽按禮酬演之後,二人的目光不經意地碰在一起,但除了那些禮儀所定的客套詞之外,都不知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倒是瑞羽先醒過神來,笑了笑,對他道:“保重。”

在她的中軍幕僚隊伍裡,秦望北也一身戎裝,正等着她前去會合同行。東應待要說什麼,瑞羽已經調轉馬頭與中軍相會,揚鞭策馬率軍走得遠了。

大軍數萬,他的眼裡卻只見到她一人,眼看着她與秦望北相諧遠去的背影,不知不覺胸中血氣逆轉,喉頭腥甜,一口淤血吐了出來,回府之後便是一場病。

一宮兩府裡有許多從京都帶出來的國手,東應的病自有能者治理,吐血之症沒有再犯,也沒有演變成其他病症,並不誤東應日常處理政務,只是身上病氣卻纏綿不去,經常心頭隱痛。

李太后又心疼又憂慮,想着少年吐血的種種不好傳言,愁得頭髮也白了幾分。她一生最快活的時光當屬在齊青,雖然此地比不得帝都繁華,但在這裡她地位最尊貴,說一不二,爾虞我詐到不了她頭上,瑞羽和東應有出息,又沒有什麼需要她擔憂的事,她只需每日裡鬥戲博彩,吃喝玩樂,便是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但這幾個月裡,她先後經歷了瑞羽私自成婚及瑞羽奏請以東應爲尊諸事,再見東應生病,一顆心真是七上八下,隱約對東應的病由有所猜測,卻又不願細究。她擔心東應的病情,也擔心齊青的大好局面被東應的病情所耽誤,便每日都親自帶了大夫開的藥膳來給東應吃。

東應天天吃藥膳,各種各樣的珍貴藥材流水般地吃下去後,他本來略顯瘦削的身形豐碩了不少,但那心痛的毛病卻總斷不了根。

李太后暗裡長吁短嘆,明面上卻不敢讓人看出來,這一日終於忍不住對東應說:“小五,你這病拖着終不是一回事,要不還是讓你姑姑回來給你治治吧。”

東應聽出她話裡的試探之意,心頭一震,面上卻不露聲色,笑道:“姑姑又不是醫生,怎麼治得好我的病?何況如今邊疆也要防着北寇入侵,怎離得了姑姑?”

李太后看看他,張張嘴,嘆道:“你姑姑學了經離先生一身武功,據說有種暗勁手法能夠幫人化血除淤,治內傷頗有奇效。”

東應背脊骨上冒了一層冷汗,強笑道:“太婆信別人亂傳,姑姑最是孝順,若她練習的武功真有這麼神奇,她早幫您把陳年宿疾調理好了。”

“我怎麼能跟你比,我是年紀大了血氣有虧,天道如此調理不得。你就不同了,你正年輕着,若不設法除了病根,這病真成個頑疾那還了得?”

李太后勸說半晌,就差沒明着把話說穿了,見東應始終不肯鬆口,也無可奈何,怏怏地回太后宮去了。

東應心知李太后不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這些事,必是已經起了疑心,於是又驚又懼,提心吊膽,只覺得疲倦不已。

陳遠志入內奏事,眼見主公精神不振,便長話短說。公務處理完畢他也不即時告退,仍舊端坐着。東應疑惑地擡頭,問道:“還有何事?”

陳遠志正襟危坐,道:“殿下,您的病?”

太后前面才說到他的病,陳遠志又來提,真是令他煩躁。東應皺了皺眉,壓下怒氣說:“大夫說了,孤沒有病。”

陳遠志微微一笑,手在他剛送進來的軍情急報上一指,低聲道:“殿下之病,不在身體,在於一心。”

東應大愕,驀然擡頭,頓起殺機。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管瑞羽怎麼掩飾,他對她的情意都不可能沒有人看破。他本以爲自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面對世人的非議,但到今日經過太后和陳遠志二人的探詢,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所想畢竟太過簡單。

禮教大防,哪有那麼容易衝破?就連他自己,到了真被人窺破了心事之時也驚恐交織,頓起殺人之心。他在瑞羽面前的那種理直氣壯和咄咄逼人,都變成了心虛。

陳遠志如何不知說破東應對瑞羽的私心是在冒險,但他雖得東應倚重參贊政務,但人事政務一類的真實處置權,他卻起不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是另有才能遠不如他卻穩重妥當的昭王府舊人,在按照典章規行矩步。他仔細觀察了許久,心知要獲取東應的信任唯有另闢蹊徑,必須冒險一搏。

東應心中的殺機一現之後,復又放下,心裡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輕鬆感,冷笑一聲,問道:“業成想說什麼?”

