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大早就開到了別墅的大門口,司機不耐煩地按着喇叭。煩躁的喇叭聲沒能吵得醒睡在房間裡的江曉岸,卻吵醒了睡在大廳地板上的母親。
母親半睜開眼,不用想也知道怎麼回事。
她按着太陽穴,爬上樓,拿上先前就預備下的鑰匙,打開了江曉岸的房間。
房間裡亂七八糟的,鞋子被踢的老遠,寬厚的被子也只蓋住了江曉岸的小腿,但她卻不感覺到寒冷,反而,睡得相當的熟。
她的母親走過去一把抓過蓋在江曉岸小腿上的被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照着江曉岸的大牀就出腿踢了幾下,邊踢便喊:“快起來,要遲到了,你還想不想混了,你媽供你上個學不容易啊,江曉岸,你別給我裝啊,快起來,外面的喇叭吵得老孃頭疼得很。”
可想而知,今早上的江曉岸,沒有豆漿,沒有包子,也沒有牛奶,只有一個笨重的灰色雙肩揹包。
是誰說的,麪包會有的,奶酪也會有的,根本什麼都沒有!坐在車子裡,她在心底裡大叫着,表示對今天早起,而且受到如此對待的不滿。
“昨晚上做賊去了,你都睡了整個早讀了,”米露喝着牛奶,手裡翻看着一本書,像唸經似的,“待會可是老班的課,你還是小心爲妙。”
日頭越來越大,越來越熱。
她是幸運的,睡了整整的一早上的課,所有老師都好像中魔了,看着江曉岸趴在桌上面呼呼大睡,居然也跟沒看到一樣。
她並不知道,其實,那些老師眼中所看到的,是她專心致志聽講的樣子。
轉眼就到下午放學。
江曉岸照舊背上書包,不慌不慢地走出教室。籃球場上,兩個隊正在激烈地進行比賽。邊上的啦啦隊和觀看者,一片譁聲,偶爾有女孩的驚叫。
她慢吞吞地穿過人羣,尖叫聲吵得她越發的頭疼。說時遲那時快,不知是誰把籃球投飛了開來,照着江曉岸的腦袋就要狠狠一撞,看那樣子,假如當真被撞上,江曉岸必然會被撞昏掉的。
所有的人都緊張地看着那個籃球,順着它劃出的弧線,接近江曉岸小小的身體。
原本一片譁然,此刻,江曉岸的耳邊卻是鴉雀無聲,寂靜非常。
“曉岸,小心!”米露在她的對面緊張地對她大喊。
她忽然覺得眼皮很沉重,就想把眼睛閉起來,然後,她慢慢地擡起了手。
所有場上場下的人,都呆若木雞,他們都不敢相信,眼裡所看見的事實。
江曉岸似乎還處在迷迷糊糊之中,眼皮半睜半開,她擡着右手,伸出了食指,而那個氣勢洶洶的籃球,如今正乖巧地在她的食指頂尖高速地旋轉。
米露跑過來,對着她喊:“曉岸,江曉岸。”身邊的人聽見後,便跟着起鬨。
“江曉岸——江曉岸——”聲音匯聚在一起,極具旋律,極具節奏感,極具響亮,轟動了全場。
她由一個很不起眼的過路人,連旁觀者都算不上,一朝成了主角。
她被自己的名字震醒了,她看見所有人都像是瘋了一樣的,在大聲地叫自己的名字。不知爲什麼?不過,她也並不想要去追究,但是,聽着他們像些二傻子高呼自己的名字,還叫的這麼有感情,她心裡如同灌了蜜糖一樣特別高興,特別自我陶醉和自我滿足,心裡彷彿在一剎那間就被強大的虛榮心給充實得滿滿當當。
那一天下午,她感覺自己變成了大明星。簇擁的人羣,高聲呼喊的人羣,笑容不斷、尖聲驚叫的人羣,把她圍得幾乎喘不過氣。他們都像是着魔了一樣,她想,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吧。
原來做明星是那麼累的,她曾經做過明星夢,以爲這輩子不可能有實現的那一天,自己就不是做明星的材料,不管再怎麼加工,都不會有出頭的那天。可是,幸福來得太過於容易了點,不僅住進了豪華別墅,還變成了童話故事裡小矮人,到了一個叫做什麼什麼第十三層界的地方旅遊了一番,現在,居然還在不知不覺間就實現了想要成爲衆人吹捧的新星的願望。
她實在是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即使這些人呼聲震天。
她使勁地擠開了圍住自己的人羣,衝出了學校,幸好,那些人並沒有追上來,只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自己跳進車子裡面。
她一進去,就慌忙地喊:“快開車,快開車。”
車子急速行駛出去,她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小姐,您是要直接回去呢,還是在到處逛逛?”司機突然柔聲細語地問她,好像換了一個司機了,她不由得心跳加速。她問:“以前接送我上下學的王叔呢,他今天怎麼不來了,你是他的託麼?”
