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送君去,何時歸

方羽環到達湟中次日, 衛國大王郎堃悍然出兵,越過祁連山突襲邊境大營,鄒仝倉促間率衆迎敵並烽火傳訊。

烽火傳到京城, 朝野大譁, 林相國連夜召集六部尚書議事, 卻獨獨不見安王, 如今雍朝兵力除去安西和邊境, 悉歸安王之手,安王又手握虎符,沒有安王, 如何迎戰?

林相國親自騎馬去安王府求見,卻吃了閉門羹, 門官言稱安王妃日前突然辭世, 王爺傷心之下臥病在牀, 因思念亡妻神志不清,只怕無法主事。

林相國一聲長嘆, 大戰在即,這位王爺卻耽於兒女情長,轉身進了宮求見皇上,其時正是二更,皇上聽聞林相國求見, 命人伺候穿衣, 來到前殿, 林相國稟報安王妃辭世衛國發兵之事, 小皇帝慌而不亂, 向來倚重的白先生不在身旁,定了定神扯出一個微笑, 和氣問林相國:“需要朕做什麼?”

林相國忙提起安王閉門不出之事,提議讓皇帝藉着叔侄之親前去一見,皇帝搖搖頭,對林相道:“林相勿慌,待朕想一想。”

林相心想,果真是孩童不知事,如何能不慌?心急如焚坐着,就聽皇帝說道:“朕這就出宮,去求一個人。”

林相國問是何人,皇帝搖頭:“此時尚不便說,明日定能回來。”

皇帝披了披風出了殿門,迎面有位女官匆匆而來,低頭稟報道:“太后請皇上過去,有要事相告。”

皇帝點點頭,說聲知道了,女官怔怔瞧着皇帝大步而走,心想,該如何回去向太后稟報纔好?這位女官叫做杜鵑,碧瑩出宮後她來貼身服侍太后。

一月前太后從行宮回京,在路上生了重病,懨懨得,神志也有些昏聵,回宮時抓着胡式邧的手不讓他離開,胡式邧正中下懷,坐着馬車進了宮躲進寢室,其時正是夜裡,皇帝來拜見過太后,略說幾句話就走了,胡式邧安然歇在了長春宮,想着第二日再走。

不想子夜時分,皇帝突然來了,進門就說不放心母后身子特來瞧瞧,皇帝說着話就掀開了牀幔,瞧着胡式邧冷聲道:“哪裡來的畜牲,趁着太后神志昏聵,來偷夜明珠嗎?”

胡式邧瞧着皇帝眼眸中的冷光,抖着手推醒沉睡中的褚文鴛,哀叫道:“太后救命。”

褚文鴛此時難得清醒,坐起身對皇帝道:“不過是伺候我的人,深更半夜的,皇上回吧。”

皇帝回頭喊一聲來人,指着胡式邧道:“此人膽敢進宮行竊,殺無赦。”

褚文鴛伸開雙臂護住胡式邧,喝聲誰敢,兩位太監瞧瞧皇上又瞧瞧太后,站着呆立不動,不知該聽誰的。

皇帝一聲冷笑,伸手奪過太監手上的刀,一把揪過抖如篩糠的胡式邧,咬牙兜頭劈了下去,鮮血四濺,牀幔內頃刻間被鮮血侵染,褚文鴛身上臉上都是鮮血,她愣愣瞧着自己的兒子,就見他脫下外袍擦擦手,往地上一扔,吩咐道:“都收拾乾淨了。”

殿門打開又合上,皇帝頭也不回走了。褚文鴛轉頭瞧着胡式邧的屍身,哈哈大笑起來,笑一會兒又落下淚來,喃喃說道:“我的好兒子……”

說着話暈厥過去,倒在一大灘血水之中,杜鵑慌忙帶着幾名宮女將她擡到外間榻上,並命幾個太監凌晨前一定要清理乾淨。

那日以後太后臥病在牀,時發驚厥之症,休養了好些日子,每日御醫三次前來診脈,這兩日略略好轉,今夜從睡夢中驚醒,坐起身喝幾口熱茶,驚疑想到,當日匆匆離開行宮,爲的是回宮警告安王妃之死可能帶來的禍患,怎麼就忘了,難道被下了藥?是胡式邧還是方羽環?忙命杜鵑去請皇帝,等了好一會兒,杜鵑回來了,爲難說道:“皇上似乎有要事,連夜出宮去了。“

褚文鴛臉色一變,難道戰事已起?招來幾名武太監,吩咐出宮打探消息,一路去行宮找方羽環,一路去打聽外界可知安王妃已死,另一路去打聽邊境戰況。

這日清晨凌薇早早起來,出來開了院門,就見門外徘徊着一位少年,凌薇忙說拜見皇上,尉遲攸面帶焦灼:“太傅可起了嗎?”