陳遠志手心捏了把汗,見他沒有立即滅口,便明白自己過了一關,更是放軟姿勢,輕聲勸慰:“殿下,昔日齊桓公惡行好色,姑姊因之而不嫁者衆,然而他仍能成霸業。殿下與之相較,克己奉公,敏慧勤勉,豈因一眚掩大德?”

他這份安慰雖然虛妄,卻正舒緩了東應心中的孤苦,令他嘆息一聲,寂然無語。良久,東應方道:“業成,這一眚,便是孤一生的罪孽所在,無可消除啊!”

陳遠志聽他語氣親近,已然將他視爲至爲信重的人,對他吐露心事,暗暗狂喜,面上卻不露聲色,溫聲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自有情動難制之時,怎能說是罪孽?”

東應慘然一笑,搖頭,“出於禮者,便入刑罪,縱然你忌憚不敢明言,孤豈能無自知之明?”

陳遠志默然,頓了頓,伏首道:“殿下,臣願肝腦塗地,爲您排憂。”

昭王府對外夷的入侵做好了充足的還擊準備,無論是鎮守安東都護府的薛安之軍隊,還是在尉州紮下營盤的翔鸞武衛,都糧草豐足,兵甲利堅,只待北蠻南下的烽煙一起,便可起兵相抗。與昭王府相反,河東與關中卻明顯對去年的大雪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預計不足。

其時天下大股的勢力有三,一是昭王府,據有太行山以東及兩淮江南臨海地段;二是白衣教,據有東到太行山,西至潼關的京畿富庶之地;再就是安氏僞朝,盤踞關中,佔了京都諸道。此外也有十餘鎮不肯歸附這三方勢力,或是心懷故朝,忠義持節;或是自身野心勃勃,自稱爲王爲帝,不一而論。

白衣教佔據了河東的肥沃之地,但他們流寇成性,河東完全被糟蹋成了一塊爛泥地,政務亂七八糟,更無人有足夠的遠見預料北蠻南下;至於關中安氏僞朝,他們倒是想到了西戎遭遇雪災,勢必入侵寇掠,可他們自身內部都還紛爭不休,哪裡能派出兵力增援邊疆?

瑞羽帶領衆將士在邊關厲兵秣馬了兩個月,邊疆的戰事果然多了起來,時不時有小股蠻兵試圖用各種辦法繞進關卡,或者打破關卡入關寇掠。這樣的蠻兵不足爲患,早有準備的東北防線輕而易舉地將之擊退。

軍情司出關收集信息,意圖聯絡豐都防禦府、單于都護府和振武節度使三大北疆重鎮,呼應各方安定邊疆。但北疆氣候惡劣,受風雪摧殘牛羊馬匹大規模死亡甚至部族人手摺損的各部落,大的急於吞併小的擴充實力,小的或者挺身抵抗或者尋找大的靠山,或者反應不及被吞沒,草原上兵災連連,流寇馬匪多如毛。

軍情司的探子出關一個多月,竟沒有一個人能夠平安抵達振武節度府和單于都護府,並與之順利聯絡上。他們只探得草原上一片混亂,各部族混戰不休,豐都防禦使師可久在宣慰受災部族時被奚封氏暗害殉國,豐都防禦府已經崩潰;而單于都護府也反了,振武節度府正與之對峙。

豐都防禦使師可久殉國,其府治下的幾名軍司馬互相不服,各自領軍在草原上混戰,聯絡不了他們也還罷了,真正氣人的消息卻是,單于都護府反叛了。

瑞羽接到軍情司的急報,氣得一拍桌子,怒道:“野頗氏得國朝扶助,才能以一介沒落部族掌握單于都護府,雄踞草原二百餘年。可國朝稍有危難,他便背叛反噬,果然是狼子野心,不足爲信。”

鄭懷也面有憂色,叩了叩文案,道:“國朝近五十年來國庫空虛,以至於邊疆武備老化,西寇世仇那是不必說了,連順服已久的北蠻也蠢蠢欲動,只因有振武節度、豐都防禦、單于都護府聯手彈壓才未成大患。現在三鎮只剩一鎮尚存,獨木難支,今年北疆的情況比我們原來料想的還要糟糕啊。”

