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三夜之後,距離那個意義非凡的時間還剩下六天。
楊玄囂在海底完成了一個巨大的工程,鄭重地與埃爾薩告別後,便遇見繼續向東趕路。
沙門島本就位於東南兩海交界,全速飛行沒有多久,海中的島嶼上便開始出現了大大小小的佛門教派。這一趟本來的目的十分明確,但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卻有一股難掩滅的憤怒。每每經過一個佛教山門,他都有一股強烈的,想要衝下去大鬧一場的衝動。
曾今在西域時,不憤百姓受苦,他就幹過這樣的事情。但眼下他卻絕不能這樣做,除了忍耐,他什麼也做不了。就連在空中遇上幾波僧侶,他也都是遠遠繞開,避免與他們發生任何接觸。這一口鬱氣憋在心中十分難受,但爲了眼下的大局,他別無選擇。
又過三天,距離那不死不休的時間還剩六天。
一路狂奔,半點不曾耽擱。楊玄囂終於來到了,那座號稱“人間仙境”的蓬萊島!島上曾有諸多獨此一家絕無分毫的奇景,當中又以“白松積雪”最爲世人稱奇。海島氣候溼熱,那所謂“積雪”竟然是一大片,通體雪白的針葉松林。方圓數十里,密密麻麻不計取數,遠遠看去確實與積雪無異,在天朗氣清的日子尤其優美。
美景雖奇,但與那一座紅牆朱瓦的宏偉廟宇放在一處,則完全淪爲了可有可無的小小噱頭!
寶華寺!作爲佛門聖人日常清修之地,整個東海都爲之馬首是瞻。從中傳出的每一條指令,都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天下修真界的風向。從中走出的每一位高僧,都無疑可以再修真界縱橫睥睨。那位於人界巔峰的超然地位,能與之比肩者絕對不過隻手指數!
楊玄囂在撤劍不行,在一位靈氣十足的小和尚引領下,緩緩穿行在這座莊嚴肅穆的寺廟之中。
這雖說是一座寺廟,但論及宏偉程度,絕不亞於一國皇城。殿宇樓閣更是比皇宮大內過猶不及。其中有上百座動供奉着佛陀菩薩的大殿,有高達四十九層的藏經塔,還有一片恐怕可以容納數萬人同時修業的講經場!濃郁的宗教氣息充斥着這裡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楊玄囂跨過一道很不起眼的小門,進入了一個同樣不太起眼的院落之後,這種氣息才漸漸減弱下去。
那位瞧上去平平無奇的年邁老僧此時正躺在院內的一張藤椅上,閉目養神。與初見時一樣,他只穿了一身樸素的灰色僧衣,清瘦且略略有些佝僂的身軀,依然顯得弱不禁風。當然也依然透着那一種即便在要殺你的時候,也一樣可以保持着的,毫無戾氣的和藹感覺。
“弟子楊玄囂,拜見燃念聖僧。”楊玄囂拱手彎腰,恭敬一拜。
老和尚的眼皮緩緩鬆動了一下,並沒有睜開:“楊施主的來意,貧僧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任何事情要講求一個適度,如果過了,對大家都不好。”
楊玄囂聞言故意裝傻道:“聖僧知曉弟子來意,弟子卻不太明白聖僧的意思。”
老和尚好似很有耐心,緩緩道:“西海大亂之後,你懂得抽身退出,這一點貧僧很是滿意。所以,你來到南海這段時間,在悲天城內外搞的一連串小動作貧僧都不曾過問。貧僧知道,你想要在南海商界分一杯羹,貧僧給你。你要在黑市生意中插上一腳,貧僧也不作追究。可你的胃口似乎並沒有就此滿足。事情一旦過了那個度,恐怕就很難收場了。”
楊玄囂又是拱手一拜,認真道:“弟子愚鈍,不知聖僧何出此言?不過弟子可以保證,此次專程趕來絕不是爲了自己!”
“從你上島來的那一刻,貧僧就已經料定你此來的目的,是想讓貧僧拋棄南宮悲天,扶你上位!”燃念和尚搖了搖頭,似是在重新盤算,片刻之後,才又道:“不過,既然你口口聲聲不是爲了自己,貧僧倒也想聽聽你的說辭。”
楊玄囂左右顧盼了幾下,裝作十分謹慎的樣子,低聲說道:“弟子在丹頂島上因爲機緣巧合結識了一個姓徐名野狐的孩子。從這孩子口中,弟子得知,他與聖僧似乎有一些關聯。後來不知怎麼,南宮悲天抓走了那個孩子,準備用他來詆譭聖僧的聲譽!他對外散播謠言說,那個孩子,是您的……您的孫子!”
