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心結

郎歆發瘋後被關在閣樓, 安王竟沒有請御醫前來醫治,只吩咐人看好了,並對時玉說道:“睿兒以後就是你的孩子, 要視如己出。”

時玉鄭重應下, 擔憂說道:“王妃那兒, 該請御醫來瞧瞧。”

安王笑笑:“玉兒安心養傷纔是正經, 旁的事, 不必操心。”

未幾,英國公府門外來了一位顏若美玉的男子,開口指名道姓找宿風, 守門人搖頭:“自從四年前離去,再沒有公爺的消息。”

顏斐瞧着偌大的英國公府, 憤憤然而去, 一邊走一邊罵, 宿風你明明答應過,若我有求於你, 你會盡全力相助,如今呢?我找上門來了,你們家人去樓空。

前些日子他將一雙兒女留在去職歸鄉的祖父母家中,攜妻遠遊至雁蕩山,有一隊人馬截住了他們, 一場惡戰木清颺寡不敵衆, 被擄而去, 走時大聲喊着:“顏斐, 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

顏斐不會忘, 他答應過清颺,若她有朝一日回到衛國, 顏斐不會惹是生非,他會守着一雙兒女,靜待她歸來。

答應的時候,以爲她此生不會離去,事到眼前,顏斐想到宿風,不遠千里來到京城,卻不見宿風人影。他想了想,前往安王府,他要見郎歆,她是衛國公主,自然能幫得上忙。顏斐騎在馬上直奔安王府,爲了清颺,出賣色相就出賣色相。

安王上朝去了,時玉主持府中事務,聽到有人來報,說顏斐求見,顏斐?時玉來到客堂,瞧見顏斐也是一愣,世間竟有這樣好看的男子,顏斐也不客套,瞧着她問道:“我要見郎歆,郎歆呢?”

時玉笑笑:“敢問顏公子與王妃是怎樣的交情,前來何事?”

顏斐想了想:“交情?就說是故人吧,你跟她說我是顏斐,她自然會見。若她忘了我的名字,那讓她瞧瞧我這張臉,她就能想起來。”

顏斐說着話指着自己的臉,時玉想了想笑道:“委屈顏公子從後門進入。”

有小丫鬟帶着顏斐繞過側門穿過長長的甬道,推開後門前面是一處花園,穿過□□來到一處閣樓前,郎歆正臨窗而望,瞧見顏斐,伸着手咯咯笑道:“斐哥哥,我就知道,你終有一日會來接我。”

說着話跳上窗臺縱身躍下,跌落在顏斐面前,口鼻中有血涌了出來,朝顏斐伸着手笑了,斷斷續續說道:“焦灼了這些年,只有此刻,心中安然。”

顏斐瞧着她大睜的雙眼,蹲下身手撫了上去,郎歆合了雙目。

顏斐瞧着她,她因小時候親眼目睹母后被父王殺死,被嚇失常,後來無論是清醒還是癲狂,她一直是個瘋子,從無善念也無是非,心中只有自己。

顏斐嘆口氣轉身出了後門,出門就看到他的馬拴在石樁上,上馬轉身而去,郎歆一死,虎視眈眈的郎堃有了發起戰爭的藉口,宿風出兵迎戰,顏斐相信,宿風一定會戰勝,到那時,他的清颺就會歸來。

安王下朝回到府中,時玉紅腫着雙眼迎了出來,撲通跪在他腳下哀哭道:“是我無能,沒看好王妃,竟從高樓跌落,當時就,就去了……”

時玉嚎啕大哭,安王扶起她來,時玉瞧着他心中一驚,安王臉上竟似帶了一絲笑容,對她道:“暫且秘不發喪。”

時玉避開安王的目光,那目光中帶着喜色,同牀共枕幾載並共同孕育一子,幾年的恩愛情深,竟都是假的嗎?那他對我又是如何?時玉的心縮在一起。

安王徑直邁步進了書房,時玉追在身後問道:“王爺要不要去瞧瞧……”

安王說聲不用,時玉定定站着,竟不見最後一面?

呆立着聽安王囑咐道:“別驚嚇了睿兒。”

時玉出了書房,來到後花園瞧着閣樓發愣,郎歆的屍體藏在那兒,郎歆死了,她並不傷心,但也笑不出來。可是王爺能笑得出來,又秘不發喪,他打的什麼主意?她頭一次覺得,並不瞭解自己的夫君。

夜裡安王異常興奮,再三需索,時玉推拒道:“王爺,王妃屍骨未寒。”

安王笑道:“王妃?玉兒不就是本王的王妃嗎?”

時玉心中並無歡欣,安王摟住她笑道:“該是玉兒的,還給玉兒,以後玉兒就是孩子的生母。”

時玉忍不住問道:“郎歆死了,王爺竟無一絲傷心?”

安王冷笑一聲:“此時正好,她也算死得其所。”

時玉心中發寒:“王爺和她的恩愛,都是裝出來的?”