情況確實比他們最初預想的更加艱難,又過十日,軍情報來,振武節度府已被奚離氏和野頗氏兩大部族爲首的北蠻部落聯手攻破,兩萬邊軍只剩不足兩千人,在節度使唐閏年的率領下突圍出逃。

原振武城內七萬多將士家小和商人牧民,或被屠戮或被劫爲奴隸。這兩氏攻破振武節度府後,盡起部落控弦之士,糾集五十餘萬兵力南下,將受振武節度使治理、心向天朝的部族盡數洗劫一空,攻破長城守衛,分成兩路,一路往西南向的尉州,一路往西北向的代州。

往尉州的是以野頗茲羅爲首的北蠻諸部落,因與安東都護府接壤,和齊青交易來往頻繁,知道齊青新興富庶,故此取道東南;往代州的是以奚離斤爲首的北蠻諸部落,因爲離天朝更遠,只知河東富庶,故此取道西南。

兩窩強盜都是知道天朝內亂才急於南下劫掠的,互相商量和妥協之後,各取所需,倒也融洽。

瑞羽得到北蠻入侵的確切消息後,立即派人前往代州及河東報訊,讓白衣教衆駐守河東的節度使提前備戰。該做的事她已經做了,至於河東是否聽信她的傳訊,嚴守疆界,以御外敵,就非她所能預料的了。

如此紛擾十餘天,尉州城外的蠻兵從最初的零散小隊變成了大隊,終於匯聚成一股近二十萬人馬的大軍。軍中各部族的兵器甲冑各異,衣着不一,更有許多佩飾一看就是剛從攻破的天朝子民的衣物中劫掠來的,上面戰事留下的痕跡斑駁殘存。

東北方面的防線早有戒備,遇到小股的騷擾便派出遊奕使率隊出擊剿滅,遇到大股的蠻兵則點燃烽火傳訊。

瑞羽、鄭懷等主帥和將領登上城頭時,城外的北蠻兵前鋒在初次試探攻城不得後,退後等待後軍上前。但二十幾萬大軍是以長蛇陣穿過山間的小路蜿蜒行來的,想要完全在城外完成集結,安寨紮營,最少也需要一個時辰。

眼看城下人喊馬嘶,這一夥臨時由各部族組建起來的強盜隊伍,因爲擁有最高統一指揮權的大單于野頗茲羅未至而缺少有力統率,陣形混亂,號令不通。諸將領都心中一喜,想到了一處。

瑞羽統率這些將領的時間已近十年,如何不知他們的心思,朗聲笑問:“北蠻遠來,陣腳不穩,誰願領兵出城,先殺一陣?”

“我願往!”“我去!”“我去!”

在自家城門口趁着敵人尚未集結成功,突出襲擊,是一件有驚無險的事,衆將爭先恐後,想立這一功。

瑞羽的目光在爭着出戰以至於口舌大戰的一衆將領身上掃過,出人意料地點了一個歸附不久的降將,“叔於南,你率麾下五百騎兵去走一趟。”

叔於南大喜應諾,收了令箭令旗下城點兵去了。諸將領在瑞羽下令時不敢有違,但事後大多不服氣,吵吵嚷嚷地不平。瑞羽不爲所動,道:“戰事纔開始,多的是機會,你們急什麼?”

“這可是第一場大戰,這新附的降將誰知道他能幹什麼?萬一他膿包了,豈不是折損我軍威風,影響士氣?”

瑞羽瞥了他們一眼,反問:“照你們這樣說,新附的將士難不成永遠上不得戰場?”

若是新附的降將永不上戰場,豈不是花錢養了一羣吃白飯的?衆老將都沒了語言,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離得遠的新附諸將那邊溜了溜。

翔鸞武衛擴展至今,已經由最初從京都帶出來的三萬人馬擴張到二十萬大軍,除去在齊青燕趙諸地招納的青壯以外,還收編降將降兵。這些新附的降將降兵與老將老兵還沒有同生共死的袍澤之誼,互相存在隔閡。瑞羽正欲借共抗外辱之機將兩方徹底融合起來,省得新老將領老是這樣涇渭分明,日後耽誤戰事。

叔於南未必能懂瑞羽的心事,但他知道在翔鸞武衛的老將老兵眼裡,他們這些新附的降兵降將委實沒有什麼地位。要獲得他們的尊重,當然得有讓他們看得起的軍功。

引軍出關的時候,叔於南擡頭看了一眼堅固的城門,隱約也怕到時候他殺敵回來後,城門不開,使他陷於羣蠻包圍的死地。但那份擔憂很快就被他拋在腦後了——臨陣殺敵還存這些雜念,影響士氣,豈不是自尋死路?