凌薇道:“我去叫去。”

不一會兒宿風出來,瞧見尉遲攸就是一愣,未來得及拜見,尉遲宥過去一揖道:“國家有難,還請太傅出山相助。”

宿風驚問出了何事,尉遲攸簡短相告。

宿風聽罷說聲皇上等等,轉身進了屋中,青艾正在梳洗,宿風在銅鏡中瞧着她,俯身親在她發上,扶着她雙肩道:“安王妃已死,郎堃藉機發動戰爭,青艾,我要重回邊境了。”

青艾手中玉梳掉落在地摔成了兩半,轉身瞧着宿風,宿風笑笑:“青艾放心,我會帶着特衛營前往。”

“可是……”宿風手指掩住她脣,“沒有可是,我有虎符在身,可沿路召集兵馬,給安王的是假的。皇上就等在門外,這一次名正言順。”

青艾點點頭站起身,牽着宿風的手道:“去親親凌越吧,等你回來,該不認得你了。”

親親睡夢中的兒子抱一抱凌薇,宿風跪在老太君和老夫人面前磕三個響頭,在含淚的目光中,起身向院門外而去,閃電已在門外等着,宿風過去撫一下馬頭,轉身瞧着青艾,青艾站在石階下,也定定瞧着他,早知今日分別,昨夜該多抱抱他,多說說話纔是。

宿風抿一下脣,青艾來到他近前,扯扯脣角說道:“你走後,我會帶着一家老小搬回京城,衆人眼皮底下,我們不會有事,你放心吧。”

宿風低低說我知道,雙眼盯着她似乎有千言萬語,心頭是如此得不捨眷戀,歡快的時光總是短暫,這幾年,彷彿眨眼間。

終是狠下心硬着心腸欲要上馬,身後有人喚一聲等等,剛轉身青艾已縱身入懷,緊緊抱着他埋頭在他懷中:“你要早日回來,要平安回來。”

衆目睽睽之下,宿風微紅了臉,青艾吸吸鼻子道:“傻瓜,抱我,要有許多日子都抱不到了。”

宿風咬牙閉目伸出雙臂,抱她在懷中,不期然她兩手扯起他的披風,罩在二人頭上,雙脣貼上了他的雙脣,滿腔離愁別緒,宿風終是豁了出去,與她糾纏在一起,良久分開來,宿風捏一下她臉,突然就笑了,笑着說道:“這會兒,我信了,青艾確實來自千年之後,要不怎會如此大膽,沒羞沒臊。”

青艾紅着臉也笑了:“許多時候,面對許多人許多事,還是不要臉比較好些。”

宿風捧着她臉親在她額頭上:“乖乖等我回來,不可無事生非。”

青艾說聲放心,放下手中斗篷,就見人們都背對着他們,包括小皇帝在內。

終是上馬而走,再不回頭。都出了村口,小皇帝突然撥轉馬頭策馬回來,在馬上喊聲凌薇笑道:“惡犬已除。”

凌薇靠着青艾,在送別父親的傷懷中無法開口,只重重點頭。

馬蹄揚起的塵煙散盡,青艾情緒平復了些,問凌薇何爲惡犬,凌薇搖頭:“娘,是我和阿攸的秘密。”

“阿攸?”青艾蹙了眉頭。

凌薇仰着小臉兒:“皇上讓我私底下叫他阿攸,我不叫的話,他會生氣。”

青艾彎腰抱起女兒,親親她臉道:“乖凌薇,跟皇帝做朋友不錯,但是長大千萬不可嫁給皇帝。知道嗎?”

凌薇歪頭道:“可是,阿攸很好看,他還誇我好看。”

青艾心想,要將不好的苗頭扼殺在搖籃裡,對凌薇說道:“太后很兇,嫁給皇帝就會有惡婆婆,皇帝還有三宮六院,整日忙着對付。時日久了,人會變瘋。”

凌薇問道:“三宮六院中,可有真心待皇帝的?”

青艾搖頭:“就算初始有,在爭鬥中也就慢慢淡了,也有因愛生恨的。”

凌薇想了想:“那皇帝豈不是很可憐?有很兇的娘,那麼多妻子,卻沒有一個真心待他。”

青艾心說不好,笑道:“皇帝有什麼可憐的?坐擁天下高高在上,再想要真情,就太貪心了。”

凌薇哦一聲不說話了,這時乳孃抱了凌越過來,凌薇從青艾身上跳下過去抱着弟弟,過來坐在青艾膝頭,青艾緊抱着一雙兒女,低頭親着他們的臉,好在還有你們。

抱了好一會兒起身吩咐,收拾了一應物事,當日回京。

鄒仝在邊境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俞噲派兵來援,兩軍對峙半月有餘,兵部突然斷了糧草供給,雖有渭城楊太守傾全城之力,卻只是杯水車薪。

鄒仝無奈退守渭城,瞧着多年苦心經營的百里荒原被衛國侵佔,咬牙死守。

衛軍發起強大的攻勢,鄒仝將蘇芸和女兒送走,誓與渭城共存亡。

又過半月,渭城破,衛軍長驅直入攻至安西,安西城告急。

消息傳到京城,朝堂上下人心惶惶。青艾聽了阿河稟報,出門前往白先生府上,請教當前局勢。吟歌將她迎進府門,在書房外聽到有人在大罵宿風,我又不是孩子,要你來保護,每次一有戰爭,就將我支開,如今可好,鄒仝是死是活?俞噲可能受得住?你呢?行軍到了何處?沿途召集多少兵馬?倒是傳個信來,我也好安心。

青艾頭一次聽到白先生暴躁罵人,不知怎麼有些想笑,吟歌在一旁搖頭:“嘴邊起一圈水泡,去火的湯藥喝了許多,就是下不去。”

青艾想起舊事,對吟歌道:“我教吟歌發綠豆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