“荒謬!”燃念和尚搖了搖頭,淡然道:“貧僧自幼出家,清淨六根,不沾七情。與女子接觸少之又少,又何來子孫一說?那個孩子或許是與佛門中人有關,但貧僧卻絕不認識他。”
“您……您真的不認識他?”楊玄囂愣了一下。
遲疑了許久,才又繼續道:“但……但就算您不認識那孩子,像南宮悲天那樣詆譭您的聲譽,也一樣是不可饒恕的啊!”
楊玄囂表面上在位燃念和尚的聲譽擔憂,可心底卻頓時不安起來。他之所以帶徐野狐進悲天城,其實就是將部分賭注壓在了小胖子與燃念和尚的那一層神秘關係之上!此刻老和尚矢口否認,這就不得不讓楊玄囂開始擔憂徐野狐的安危了。
老和尚擺了擺手,淡淡道:“貧僧不相信南宮悲天會做這種蠢事,這對他沒有半點好處。而且這種謠言,也不足以撼動貧僧的地位!”
“可……可是……”楊玄囂還想辯解,可是有些話還沒到說的時候,心中想出的一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燃念和尚聲音忽然一沉,肅然道:“行了,貧僧姑且相信,你是聽信了讒言,以訛傳訛。但,你若再胡攪蠻纏,休怪貧僧逐你出島!”
“弟子不敢!權當弟子聽信了謠言,以後絕對不會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楊玄囂急忙做出迴應,並拱手告辭道:“但是,話雖如此,那個孩子卻曾幫過弟子一個大忙,他的安危弟子不能不管。弟子即刻趕回悲天城要人,就此拜別聖僧。”
“嗯……”燃念和尚忽然沉吟了一聲,淡淡道:“出家人以慈悲爲懷,貧僧雖然並不認識那個孩子,但是聽你說的煞有其事,卻也不能棄這弱小生命的安危於不顧。這樣吧,貧僧派本寺的兩大持經護法與你一同前往。他們與南宮悲天素來熟識,有他們出面,所有事情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老王八!還敢說自己和野狐沒有關係?”楊玄囂聞言,暗暗冷笑,懸着的心也放下了許多。
燃念和尚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世人或許不知道,可楊玄囂卻是心知肚明。說他有什麼慈悲心腸?二少爺絕對會笑掉大牙。老和尚這一鬆口,顯然就表明了他和徐野狐的確有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楊玄囂也立刻放心了下來,欣然道:“能有兩位護法幫助,事情自然可以水到渠成,弟子在此恭候便是。”
燃念和尚不置可否,繼續閉目養神。
片刻之後,從南北兩方各自劃出一道金光,如長虹跨天,正落在了在小院之外。隨後,兩名身披紅色袈裟的和尚先後邁步進門。
當先一人身材高大,相貌本該偉岸,可是左眼卻不知受過何種創傷,被一個大大的結痂完全封蓋了起來。結痂從中間深深凹陷,恐怕眼珠早已不在。
隨後進來的是一名身材矮小的年邁老僧,肢體枯瘦,眼神彌留,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而這一副隨時可能撒手人世的模樣,也有意無意地襯托出了他襠下那一團鼓鼓囊囊的東西。
“獨眼和尚!瘦弱老僧!”楊玄囂一見這二人,心頭立刻巨震了一下。怒氣就像是行將決堤的潮水,一股腦衝撞在他的心坎。當然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表現出這樣的情緒波動。他用盡全力壓抑自己的心緒。
只可惜在場的全都是絕頂高人,尤其是燃念和尚,不聲不響之間他已經睜開了雙眼,將視線轉了過來。
楊玄囂心頭又是一驚,思緒飛轉,絲毫不敢耽擱地開始盤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燃念和尚的質問。
老和尚微微愣了一下,遂又皺起眉,很是玩味地盯着楊玄囂看了片刻,這才略略有些無奈道:“你怎麼弄了這麼一個古怪的髮型?”
“啊?這……這個……”楊玄囂聞言,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瞬間鬆開,一時間反倒是無言以對,半天才緩過神來,心中哭笑不得:“難道是這頭髮打斷了燃念老王八的思路?倒真是幫了我一把啊……”
“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燃念和尚卻沒打算聽他解釋,轉而對那兩個和尚吩咐道:“你們去一趟悲天城,把一個名叫徐野狐的孩子帶回來。”
“遵命!”兩人雙手合十,同時躬身。
燃念和尚又閉上眼,擺了擺手淡淡道:“去吧,去吧。”
“弟子告辭!”如獲大赦一般,楊玄囂立刻就和那兩個和尚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