城門緩緩地放下,叔於南立馬提槍,大聲激勵麾下的騎兵,“兄弟們,大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出關去收割蠻子的頭顱,換取你們的軍功吧!”

五百騎兵在城門完全放下的瞬間,轟然衝了出去,直奔城外山坡上等候後軍的北蠻士兵。兩軍相距僅有裡餘,正是馬力提起衝鋒陷陣的距離。北蠻幾乎是傾草原之力前來,難免有些自大,眼見這一小隊騎兵出城,甲冑鮮明,衣冠紅豔,頓起貪婪之心,想衝上來把人殺死,把他們的甲冑衣服兵器錢財搶光,於是在各自的部族首領呼叫號令下,紛紛打馬迎敵。

一方數目龐大,卻因部落有別各自爲政,散亂不成陣形;另一方數目不多,卻規整凌厲,集成一個楔形,呼嘯着直插敵陣。兩軍正面相迎,金鐵相撞悲鳴響徹雲霄,刺耳的巨響裡,叔於南所率騎兵仗着甲冑堅固、刀槍鋒利輕易地破開了尚未成形的敵人前鋒隊伍,直闖其陣,取敵將,奪敵旗。

城頭上觀戰的將士們不約而同地屏了屏呼吸,擂鼓的力士亦興奮得將牛皮鼓敲得震耳欲聾。廝殺聲裡,叔於南率領騎兵在北蠻散亂的陣營中迴旋衝殺,初時擋者披靡,但隨着敵人的集結圍攻,衝勢去比最初的快捷緩了許多,傷亡甚大。

瑞羽面色平靜地揮手下令,“鳴金收兵!陌刀隊城外列陣,接應叔於部歸城!弓弩準備!”

叔於南身在敵陣,聽得城頭鳴金收兵,趕緊依令聚攏後撤,騎兵在敵陣中劃了道半弧,往尉州城靠攏,在城下所佈的陌刀陣左翼繞行。北蠻銜尾而追,但陌刀陣刀鋒森森,彷彿一堵刀牆隔過來,頓時將敵我雙方的咬合部切割開。

北蠻說到底只是一羣因飢寒起盜心的賊寇,除去單于庭的精銳部隊,餘者多半甲冑不全。血肉之軀,如何能是滾滾刀陣的敵手?因而追殺的前鋒只與陌刀陣一碰立即躺下了數十具屍體,餘者盡皆駭然,趕緊勒住前急衝的坐騎。

陌刀陣意在接應叔於南部歸城,也不與之纏鬥,趁對方畏縮不前之際穩着陣腳,緩步後退。待到嚇愣了的北蠻回過神,復追上來試圖以箭射擊之時,他們已經闖入了城頭的強弓勁弩的射程,城頭早已準備好的強弓勁弩齊射,利箭如雨,射得追擊者人仰馬翻。

若是單于野頗茲羅在此,令人在後面射箭驅趕北蠻強攻,他們只得冒死追擊,但現在野頗茲羅不在,沒有威嚴足夠的人督戰。幾個部落首領都心疼本部人員的折損,試了兩次不能佔得便宜,也就不敢追了,眼睜睜地看着叔於南率領騎兵和陌刀隊井然有序地退回尉州城。

一番野戰小試牛刀,城頭觀戰的翔鸞衛老將與叔於南他們這些新附將士都各有所感:老將們佩服叔於南指揮騎兵如臂使指、來去如風的剽悍,叔於南等人則驚駭於翔鸞衛老將士們的軍心齊整,進退法度森嚴,善於把握戰鬥節奏。

叔於南快步奔上城頭,將剛纔在衝突敵陣所奪的旌旗託上來,獻旗表功,“殿下,末將繳令,末將率部共斬首級二百八十六個,奪得敵旗一面,幸未辱命。”