安王笑道:“跟玉兒說說也好,當年需要拿衛國來牽制宿風和褚相,是以讓郎歆做了王妃,委屈了玉兒,如今褚相已死宿風不問政事,郎堃得知妹妹去世,定會以此爲藉口發動戰爭,到時候誰去迎敵?自然是攻無不克的大將軍宿風,可宿風威望已弱,麾下兵力大不如前,勝敗難以預料。”

時玉悚然而驚:“宿風既已不問政事,王爺爲何要將他逼上死路?”

安王咬牙道:“皇上已經九歲,白霽巖爲帝師,自然倚重宿風,宣召讓宿風回朝是早晚的事。宿風一日不除,我心中一日難安。”

時玉問道:“那,若是衛國取勝,郎堃長驅直入,王爺又當如何?”

安王笑笑:“我們還有睿兒,睿兒乃是郎堃的親外甥,郎堃膝下無子,自然愛重,自己的親外甥若做雍朝皇上,他必樂見其成。”

時玉趴伏在他懷中:“王爺就非要做這皇上嗎?”

黑暗中就聽他說道:“非做不可。玉兒不想做皇后嗎?”

時玉說聲不想,她低低說道:“我只想,與王爺生兒育女,做逍遙夫妻。”

安王摟她緊了些,時玉突然問道:“當日王爺向我家求親,可知道了,先皇,和母妃的事?”

安王鬆開手臂,將時玉掀在一旁,起身穿衣,時玉默然起身,也不喊人伺候,自己點亮燈燭,在燈下看着安王:“王爺,是我唐突了。”

安王冷着容顏:“我以爲,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會全心信任我。”

時玉抓住他手急急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王爺就忘了吧,若非爲了王爺,母妃怎麼會求死,王爺……”

安王恨聲道:“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就爲了讓她解脫,可是她卻跟着尉遲勳逃了,她只需再等我一會兒,我就會進宮去救她。”

他今日難得肯談起自己的母妃,時玉緊攥住他的手,生怕他拂袖而去:“或許,是尉遲勳挾持了她,她不得不走。”

安王緊閉了雙眼:“我一閉眼就想起她死後的樣子,她抱着尉遲勳,臉上帶着滿足幸福的笑容,她死的時候,若想起了我,怎麼如此?怎會……”

安王說着衝到屏風後彎腰吐了起來,直到吐出酸水,時玉撫着他後背,聽他嗆咳着冷笑道:“這些年,我從未睡過安穩覺,他們總來我的夢中,驚醒過來瞧着長夜漫漫……郎歆用媚藥,又會些媚術,我可以盡情發泄,疲倦至極就會睡去,也不會做夢……”

時玉痛哭起來,緊抱着他:“這麼多年了,怎麼才說……”

安王靠着她:“玉兒,我無從說起,也無顏去說……”

時玉扶他坐到牀前,他吹滅燈燭,在黑暗中說道:“曾經,父皇一心疼愛,母妃慈愛美麗,鮮衣怒馬年少輕狂,與摯友秉燭夜談不勝歡欣,摯友離去父皇駕崩,母妃受制於太后,我遵照父皇遺願,在新皇面前唯唯諾諾,雖得意不再,可我還有母妃,每次去寧壽宮與母妃說話陪她用膳,就會覺得快樂,籌劃着娶一名合意的王妃生兒育女,再求了他將母妃接出,共享天倫其樂融融,不過是這樣卑微的願望,都無法滿足……”

安王無語哽咽,時玉安慰道:“王爺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待皇上親政,我們就歸隱田園……”

安王搓了搓臉:“玉兒,今非昔比,再回不去了,誰讓皇上是他的骨肉……”

時玉還要再勸,安王已起身大踏步而去,門戶大開有涼風入懷,時玉靜靜坐着,眼高於頂的安王緣何向她求親,她不再去想,只想着如何能守住這一世的幸福,可是如何能守住?她想起笑語晏晏的英國公夫人,那樣自信而明朗,若是她,會如何去做?

胡式邧將郎歆跌落高樓的消息帶到行宮,褚文鴛聞聽變了臉色,只盼着她的孩子死去,怎麼竟然是她?咬牙道:“時玉果真無用。”

連夜離開行宮驅車回京,胡式邧追了上去,糾纏道:“眼看戰事臨頭,太后正是用人的時候,就帶着我吧。”

褚文鴛想了想,胡式邧道:“回京後絕不進宮爲太后添亂。”

褚文鴛點點頭,胡式邧一口咬住太后衣帶:“回京前盡心伺候太后。”

褚文鴛一笑,撫着他脖頸心想,阿貓阿狗養久了都有些感情,何況是人,如今還真有些舍不下他,皇帝漸大,得享樂時且享樂吧。

方羽環瞧見一行人離去,施施然收拾行裝,吩咐伺候的人道:“明日一早出發,前往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