“我就是王叔啊,小姐?”
這個世界怎麼了?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她在心底裡不停地問。以前的王叔,從來都是面善心不善,每次,只要是她稍微的拖了點時間,王叔總是要說教說個半天,而且,很多時候,都是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可是,今天,他卻像變了一個人,對她如此地尊敬,還稱呼她爲“小姐”,雖然聽起來,很像是做那個的,可是在江曉岸的耳朵裡面,特別受用,她覺得她受到了尊重,一下就被擡高了一個檔次,那種感覺,就是從地獄一下躍到了天堂的感覺。
她實在琢磨不出什麼理由來,索性就靠在車子裡,“既然得不出結果,那麼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先美滋滋地享受一下這些待遇好了,讓全世界的好運都砸到我頭上吧。”
她喊完,司機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又給咽回去了。
而司機的這一個表情,被江曉岸看在眼裡,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如沐春風,怎一個美字了得?
車子駛過商業街的時候,江曉岸搖下了車窗,大着膽子叫司機給她放了音樂,吹着迎面而來的清爽的風,以一種高貴的姿態欣賞起商業街的繁榮。
車子忽然停下了,她看見前面奔過來一大羣人,她想都沒想,以爲又是衝着自己來的,趕緊對着司機叫:“快,快開車。”
“紅燈亮着呢,小姐。”
她一聽,心想這下糟糕了,又慌張地把車窗搖起來,默唸道:千萬不要看見我,千萬不要看見我……
“喯”一張臉撞到了她剛關上的車窗上,她的心臟撲通撲通地開始亂跳,她沒敢擡頭去看,卻聽見,有人在叫:“哎,是我呀,快開門。哎……”
這個聲音好熟悉,她不停地在腦海裡搜索,可是大腦似乎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短路了,什麼都想不起。
“我是郭陸啊,你快開門,讓我進去。”
“郭陸?是誰?”她小聲地念道,然後才恍然大悟地擡起頭,看向那張臉:“郭陸!”
“對,終於記起來了,你倒是快給我開門啊。”郭陸十分緊張地大聲說,似乎再不進來,就要發生什麼非同尋常的大事情。
“哦,哦。我現在就給你開。”江曉岸趕緊伸手去開車門,可是,不知怎麼了,車門就是打不開,感覺像是被強力膠粘住了一樣。
外面的人臉色着急,額頭上還冒着顆顆晶瑩的汗珠。江曉岸也開始着急起來,“開不開,我開不開啊,郭陸?”
郭陸往身後看了看,眼看着,就要被身後的那羣人追上了,他急衝衝地說:“我會再找你的。”
她擡起頭,男生卻早已跑開了。
他的身後,有一大羣女生,有看起來嫵媚妖嬈的,也有看起來端莊大方的,她們通通高呼着,尖叫着,就像學校裡的擁住自己的人羣。
她們帶着節奏和感情,高聲呼喊道:“郭陸——”
紅燈滅了,車子慢慢地開動。
司機轉過頭問了一句:“小姐,您打算去哪兒?”
“回家!”她有氣無力的說,然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架在半空的根根電線飛快地映入她的眼簾,一棟棟高樓大廈忽地晃進眼睛裡來,又忽地晃了出去。
她忽然才發現,天空特別清,特別藍。