諸將難免心裡嗤笑他誇功討瑞羽歡心,但這是他用性命搏殺換來的榮耀,誇功乃是常事,衆人嘴上卻也無話,只是暗裡琢磨自己也當好好立功,不使他專美於前。

瑞羽笑盈盈地接過叔於南所獻敵旗,迎風展開,那旗面用各色寶石綴了一條蛇。北蠻諸部落沒有文字,除去有共同的崇拜——狼之外,各部落多半還有自己視爲本部起源或者神靈的動物。這以蛇爲部落圖騰的雖不知是哪個部落,但斬首奪旗、首戰告捷的功勞已然不小。瑞羽笑眯眯地誇獎,“叔於校尉爲我軍立得第一功,可謂福勇雙全。”

叔於南以勇武在新主和同僚面前爲自己爭得了地位,心中十分高興,只是到底還沒有忘記謙遜,連連拱手道:“若不是殿下安排的陌刀陣及時阻住追兵,末將已經被諸蠻圍住了。這一戰是殿下指揮得當,運籌恰分,將士忠心效命,末將不敢居功。”

瑞羽也知若要將他完全融合進翔鸞武衛,就不可讚譽過盛,當即朗聲一笑,轉頭問衆將:“叔於校尉已經探明北蠻的臨敵反應,還有誰願出戰?”

此時城外追擊不得的北蠻已經無可奈何地退回本陣,埋鍋造飯。他們遠道而來,個個腹中飢渴,雖然被叔於南衝了一陣,提起了精神戒備,卻仍舊難免心思浮雜。

瑞羽話音剛落,衆將又紛紛擾擾地搶着要出兵,就這樣隔一陣子,尉州城便出兵襲擾,或是兵鋒直抵敵陣,或是虛張聲勢威嚇。北蠻一頓午飯從午時直吃到申時,傷亡自不必說,沒死沒傷的都成了驚弓之鳥,城頭戰鼓一響,立即緊張地備戰。他們最後只得拔營後撤,退避三舍。

諸將見北蠻萎靡不振,還想再請兵外出,在城外野戰,將之驅回草原上,瑞羽卻不肯答應了,拂袖道:“這夥北蠻人數衆多,敗而不退,野頗茲羅的王庭精銳又始終不見,想一戰而定,卻是不行的。天色已晚,大家且吃了晚飯再說。”

翔鸞武衛雖有二十餘萬總兵力,卻分駐各地,尉州城共計兵力五萬,能用於出城野戰者不過三萬餘。敵人到達城下的兵力有十七八萬,雙方兵力對比懸殊,北蠻雖說是些烏合之衆,翔鸞武衛出戰的勝算不小。但那十七八萬就算都是豬,要全捉了也得費兩個時辰,若是翔鸞武衛全軍出城陷於混戰泥沼,野頗茲羅的王庭精銳自後掩上來,可是要吃大虧的。

野頗茲羅未反之前,天朝倚重他彈壓北蠻諸部,輸送給他不少兵器甲冑,其部下騎兵又久在草原上征戰,可是沒有半點折扣的精兵悍將。若不倚城破敵,在野外與之正面交鋒,人數相當的情況下,翔鸞武衛未必是其敵手啊!

瑞羽心下盤算,昨日傳來的消息還說野頗茲羅是與北蠻諸部一起南下的,爲何現在卻不見他的狼頭大旗?他究竟在哪裡,軍情司有沒有近報?

北疆路途不暢,天氣又不好,情報不準本是常事,但明知對方有一支精兵,卻始終見不到對方的旗幟,難免讓人提心吊膽,唯恐防線出了漏洞。

城頭一時無事,瑞羽便回府中用晚膳,秦望北見她神色不對,免不得小意溫存。他精通雜學,海外所見所識又與中原大異其趣,說的笑話令人捧腹。瑞羽聽着忍俊不禁,頓開心懷。

吃過晚飯,秦望北笑道:“殿下,秦喜剛給我帶來幾本你沒看過的傳奇本子,十分詼諧有趣,我去拿來給你瞧瞧。”

瑞羽懷疑地睨了他一眼,“有趣?哪種有趣法?”

秦望北知她這是在暗指他以前收集的傳奇本子裡的,尷尬地咳嗽一聲,訕笑,“殿下放心,真是傳奇本子。”

瑞羽見他身上穿得少,連忙將他喚住,“書讓青紅去拿便可以了。你不慣北方氣候,且多加件衣服。我剛纔看天邊的雲氣,今夜不是下雨就是有雪,冷得很。”

她一向忙於軍政要務,少有尋常女子對夫婿的溫柔體貼,秦望北也樂意在她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多陪陪她,依言加了件衣服,笑道:“尉州怎的這麼冷,都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了,還有雪。”

“倒春寒是常有之事,比起北疆草原,尉州已經算是暖和了。”

“如此說來,北疆草原豈不是大雪都還未化?”

瑞羽點頭,嘆道:“正是。據軍情司回報,就在五天前單于都護府一帶還在下雪,諸蠻的牲畜十之都因久寒不退的天氣凍餓而死。所以這次北蠻南侵,不撈足度過今年饑荒的糧食和財富是絕不可能回去的。這一戰,難打得很啊。”

秦望北縱橫海外,所率船隊也曾與海盜多次交手,自然明白強盜中最難惹的是哪一種——什麼兇名卓著的海盜,其實都比不得被餓慌了拼命搶食的強盜兇惡。陸上的戰爭他雖不熟悉,但一理通百理通,也不是看不懂,只是於他而言,還沒有到危急時刻的戰況,還不如讓她好好休息來得重要。

“殿下此時憂心也無用,且放鬆些休息一晚,明日再看戰局吧。”

到得夜半,果然下了一層薄雪,軍情司的遊奕使連夜送來了野頗茲羅的消息。原來野頗茲羅攻破振武節度之後,盡擄其子女財帛,將之盡數賞賜了王庭精銳士卒,挾之南下。這羣俘虜受盡凌辱,昨日見北蠻諸部爲了進逼尉州,對他們的監視鬆懈,有機可乘,便趁機放火燒糧,縱馬西逃。野頗茲羅爲了追剿他們,纔會昨日遲遲未在尉州城下出現。

瑞羽聽了急報,不禁皺眉,問道:“那些俘虜可有逃脫的?逃往了何處?”

那回報的遊奕使拱手道:“此事正想向殿下稟報,那些俘虜作亂之初大約有七八千人,逃脫的估計有三四千,只是四下逃竄不好計數,幾乎個個身上帶傷,領頭的幾人率領青壯斷後,被野頗茲羅殺了,其餘之人惶然如喪家之犬。末將的隊正宋旺和見他們可憐,便和兄弟們商量前去接管他們,想給他們尋條活路。只派了末將和另外三位兄弟分成四路回尉州向您報訊。此事是宋旅率自作主張,臨行前他特意託末將等四人見到殿下和經離先生時代他請罪。”

瑞羽揮手道:“遊奕使在外刺探軍情,自有臨事決斷之權,振武軍的家小遭此大難,施予援手也是分內之事,只要他沒有耽誤軍情,就不足爲罪。”

她說着親自持起案頭的蠟燭,迅速走到尉州城外的輿圖前,“你過來說說,俘虜散開逃跑的方向是往哪裡?除去宋旺和他們以外,俘虜中難道真的沒有能組織逃跑的人了?”

那遊奕使連忙對着輿圖細看了看,道:“末將看俘虜亂得散沙似的,一個個沒頭沒腦地亂竄,確實不像有人能夠組織逃跑。至於他們往哪裡跑,這卻不好說,除了不敢向野頗茲羅佔着的東邊逃以外,西北南三面都有。”

瑞羽和鄭懷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西面奚封氏的二十幾萬大軍正在縱兵劫掠,而北面是他們的來處,現在還是一片茫茫雪原,這兩面都是死路。只有往南的人,若能腳步比北蠻快,躲進太行山中,那還有一線生機。

其實對他們來說,最近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尉州。北蠻因爲昨日連接受挫,退回了離尉州十幾裡遠的桑南鎮休息,若是宋旺和能夠及時將人收攏了,走山道繞過北蠻兵營逃到尉州城下就好了。

然而,宋旺和有這樣的眼光和膽量嗎?即使他有這樣的眼光和膽量,他又有這樣的能力將散沙般的逃俘組織起來,克服他們對北蠻兵的恐懼或仇恨的心理,領着他們悄悄地繞回尉州城嗎?

雖然明知這個希望很是渺茫,但瑞羽除去讓軍情司繼續派出遊奕使與宋旺和聯絡之外,仍舊下令軍中五更造飯,讓將士們飽餐之後,令姜濟生領五千人馬出城對十里外的北蠻兵進行襲擾,以此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一個上午過去了,宋旺和及振武逃俘沒有蹤影,姍姍來遲的野頗茲羅王庭精銳卻到了北蠻諸部落紮營的桑南鎮。

昨夜倒春寒的一場薄雪混在雨中即下即融,這種天氣最是寒冷,且顯得陰溼刺骨,比下大雪還惱人。北蠻過慣了乾冷的天氣,被這種惱人的溼冷一侵,少不得鼻水溜溜,再看尉州城頭早做好了防寒防凍準備隔一段時間就可以輪換着躲進藏兵洞裡烤火的守軍將士,眼紅不已。

午飯時分,城頭熱氣騰騰的飯菜香飄十里,更是讓遠道跋涉而來、大部分士卒都只能喝熱水吃冷熟肉的北蠻士兵大聲咒罵。

野頗茲羅已經知道了昨天和今天上午的戰況,正在想應該如何鼓勵士氣,見蠻兵對尉州士卒的待遇眼紅怨憤,心中大喜,趕緊傳令吹號召集蠻兵攻城,指着城頭,高聲鼓舞,“兄弟們,城裡有香噴噴的糧食、白生生的女人、暖烘烘的被褥、金燦燦的財寶,攻城吧!衝進城去,吃他們的糧食,睡他們的女人,將他們的財寶統統搶回去!”

一羣猶如餓紅了眼的狼人般的北蠻轟然應諾,扛着粗糙造成的雲梯等攻城器械向尉州城撲來。守城的士兵早有準備,城頭上強弓勁弩齊齊發射,滾木擂石、石灰糞水一類的東西傾瀉而下,登時打得蠻兵血灑城下,連攻五次,都被打退。

蠻兵氣沮,但野頗茲羅自有激勵士氣的辦法,“兒郎們,想想你們挨凍的妻兒老小吧!如果今年不能從南人這裡奪得度過春荒的糧食和財物,你們的牲畜就無法孳息,到了冬天就將挨餓受凍!如果你們現在就怕了這些南人,不敢向前,明年的這個時候,你們的屍骨就將被青草覆蓋。”

他說的話雖然有誇大其詞的地方,卻基本屬實。北蠻諸部落雖然心怯,卻仍舊在城下死戰不退。

?這一場攻防的消耗戰打了一個下午,連夜間野頗茲羅也令人前來試圖偷城,城下血流漂杵,屍山枕藉,蠻兵的部族旗幟,到了隔天足足少了二十多種。守城的士卒倚仗堅城利器從容對敵,負傷者即有準備充分的救護營救治,兩天下來亡者不過百餘。

翔鸞武衛將士久歷戰陣,雖不至於因此而心驚,卻也爲野頗茲羅的心狠而咋舌,“野頗茲羅瘋了嗎?居然毫不愛惜蠻兵的性命,傷亡如此慘重也不管不顧地強攻。”

?“野頗茲羅驅逐其他部落的人上前消耗我們的箭支等物,恐怕不僅是不愛惜蠻兵的性命,還是有意削弱一些部落的實力,好使他自己一家獨大。”

瑞羽對將士們的議論深以爲然,見野頗茲羅始終只押着其他部落的人上前送死,他自己的五萬嫡系精銳卻始終壓在後陣督戰,便知他絕不會貿然放棄騎兵的長處,上前攻城。想打敗他,必須出城與之野戰。

但僅憑翔鸞武衛能抽調出來的三萬士卒,守城有餘,出城野戰卻不足。何況爲了避免翔鸞武衛損失過重,她也不願意在東北防線自保有餘的情況下出城野戰——尉州以外的河東地帶,不是被白衣教佔據,就是被自立爲王的藩鎮或者小綹賊寇割據。他們已經背叛了唐氏,憑什麼還讓翔鸞武衛拋頭顱灑熱血地去保護這羣叛逆?

她因爲愛惜翔鸞武衛,本不欲出城野戰,但下午竟接到了一個令她詫異好笑的消息,既覺得荒謬,又覺得可行。

東應令薛安之對東胡諸部落許以糧食茶鹽等重利,招募願爲王府效力的勇壯之士爲役使或騎兵。東胡諸部被風雪侵襲,正爲將至的饑荒發愁,又有薛安之坐鎮不能南侵,聽說王府肯許重利招募役使和騎兵,便有不少人願意冒風險試一試。

昭王府招募令一下,居然有近兩萬自帶馬匹武器的東胡勇壯願意爲昭王府效力。這些人自幼便學習騎射之術,雖然比不得翔鸞武衛的騎兵訓練有素、身經百戰,但只要略加整頓,就能派上戰場。

因此東應把這些東胡勇壯打亂分成二十個小隊,從他的親衛裡挑出了二十人充任校尉,領着這羣胡勇往尉州長公主帥府下聽用。

翔鸞武衛諸將都盤算着如果出城野戰,就確實需要援兵,但聽到援兵居然是王府花錢從東胡諸部落僱來的時,都有一種彷彿迎頭捱了一棍的茫然,懵了一下才懷疑,“花錢僱來的胡蠻,靠得住嗎?”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況這些人還是看錢來打戰的,與翔鸞武衛半點情誼也說不上。想想要與他們一起上戰場,不由得令素來重袍澤之情的翔鸞武衛從心底感覺發毛。

瑞羽對於這批算得上天外奇兵的援兵,心裡也存有疑慮,但在諸將面前,她仍然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神態安詳地說:“昭王行事一向周密穩妥,既然他把這些人送過來,那就是一定能用的。”

翔鸞武衛的輜重一向由王府提供,從來沒有貽誤過時機,諸將對東應的信任度也不低,雖然仍舊懷疑,但想一想也接受了這個看起來異想天開的調遣。

“靠不靠得住,等他們到了之後派去打一戰就知道了。”

“就算這些人不成才,到了我們這裡,治也能治成才。”

過得兩日,以東應原來的親衛隊長、現在的討寇校尉阿迭彥爲首所率的兩萬胡騎到了尉州。看得出這一路行來,這羣胡騎已經被整編過了,雖然服飾不一武器各異,但大體上還是能夠做到聽令行事。

瑞羽本想將這些胡騎以軍法再整頓一番,但看到這情況卻丟開了手。要讓這些胡騎完全做到令行禁止,絕不是在這臨戰的時候匆忙操練就行的。既然如此,還不如就讓他們按着阿迭彥所教的,只管聽衝鋒或停頓等幾個簡單的命令,省得教得多了反而弄成了夾生飯。

城外的北蠻連續十幾天攻城不下,野頗茲羅的脾氣一日更比一日暴躁,這一天他攻城又無功而返,正緩緩地往十里外的大營撤退,眼光餘光突見左邊的高山林裡鳥雀飛起。

正是夜鳥歸巢的時候,鳥雀不棲息反而往外飛,明顯是林中有人。野頗茲羅一驚:難道城裡派人出來埋伏,準備夜裡偷營?

“派斥候去探清南邊山林裡的情況,速來回報!”

斥候領命而去,過不多時打馬飛奔回來,“大單于,南山裡的是逃俘!我們從振武擄來後逃跑了的俘虜,大約有兩千多人,由幾個看上去像是天朝斥候的人領着,看樣子是想進尉州城!”

“哦?”

野頗茲羅攻城不下,暴虐之氣正盛,就想下令將那些逃俘捉回來虐殺取樂,轉念間心生一計,獰笑一聲,擺手令全軍停步,派出五千騎兵往逃俘躲藏的山林趕,“這些人不是想進尉州城嗎?好,我就送他們一程!”

城頭的守軍見敵人敗退,正放鬆下來輪換了吃飯,當值的士兵也在說笑,卻突見已經退走的蠻軍又轉道回來,野頗茲羅的狼頭大旗招搖,而在蠻軍的左面,一夥蠻兵正縱馬揮刀驅逐着一羣形容枯槁、手持木棒、衣裳襤褸的婦孺。那羣婦孺雖然手裡拿着木棒,但面對騎馬揮刀的蠻兵則幾乎沒有抵抗力,被鐵騎驅逐着驚恐萬狀地驚叫狂奔,稍微落後者不是被蠻兵揮刀砍死,就是被他們縱馬踐踏而死。

城頭的守兵既對蠻兵的暴虐不齒,又莫名其妙,“這夥蠻兵難道攻城不下氣瘋了,拿自家妻小出氣,向我們討賞?”

蠻兵驅逐着那夥婦孺向尉州城靠近,哨樓上的瞭望使先看出其中的不對,大叫:“這些婦孺可能是振武軍被俘的家小,快去稟報殿下!”

瑞羽和諸將正在就出城與北蠻野戰做戰前籌劃,聽得外面回報,連忙登上城頭細看。此時蠻兵已經驅逐着婦孺到了距尉州城不過裡餘之地,冒着性命危險出去打探消息的遊奕使飛馬奔回,在城外大叫回稟,“殿下,確實是宋隊正領着振武軍的家小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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